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意义

2020-03-08 14:27何舒晴
神州·上旬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黑奴福贵贵在

何舒晴

余华的小说《活着》的情节可谓是跌宕起伏:福贵在年轻时又赌又嫖,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子弟“;后来娶了妻,家里却面临了破产;破产后,福贵在为生病的母亲请郎中时抓去当壮丁,成为了一名国民军;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儿子有庆却因为献血失去了生命,女儿凤霞因为产后出血失血过多而死,妻子家珍一卧不起,不久也倒下了;女婿二喜和外孙苦根也相继意外逝世。

爱情、钱财、地位、子孙、生活体验、希望、理想、自我价值的实现、社会的贡献和改变,福贵都相继失去了。余华把这所有看似我们普通人不可能发生的一切,都融入到福贵一个人身上,映照成我们所有人的一个小缩影。在结局的最后,福贵又回到了原点——又是他一个人了。他和一头牛相依为命,他在安慰不能耕太多田的老牛。

我想,构成整部《活着》的主题旋律,应该是“苦难”二字。虽然有过福贵娶妻生子的好时光,但依旧摆脱不了日后的悲惨命运。“在恒久的忍耐中,自己慢慢地咀嚼对亲人的爱。这些都来自苦难给他带来的性格变化,让他成为了一个充满温情、坚韧性格的人”。他有过的所有遭遇,无论是哪一种,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即使是这样沉重的苦难,最终的结局也被余华归为圆满。余华把福贵所经受的苦难写得非常真实,但这些苦难并没有像一个梦境一样,清醒之后就烟消云散。相反,福贵“没有任何来自外界的庇护,他是孤独的,但却从来不去追问未来,也不沉溺过去,他活在当下———活着,就是承受一切,拥抱一切”。

鲁道尔夫·欧肯曾说:“苦难不具有提高人精神韧度的优点。”同样的,余华在书中写了这么多“苦难”想证明的并不是人只有经受苦难才能活得更好。因为苦难铸就人生,本身就是不值得的。如果可以一帆风顺,那当然是最如意的人生。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苦难不值得追求。所谓的磨练意志,仅仅是因为苦难无法躲开而已。

那么余华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经历了重重苦难的人的故事呢?既然他并不想告诉我们这个道理,那为何不写一个一帆风顺的人,开头和结局依旧是“他曾经是纨绔子弟,后来经过努力,发家致富娶妻生子”呢?而是“他曾经拥有很多,可最后一无所有”呢?我想,大概因为生活是未知的,我们无法预测在那一秒会遇见苦难,摆脱苦难。而余华想写的,是很多人在生命中都可能会遇到的事情,绝大部分人承受不起这份重量,而唯有少数人能被苦难激发出强大活力,而不是被打垮。在宗教中,佛教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极乐世界,抵达极乐世界便是一片净土,苦难得到了超脱和永生;基督教、犹太教等认为有一个天堂,上帝能够宽恕最终消解人们的苦难。但余华选择了让“人”来承担这份苦难。苦难没有消失,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溶解,而是在人们的肩膀上一直负重,却成为人前行的部分。福贵便是能够在苦难中拥有自己强大宇宙的人。

记得作者余华谈到在构思这部小说的初衷,来自于他听到一首老黑奴的歌:“我听到了一首美国民歌《老黑奴》,歌中那位老黑奴经历了一生的苦难,家人都先他而去,而他依然友好地对待世界,没有一句抱怨的话。这首歌深深打动了我,我决定写下一篇这样的小说,就是这篇《活着》,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對世界乐观的态度。”

其实《活着》想要表达的意思可以概括为这么一句话:我们如此顺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背叛了我们。老子在《道德经》中有如此感叹:“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是,难道真的是世界背叛了我们吗?难道天地真的如此不仁吗?并不是。世界从未要求我们顺从,而仁与不仁,在“天地”里,从未有过这般概念。而福贵无疑是一个坚强的人,他一直在尊重着生命的本身,用“活着”来诠释自己生命的意义。他所谓的坚忍,实际上是对生活的一种回答。余华也在序中说道:“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余华承认“福贵是属于承受了太多苦难之后,与苦难已经不可分离了,所以他不需要有其它反抗之类的想法,他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他是我见到过这个世界上最尊重生命的一个人,他拥有了比别人多很多死去的理由,可他还活着”。

余华曾说,《活着》“讲述了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本身之外任何事物而活着”。对于福贵来说,他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其他,而是为了活着而存在。但实际上福贵在一开始并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他也曾经和芸芸众生一样,为了父母,为了妻儿,为了子孙后代而活着。但余华把他“活着”的一个个目标给撕裂了:福贵的一生,成了一个“剥离”的过程。我们常说,如果把人生比作一个“1000……”,“1”是生命,是最重要的,其余的“0”都不重要。但在作者的笔下,那些所谓不重要的“0”,都被剥夺走了。余华想要展现给我们的,就是“剥离”之后福贵的人生态度,是选择逃避,还是继续生活下去呢?显然,余华给了一个希望的结局。

斯蒂芬·霍金在《The Grand Design》中提到过这么一个观点。人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和动物一样,和世间所有存在的生命一样。只不过我们人类有思维,有价值判断,所以认为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一无所有的福贵的确有很多理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但一无所有,就真的代表什么都没有了吗?不,他还有他自己,还有他的生命。而生命,便是他潺潺不息的源泉。有的时候我们赋予了生命太多的意义,便会使得我们身上的负担沉重了起来。而福贵,他依旧在这个世间,用自己的方式活着。也许福贵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惨的一塌糊涂,但他自己并不觉得。

余华用一种哲学的笔法书写了一部中国国情的小说。他想展现的,是“天地”与“人意”之间的矛盾关系。天地无所谓仁与不仁,把万物都视为草扎的狗一样,任由自生自灭。这么说来天地似乎是无情的,但实际上根本无所谓无情有情。天地的“冷眼相向”,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热眼”过。福贵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不会怨天尤人。

实际上,余华写这部小说,大可把它写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既然中间前前后后死去了那么多人,为何要独留下福贵一个人呢?它大可不必。然而余华确确实实地只留下福贵一人了,而且是以一种近乎喜剧的方式收尾。老人唱道:“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这大概是最打动我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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