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天河《希望》“乐观说”主题之我见

2020-02-26 15:42夏智慧黄德志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0年1期
关键词:悲观主义希望星星

夏智慧 黄德志

摘要:1957年,石天河卷入“《星星》诗案”,度过了二十余年炼狱般的生活。随后重获自由,因其自身的宗教素养、对诗歌的虔诚与敬畏,他像爱护自己生命一样维护诗歌的尊严,而被公认为“真正的文学家”,“真正的诗人”。其诗歌<希望》也因而被广泛理解为是对这一段历史的象征表述,表达了“绝望后希望再生”这一积极乐观的主题。然而,诗句自身的表征以及诗人石天河跌宕坎坷的人生经历及其“归来”后的思想情怀表明,“悲观”或许才是石天河想要借《希望》一诗来表达的思想情感。

关键词:石天河 《希望》“《星星》诗案” 悲观主义

石天河的诗歌《希望》把“希望”比作薄情的女郎。希望之于普罗大众的吸引力并不亚于窈窕美丽的女郎之于男性的吸引力。言其薄情,则是因为她问歇性呈现的三种状态:冷漠、失信、轻狂。如果说女郎的窈窕美丽是天然的资本,那么冷漠、失信、轻狂则是她后天采取的手段,是加分项。

这三种状态,抑或是说这三种手段,在笔者看来,恰好是按照时问与进度情况来顺势呈现与使用的。

冷漠——初次见面,难以接近。希望,正如诗人艾青所言,是梦的朋友,是幻想的姊妹。它们的共同特点就是梦幻美好,令人憧憬,但与现实存在一定的距离,这段距离所造成的便是“冷漠感”。澄如秋水,寒似玄冰。远观而带来的朦胧美为希望罩上了一层神秘面纱,令驻足者更加心动。

失信——相识渐久,诺而不允。适当降低门槛,让追求者有跳一跳能够得到的错觉从而更加锲而不舍,这是希望为维持自身魅力所采取的第二个手段。失信的前提是给予过对方允诺,虽然最后落空,曾有的约定让追求者一旦回忆起来便觉得未来可期。

轻狂——不离不弁,舞之蹈之。轻狂,意即言语举止不严肃,轻浮、轻佻。经过前两个阶段故作姿态式的引诱和及时适当的甜头给予,爱慕者已对希望本身产生了非此不可、不离不弃的念头,而被彻底驯服而成为希望的不二臣了。相较于一开始希望的冷傲美艳、雍容高贵,追求者其实也并不排斥落差极大的轻浮与轻佻。恰恰相反,轻狂而展现出来的一种情趣一种刺激也是追求者所贪恋与痴迷的。他认为,既然希望眷顾这么多人,那么她终有一日也会临幸我,哪怕就只有一日而已。至此,希望正如一个薄情的女郎顺利实施了她所有的计划并取得了她所以为的最终的胜利。

然而,世问女子并非只有一枝独秀,花团锦簇,争奇斗艳才是人世常态。当另一具有强烈占有欲且颇具影响力、感染力的薄情女郎“绝望”向诗人石天河扑来之时,“希望”才按捺不住,将自己之前有所保留、未曾全部托出的“真心”交与诗人,让他感受自己的温存以做最后的挽留。

此诗写至此处戛然而止,似乎最后呈现的结局是“希望”回到了作者的身旁,是完满而幸福的。因而有学者认为相较于裴多菲的《希望》而言,石天河的《希望》更具乐观精神。

希望是什么?……是可恶的娼妓/不管谁,她都同样地拥抱/当你失去了无价之宝,青春/那时候,她就把你抛掉,抛掉!

一裴多菲《希望》

的确,裴多菲的《希望》诗情郁怒,集中表现了诗人在失落时的愤激,从中我们甚至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希望与期待,也因而衬得石天河的《希望》有“希望在绝望后的再生”①的这一主题,带有特殊新意与瑰丽动人的诗意。

研究者们的观点亦有实事佐证。《希望》一诗确是反映了诗人石天河一部分的人生际遇:“绝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认为,只有中闫共产党才能带给他们白南、民主和一个新中国。”②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的许多知识分子一样,石天河真诚地用诗歌去歌唱自己的政治理想,从内心里认同革命。“民族国家利益至上”的理想,使得他们在历史的重要关头选择了革命。1957年,石天河参与《星星》诗刊创刊工作,任执行编辑,因在创刊号上主持发表曰白的诗《吻》以及为流沙河散文诗《草木篇》辩护,他被划为“四川省文艺界反革命小集团”头子被逮捕入狱。之后,被监禁劳动二十余年,至此,希望彻底破灭,绝望轮占上风。随后便是“希望”的投怀送抱,重新回归。石天河重获自由后,以其铁骨未销、才情不减的卓越风范赢得诗坛的普遍敬重,并赢得了姗姗来迟的美好爱情。人生希望的失而复得,命运遭遇的不公而公,在他无疑是感慨极深。石天河出狱后创作的这首《希望》,当是诗人积蓄已久的有感而发。

只是,笔者并不完全赞同研究者们的观点,将这首诗歌的主题理解为“希望在绝望后的再生”③似乎有些勉强。

只有当她的姊妹——绝望,/披头散发地向我猛扑过来的时候,/她才会突然把我拥抱在怀里,/紧紧地偎着我,吻着我,/直到重新温暖了我冷却的心房。

这里的“只有……才会……”未免流露出诗人的卑微与心酸,这样的回归并不是出自“希望”本意,而是一种迫于现实处境而不得不如此做的无奈,是“希望”继冷漠、失信、轻狂后所采取的另一高明手段,自然诗人也就谈不上是一种真正对于希望的拥有与掌握。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薄情女郎的薄情何尝又不是刻在骨子里的本性。一时的温柔与逗留是她使出的最后的手段,该无情决绝地离开时,她还是会离开。笔者甚至感慨《希望》这首诗是否可以无限地复制粘贴,重复地延续下去。头与尾的相连毫无违和感,并且还可以将“希望”的反复无常、手段高明,薄情寡义展现得淋漓尽致。于此,它传达的还会是一种乐观主义精神吗?还会是一种获得“希望”后的愉悦与释然吗?不会的。诗歌暗含的是诗人对其若即若离的痛苦,是逐漸洞察她的死心失望,是害怕她何时又会离去的忧虑不安,是不知明日景象的失魂彷徨。

“希望”是薄情的,她时而冷漠,时而失信,时而轻狂,时而又因为追求者的放弃而故作真心地回到他身旁。反反复复,几经折磨,诗人石天河已对此感到疲倦与失望。他不再纯粹地寄希望于“希望”,他“归来”之后,用笔记录下那场诗案,对其来龙去脉}人真考证,坚持着“秉笔直书”的精神,给后人了解那段历史留下了最好的见证。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的什么需求,为的是未来的人们可以不再重蹈历史的覆辙。 石天河的文学创作主要集中在《石天河文集》(四卷本)中,长达万言的序诗《复活的歌》同时也是整部诗集的名字。其实复活的岂止是诗歌呢,还有诗人自己。长诗的末尾,诗人石天河反复地强调“我复活了……我将不停地呼唤人道、民主、正义……如果我在人间踩下的一些脚印,能给开拓新路的人们提供一些经验与信息,那么,当我出殡的时候,从焚尸炉中冒出的每一缕青烟,都会是我的微笑,我的欢乐”。阅读其创作会感觉“先生早年像那个时代许多激进的知识分子一样,信奉阶级斗争学说。经过二十余年的炼狱之旅,其晚年的文学创作和理论活动中,则鲜明地表现出对于‘人道‘民主价值的重新审视和历史性反思”④。所以,有学者认为石天河的文学创作经历了由“歌”到“哭”的转变,“归来”之后坎坷的人生历程并没有使作者意志消沉、怨天尤人,反而更显露了一位老诗人人性的光辉,一个老而弥坚、上下求索的高贵灵魂。也正因此,将《希望》理解为一首充满希望的乐观主义诗歌并不完全妥帖,它寄寓的应该是诗人对那段痛苦历史的深刻思考,对现在的犹疑与不安,对未来的忧虑彷徨和从心底里深深感发的祝愿与期待。

诚如朱光潜所言,悲剧精神是现实的人成为理想的、美的人所必备的一种素质,类似于儒家的一种“德”性。⑤类似的,悲观主义也带有传统儒家色彩,体现了诗人石天河的“仁”与“恻隐之心”,体现了其“哭为千载哭,歌为万里歌”⑥的高尚人格。他是虔诚的“文学至上”者,对文学本身,对于文学事业有着近乎虔诚的宗教徒一般的真诚、执着;以文学为自己的精神家同,能够为了文学奉献自己的人生。当然,这些都归结于“人道主义”的原则。这也是为什么石天河被公认为“真正的文学家”,因为,文学的本质便是“人”学。

①③余建荣:《石天河的诗风与诗学理论初探》,《渝西学院 学报》 2004年第3期。

②李欧梵:《现代性的追求》,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0年版,第325页。

④毛翰:《诗祸余生石天河》,《诗探索》2004年Zl期。

⑤南华:《朱光潜悲剧美学思想与尼采》,西北大学硕士学 位论文,2003年。

⑥石天河:《石天河文集》,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2年版, 扉页。

参考文献:[1]周晓风石天河新时期诗歌创作的文学史意义[J]重庆 文理学院学报,2015(3)

[2]刘成才.我心有长句耿耿似天河——石天河六十年文 学创作论[J]南通大学学报,2009(1).

[3]黄洁石天河作为真正文学家的理由[J]重庆文理学院 学报,2015(3).

作者:夏智慧,江苏师范大学敬文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黄德志,文学博士,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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