永远不要嘲笑孩子的爱

刘继荣

朋友去体检，查出心脏有些问题，她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才三十来岁就得了心脏病，将来老了可怎么办呢？”她五岁的小女儿飞跑过来，两只小手环住妈妈的腰：“妈妈别怕，等你老了，我就长大了，我给你做最香的饭，买最漂亮的衣服，请世界上最高明的医生，把你的病治好。”

我的心微微一动，似有柳梢拂过水面。朋友却哂笑道：“去去去！这会儿巧嘴八哥样说得好听，等到我真的又老又病，你怕是躲还躲不及呢，谁信你小孩子家的鬼话！”

女孩的脸，霎时成了石榴花的猩红，低了头，嘟起嘴唇，小声争辩着，努力地想让母亲相信自己的诺言。

朋友不看孩子，只顾自己感慨：“现在的孩子，升学难、找工作难、买房难。只要她将来能够养得了自己，不摊开两手向父母讨生活费，已是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指望她，这些漂亮话，哼，小时候拿来哄哄大人的，日后谁肯认账！”

尴尬的女孩转过身，睫毛簌簌地抖着，眼泪一串串落下来。看来，她是真的受伤了。

我赶紧示意朋友停下，并叫来儿子，让他带小妹妹出去玩。斟一杯热茶，我缓缓告诉朋友，八岁的儿子也给过我许许多多的承诺。

三岁时，他仰着圆圆的小脑袋承诺：“等我长大了，会给爸爸妈妈买一架飞机，你们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去。”

我欣欣然。在一万米的高空里，脚下重重叠叠铺开纯棉的白云，厚实的暖依偎着恬淡的静，蓝白二色把眼睛洗得清清亮亮，那一种愉悦，应该是盛放着油菜花的田野吧，无边无垠，暖彻心扉。

儿子四岁时，看一本别墅的图片，用胖胖的手指哗哗地掀着书页：“这一栋，那一栋，还有这个，将来全都给你们买，我们喜欢在哪里住，就到哪里住。”

我大笑。冬天我去海南住，沉醉在椰風海浪中;秋天去北京看红叶，连襟袖间都有枫叶像蝴蝶一样停栖;夏季就去西湖，看莲叶接天，红荷映日，哪里还会有暑气;春天呢，我就住在繁花如烟的扬州好了，让自己也变成一朵最幸福的花。

儿子五岁的时候，我大病一场，他在我床前发誓：“我将来必定要制最好的药，让妈妈永无病痛。”

他不会制药，却能悉心照料我至康复，我将病中两年来的日记整理好，写成《穿西装的斑点狗》。当文章在《读者》获奖时，老师与同学对他刮目相看，他万分惊讶。当文章又在央视《子午书简》栏目播出时，他忐忑不安了：“妈妈以后不要写我了，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像我说过那样地爱你。”

到了八岁，他慢慢地长大了，他的诺言也一天天现实起来。那一日，我看见楼下停着一辆漂亮的私家车，不禁脱口而出：“儿子，爸爸妈妈要好好努力，争取买一辆这样的车，我们开着去旅游。”他连连摇头：“爸爸已经很累，妈妈身体弱，你们都不许再努力了。让我来努力吧，我一定给你们买一辆宝马，全世界只有你们最配坐宝马。”

我告诉朋友，我清楚地知道，儿子只是个很一般的孩子，那些承诺，有许多可能是无法实现的。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爱爸爸，也爱妈妈，并且努力地像他说过那样地爱我们。即使做不到一百分，我们也很满足了。因此，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他，更不敢嘲笑他的承诺。

每一个孩子都有梦，他坚信埋下种子就会获得盈室花香，他坚信爱一个人就能给他整个世界。这是一颗多么勇敢的心！

我诚恳地对朋友说：“永远不要嘲笑那个爱你的人，孩子的心田是落雪后的原野，每一份诺言都弥足珍贵，每一份爱都晶莹剔透。”

两个孩子欢欢喜喜地跑进来，朋友充满歉意地将女儿揽在怀里。是的，孩子在你怀里，你在爱里，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呢？

杜宇摘自《坐在路边鼓掌的人》

（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