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

2020-02-24 06:53马宇轩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0年2期
关键词:天宝胜利杜甫

马宇轩

昨日读同学伽鹭的一篇写李白之文,深有感触。李先生的诗,不但凝聚着他个人“斗酒诗百篇”的豪情,也是当时“惯听梨园歌管声,不识旗枪与弓箭”的盛唐的一个缩影。那是一个辉煌的盛世,而李白之诗,就是大半个盛唐。

也有这样一位诗人,同样生逢盛唐,与李白私交甚密,曾写下过两首《梦李白》。他与李白齐名,但诗风却迥然相异。他的诗构造出了另一个大唐,一个伟大的时代落幕后的大唐。

他姓杜,名甫,字子美,号少陵野老。在中国诗歌史上,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尊称——“诗圣”。

公元712年,杜甫出生于河南巩县(今称巩义市)。他少有诗才,闻名乡里,谓“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且有志于“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他的少年时代也充满童趣,“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青年杜甫意气风发,却屡试不第。天宝三年季春,在洛阳的杜甫与被唐玄宗赐金放还的李白相遇,二人情投意合,相约游历于梁、宋。天宝七年秋,杜甫转赴兖州与李白相会,二人一同寻仙访道,谈诗论文,恍若“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秋末,二人握手相别。杜甫结束了“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的生活,回到阔别已久的长安城。时间就这么过了十年,期间杜甫还曾因才华受到唐玄宗赏识,被授予官职,生活还算安定。

天宝十四年,“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的安史之乱爆发,大唐帝国陷入空前的危机中。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这是杜甫眼中当时长安城的景象。他离开了长安,去奉先探望家人。不料,刚进家门,他就听见了哭声。他的小儿子饿死了。

我不知道当时杜甫是怎样的一番悲痛。但是他随后就居住在长安十年的见闻与感慨,写成一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在这首上百行的诗中,对于幼子的殇,他是这么说的:

“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最后,他苦笑着:“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多少唏嘘,化作生死由天的无奈。

我一直不是很喜欢杜甫,觉得他既不“雅”也不“豪”,尤其是读到《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的时候,觉得他简直像糟老头子一样。哪像李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那般令人着迷!

但我错了。

杜甫的诗中不具备李白那样的豪迈,是因为当时整个国家、社会已经失去了盛唐时那样的“底气”。杜甫当然不是没有“豪迈”过,例如在《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杜甫由衷的喜悦在诗中展露无遗,也是与唐王朝的胜利密不可分的。

然而,胜利是一时的,牺牲与流血卻是实实在在的。多少个家庭“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多少矫健的少年郎青春还未绽放,鲜血就已凝结在了大地上,只留下他们“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肠”“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溪”的家人。战争是为了什么?为了胜利。可是胜利并不会常常眷顾,唯有那些逝者,是真真切切地死去了;唯有他们的亲人,是真真切切地失去了自己的骨肉、丈夫、慈父。

一切的一切,杜甫都看在眼里,铭记在心里。他除了替那些不幸的布衣百姓们质问上苍,所能做的一切,就是用他笔法森严的字、格律工整的诗,如实记录下看到的一切。没有士大夫的叹息,没有任何呻吟般的颓废,只是用一种近乎白描的线条,勾勒出当时的社会,当时的人,当时的全部,真实到了一种近乎压抑的程度。

如果说李白之悲,是以回肠之荡气来抒发胸臆,那么杜甫之悲,你是看不见的。你只能看见人,许许多多的人,曾在这世上鲜活地生存过,曾无助地挣扎;走近一点儿,你还能听见他们的言语,却听不见他们的呐喊——有的,只是“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的无奈;只是“肥男有母送,瘦男独伶俜”的“泪纵横”……

还记得那个“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的杜甫吗?他最后说: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

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时代易改,唯他巍然不变。

公元七百七十年,杜甫于江上一条孤舟中去世,享年五十九岁。

“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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