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是通向希望的必经之路

2020-02-26 15:42刘嘉怡黄德志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0年1期
关键词:诗歌创作精神力量希望

刘嘉怡 黄德志

摘要:石天河的诗歌创作《希望》是其个人理想信念的写照,一定程度也反映了其人生历程中的思想转变。“希望”和“绝望”两个主体伴随着作者心理情绪变化而变换着逻辑位置,同时多重修辞手法和描写方式的运用为诗歌增色不少,而其背后透露出的石天河的人格力量与一代诗人的精神风骨值得细细品读。

关键词:石天河 《希望》 诗歌创作 精神力量

文学史上关于希望题材的诗歌、散文屡见不鲜,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在这些充沛的表达中,“希望”或被塑造成远方的灯塔、天边的银河,甚至是可恶的娼妓。在石天河的诗歌《希望》中,首句“希望——她是个薄情的女郎”便深深打动了笔者,“薄情”指不念情义,多用于一方不念情义而抛弃另一方,缺乏感情。难道石天河是和“希望”在开启一段恋情?是石天河抛弃了“希望”,还是“希望”抛弃了石天河?为何“绝望”到来时又是“希望”降临之际呢?“绝望”和“希望”又是何种关系呢?

表面看来,诗歌出现了两个主体,“希望”和“绝望”。细细品读,我们可以发现诗歌其实有三个主体,除了“绝望”和“希望”外,还有作者接连变化的心理状态、情绪情感,这三者构成了一个三角关系。诗歌运用比喻、想象、排比、反复等修辞手法,以作者的心理情绪为中心,“希望”和“绝望”不断变换着逻辑位置,主体位置的变化又带动着作者心理情绪的起伏。本文联系石天河的生平遭际,着重分析诗歌中所体现的作者和“希望”的关系、“希望”和“绝望”的关系、“绝望”和作者的关系。

一、“希望”带给石天河飘忽不定的恐慌和追逐感

希望是伴随人一生的信念与精神源泉,虽然无形却隐隐闪烁着,陪伴着我们的成熟成长。石天河一生寻求希望,在诗歌创作中寻求希望,在劳改中寻求希望,在每一次的迷茫落魄时寻求希望。希望在人生过程中作用最为明显最突出的时期,是人具备了思考的意识、理想的方向、奋斗的目标之后,即青春期及以后的时问段。石天河从青年时期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尤其是诗歌创作,一直以来虔诚地敬畏诗歌,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维护诗歌的尊严。这样的信念给他带来希望和荣誉,同时也带给他落魄和苦难。“希望——她是个薄情的女郎”这样的描写“希望”的方式无疑是告诉读者,他本人与“希望”相爱相杀,或是“希望”给了他在恋爱中相似的感受。但其实“希望”带给人的充实愉悦不亚于恋爱带给人的甜蜜喜悦,“希望”带给人的成就感也丝毫不输恋爱中的自信满足……“她有时冷漠,有时失信,有时轻狂”此句拟人化地、有选择地说明飘忽不定、看不透摸不著是“希望”的特性。正如求爱过程中令人寤寐求之的姑娘,她们骄傲的姿态、娇俏的樱唇吐出的娇语让人急切,让人抓狂。因为作者在明处,“希望”在暗处,抽象且非物质,“希望”常常给作者带来焦虑甚至恐慌,“我等了她许多年,许多年呀”,作者急切而又忍耐着,一年一年地等待。1957年,石天河因诗而成名,因诗而惹祸,因“诗祸”而遭遇人生苦难。但是,石天河即使遭受非人打击,也没有伤害过任何文学界同人,没有为了苟活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始终保持着对文学的敬畏和虔诚。1980年,石天河得以平反。在二十余年的岁月里,石天河在期待中寻找希望,在希望落空后继续等待机遇。而这样反复的写法、这样的心境在许多文学作品中都曾出现过,比如大仲马在《基督山伯爵》最后一句说道:“人类的智慧就包含在这五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1)鲁迅在《墓碣文》开头写道:“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2)寻求希望的人反复挣扎,而“希望”本身依然是“罩着面纱,站在彼岸”。此时此刻与其说“希望”是罩着面纱的薄情的女郎,不如说“希望”是海上缥缈蒸腾的雾气,若隐若现。“每当我刚刚看到她的一丝微笑,/转瞬间,一阵风又把她吹向远方”,与上文的冷漠、失信、轻狂相呼应。短短的三句诗歌拟人化地将“希望”的飘忽不定描写出来,同时运用排比、反复等手法突出作者随着时间流逝心理的变化,准确描绘出“希望”带给石天河的追逐感和不安定感。但“希望”是否真的是像作者描写的那样若隐若现忽、远忽近呢?其实不然。

二、“绝望”与“希望”具有辩证统一关系

人,只有在经历难以克服的苦难之后,才能真正对万物存在深刻的认识。作者的诗歌题目是“希望”,那为何还对希望对立面——“绝望”进行描写呢?鲁迅道“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说的正是希望与绝望二者密切的联系,由绝望及希望才能更好地理解诗人对于希望的态度以及其心理感受。在诗歌第二段的开头“只有当她的姊妹——绝望,/披头散发地向我猛扑过来的时候,/她才会突然把我拥抱在怀里”,以拟人化的手法,形象生动的细节描写和动作描写反映出“绝望”和“希望”是一对姊妹,但她们的性格截然不同,一个冷酷无情且直截了当给人当头一棒,一个活泼灵动又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透。笔者觉得此句话颇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哲理含义。当无路可走、心如死灰之时,突然有一束闪烁希望的微光使人重新燃起斗志,继续追寻生命的意义;当绝望占据心房无法挣脱之时,希望又开始弥散心间,给人温暖和慰藉。而“只有”二字十分准确、传神地写出了“希望”和“绝望”站在绝对不同的立场,“希望”的坚定是在“绝望”到来之际,“绝望”的出现是在“希望”不断往返于心间、耗干最后一丝期待之时。但其实“希望”和“绝望”更是相互依存的姐妹,只有遭受过最深的绝望的打击才能感受到希望的洗礼,只有经历过希望的眷顾才能懂得绝望的生死疲劳。希望给人光和热,绝望助人冷静和成长,绝望是希望的必经之路。但同时她们也在互相检验、互相比较,检验彼此存在的价值,比较对方对人心作用的影响大小。她们既是姐妹也是竞争对手,也是一件事物的正反面,绝望和希望的关系简单又复杂。二者的特殊性是在比较权衡中得出的,具有辩证统一关系。“紧紧地偎着我,吻着我,/直到重新温暖了我冷却的心房”。拟人化的手法再次得到贴切的应用,此时“希望”和“绝望”对立的关系通过“温暖”和“冷却”这两个关键词体现。而“希望”带给人的感受也与上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再是冷漠、失信、轻狂,而是温暖、明艳、深情,伴随着“绝望”的出现,“希望”反而也降临在作者的世界里,在人们的生活中发挥着重燃人心的作用。“希望”其实并不“薄情”,她一直就在那里,并没有远去,她之所以在石天河的眼中是“薄情的女郎”,只是因为最能显现“希望”对石天河的人生最具有价值的时刻还没有到来。只有人们处于最深的绝望之时,希望才能显示其对人生的真正意义。所以,写“绝望”实际为了突出“希望”,而希望的意义是在二者的比较权衡中得出的。无论再怎么强大的绝望终究都会被希望取代,所谓绝望只不过为了孕育更强大的希望而存在。第二段中的两个主体实际也具有一主一次的逻辑地位,“希望”是主体,“绝望”是次体,写“绝望”是为了烘托“希望”。二者虽为一件事物的正反面,却也相互联系,相互关联,相互依存,失去任何一方都无法体现其自身的价值。

三、“绝望”是一块炼心石

“希望”是海上薄雾,一边失信一边轻狂,而“绝望”就像海上猛兽,嘶吼着披头散发地扑向人类,没有一丝柔情,不留丝毫情面。鉴于上文对诗歌内容的分析已相对详细,这里我们看看石天河的生平遭际,从他本人的经历中更好地理解诗歌的含义。石天河热爱诗歌,属于诗歌,可谓“诗即人生”。他与诗歌的缘分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但他曾自述:“我从小爱诗,然而我与诗似乎只有孽缘而没有善缘,使我三十三岁后的青春年华都付与了悠悠逝水。”③石天河在1957年因“《星星》诗案”而遭判刑,1980年平反后在重庆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任教至1985年退休。说到“绝望”,他的的确确经历过并深深承受过绝望。在那一段受迫害、满是绝望虚妄的时光中,石天河的身体受到摧残,但其心灵却“涤除玄鉴”,更为澄澈、坚韧。他在经历大灾大难之后,早就成为一个具有特立独行的自由精神的诗人,早已超越了任何崇拜、信仰,因而,也超越了绝望。他要像陨石一样“风雨凭陵夜,流光灼大荒”(4)。阅读《希望》,会有一个明显的感觉,那就是“先生……经过二十余年的炼狱之旅,晚年则鲜明地表现出对于‘人道“民主价值的重新审视和历史性反思”㈢。他始终坚持着不畏强暴而崇尚正义的铮铮铁骨,深陷冤屈而坚持人格尊严的不屈不挠。正是他遭受绝望后一遍遍等待希望、一遍遍坚持希望,才有了文坛中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绝望是妖魔,但战胜绝望,历经磨难,孽缘会终了而善缘重续。于是,石天河一如既往地热爱诗歌,坚持以文学创作、文学批评及文学教学与研究为基本的生存方式和人生的乐趣。值得称道的是,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石天河都虔诚信奉人道、自由、正义,以及理想主义的文学原则,努力恪尽一个文学家的最高尚操守。坎坷的人生历程并没有使他意志消沉,怨天尤人,反而更显露了一个老而弥坚、上下求索的高贵灵魂。

石天河的诗歌作品《希望》是他人生遭际的写照,一生在诗歌创作中追求希望,而后因诗获罪陷入绝望,在举步维艰之际希望再次降临,“平反”把他拉回到生活与创作的正轨上,给他再次出发的勇气,引导了朦胧诗的创作潮流。在这首诗歌中,“希望”和“绝望”被拟人化地塑造成为一对姊妹,以“恋爱式”的描写方式讲述了作者追逐“希望”中遇到的艰难、“希望”“绝望”的态度转变,以及内心情感的变化。艺术手法上,对拟人后的“希望”“绝望”进行细节描写、神态妙写、动作描写,并运用句式的重复强调作者内心的焦灼等待。第二主體“绝望”出现后,作者对比了“希望”先前对作者的失信轻狂与此时的温暖动人,细细描绘作者的心理感受和情感状态的变化,得出希望带给人温暖常常是在绝望出现之际的结论,即只有人们处于最深的绝望之时,希望才能显示其对人生的真正意义。“希望”的意义是在与“绝望”的比较权衡中得出的,“绝望”的出现更是全面地反映了第一主体“希望”对于人生的重要作用。“希望”与“绝望”具有辩证统一关系,虽为一件事物的正反面,却也具有相互联系,相互关联,相互依存,失去任何一方都无法体现其自身的价值。石天河的诗歌《希望》虽不是文学史上的不朽名篇,但其中对“希望”“绝望”两大主体的精妙构思以及艺术手法的运用为人称道。而透过这首诗,那一代人面对苦难时代对希望的仰望追逐与不懈坚持是真正值得欣赏的精神所在。

①[法]大仲马:《基督山伯爵》,韩沪麟、周克希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版,第1409页。

②鲁迅:《朝花夕拾·野草》,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06页。

③黄洁:《石天河作为真正文学家的理由》,《重庆文理学院学报》2015年第3期。

④石天河:《石天河文集》,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2年版,扉页。

⑤毛翰:《诗祸余生石天河》,《诗探索》2004年Z1期。

参考文献:

[1]刘成才石天河六十年文学创作论[J]重庆文理学院学报,2010(1).

[2]黄洁.石天河作为真正文学家的理南[J]重庆文理学院学报,2015(3).

[3]王先霈,王耀辉.文学欣赏导引(第二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

作者:刘嘉怡,江苏师范大学敬文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黄德志,文学博士,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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