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然诗作

2020-03-16 03:32柴然
山西文学 2020年3期

心绞痛

不失风度去死,不贪图浮华人世

为此将头疼欲裂(到梵高的效果)

自诊为一般性落枕,时间长点儿

所以,间歇性复发

诗人,大胡子,此一时的社会身份

还是为大众讲营养学的大师范儿导师

可谁又能躺得了你一生失意的睡眠

而为我们的走投无路,磨不开颜面

你存活于此。从那条人头稠密的街上望去

犹如被吸进一匹镇守三关的巨兽口中

囿于国字脸,念着鲁迅:万家墨面没蒿莱

旁侧便是史蒂芬·霍金那架特殊轮椅

门洞两边,还是一个烙饼摊,一个眼镜店

这时,你的人被咀嚼了,还是

被糙粝苦涩的牛舌吸入、反刍

随虫洞穿越到另一银河系某星球

已是蚕虫及鱼凫。凡上下五千年

各路天神级诗人和你一起,都是

这个葵花盘子里的小毛毛虫儿

小尖头脑袋,一点,一点

因之,这一时刻,你已达燃灯见证

发疯,主要在头脑那部分蓝光澄明

金叶片上硫磺绿火苗,烧得通透

回来命名语言僵尸。你这个王八蛋

说我最大的苦难而在鹅毛笔没摇开

去他妈的。他还以为没人告诉我呢

当年在我们那些痛饮,第一口下去

往往感觉硝镪水熟皮革掺混着玻璃碴子

基本等同我们苦痛割裂的完败人生

我们从事故的现场逃逸了

如今社会整得都没有了原单位手续

有解:这没了档案去死,也是壮士

打小鬼子呢。一闭眼睛,瓜拍两碎

销声匿迹,人去桂花闲,子规啼

二十年后,老子又是条好汉

我死于酒精与壮心,免于了风烛残年

我死于死,而非非命;我混迹于

这作死的节奏,就是要说出:诗完了

文学完了,诗、文学一路完-蛋-操-了

我抑郁不息,在世界的恶疾里

告别的晚祷犹如遥远钟声响起

纪念郭克

你在路那边下车,路走得不稳

踉踉跄跄,差不多一副老醉汉形象

话说个没完,不止延接了早年我们一起

狂饮时那样的唠唠叨叨;酒中慷慨陈词

而要捍卫今日诗歌的干净、纯洁

出租车中昏沉难抑,头耷拉在胸口

却向司机说本城运管部门老总名姓

兄弟呀,这可不只是你那满脸沧桑

灰花胡子一把,多年慢性酒精中毒

令你脸面浮肿,特别后来这段

脸上的毛孔,似乎也跟着变大

内中含有针尖大小密密的螨虫黑点

连起来,正像酒后不慎摔倒满脸蹭来的

黑。酒不浓于血。可在你漫长一生的苦

饮中

周身血液变得越来越黏稠,直至人情冷

如铁

一个朋友说,你无奈时,会向这边

一个打工的女孩子借几十块一百块

我能谴责你用这钱来买醉,抢在大家前

头买单?

必然说你那样无度的滥喝

会积郁多少人性的不愉快

不合时宜。自我放逐

抽刀断水间的沉沦者。需要勇气

愁肠满结。壮心不已。呜呼哀哉文学梦

我们两人的父亲死得都早。死于非命

阴影恰如北中国都市冬日里的雾霾

三十年又二十年心田核泄漏。起始于荒漠

终了,还是在无垠荒漠中深一脚浅一脚

我要向你说,友情的树上

落英缤纷,是在春天所见

在你越过那道生命细线

我们更为自己而痛惜哀婉

我们是同一口腔中的牙齿

你星光陨落,势必意味着

我们唇齿相依这整体已松动?

我俩后来的交情大凡可说渐走渐淡

本质还在于,我们的真正社会角色

主要是穷人,爱与尊严变成了虚说

当你生前,我来平阳路这边送你几回

我不知你在那四方大门洞后面

竟住好些年,在小印刷厂办公楼上

斗室一间,无灶火无水管,没有卫生间

墙上挂了一幅病夫老哥的四字书法

我知道你住这边,是离你母亲家更近

梨花謠

为你的晶莹,心生恻隐

这细密春雨里的一篮子星星

今天看你花萼上的雨滴

只有豆蔻之年流下眼泪

才会有如此的纯真,静谧

圣洁犹如你。人间薪火

更深邃的爱,还来自这黄河塬上

劳作中的莫大欢欣:将树苗

根植于黄土,然后见小树蓬

一派初生新绿。树是我们的儿女

树是我们的姊妹兄弟

树长者在山巅虬龙卷浓荫

吾供奉你为故园守护神明

捧出玉露香梨,似春泉被咬开

能将此美好记忆珍藏

那是一枚小小梨木印章

我11岁,站在刻章小师傅旁

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

成反写状,拿刀刻出

这多像我第一次写诗用笔名

怦然心动的同时,感受

迷醉的手,写锦绣文章

刻刀闪闪,飞动更胜铱金笔笔尖

坚硬梨木碎屑迸溅如细小涌泉

这或者也是我多年写诗的形象

不觉中获得的是梨花签印

心存高远。灵魂坚忍在土

每一字、每一词都经过风雨雕凿

当细察时光之羽,一花一世界

花开见佛,小西天的坐佛莲蓬

仍是在涌出,花瓣心尖上的血

点点殷红,深忆起往日,十指连心

星星里的姥姥,老祖母

(她们也在那文殊殿中)

拿缝衣针将我指头挑破

每一针都刺在我心香之侧

正是这血滴,礼花满天

我的祛病除魔的童年

我与时间赛跑的童年

今似鲜血梅花,朵朵绽开

被白玉梨花盅夺目擎举

山里的路。指着皇天后土

捧沙漏于精诚:今夕是何夕

去原平的路。去高平的路

來隰州的路。看梨花的路

昆鸡弦一曲,贴上纯白印笺

投入悠悠汾水,流遍古中国

回到老家院子里那棵老梨树

儿时早醒,见树上开满白雪

那样的欣喜热望,蜜糖情愫

见证我曾是多么热爱这世界

举在你手心,等待消亡

回来呀,你这追风少年

春水春晖,也是开卡车的小周郎英姿

没想到吧,我们还是流浪者,诗人

重要、不重要的话,都说三遍

骑在凤凰自行车上,两条长腿

好像要比我这唐代农人的粗象腿长1米

白面皓齿,拳曲黑发,散出

没有乡村生活背景蓬勃洋气

在你开始穿牛仔裤

打口哨吹出《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说你像雪莱,也没问题呀

之后,坐进晨光里写诗

洁净面容上洋溢着麦穗的光芒

《道路的季节》《秋天的情歌》

一对儿风中姊妹

太原。午夜长街。你要代表北中国

与舒婷女士对话。鼓浪屿三角钢琴

盛开美丽的鸢尾花。然后,我们唱

路边一棵榕树下,是我心爱的地方

你说你感到孤独。我看见你流下眼泪

严肃的话题,是你对《赫索格》的披阅

恍若置身于长风吹雪寒流滚滚的芝加哥

今天看,等同于隔岸观火。但他身上有

我们的命运,梆梆敲门,尤在倒霉方面

当你死后,我在傍晚散步

路过平阳路那个四方门洞

二十里的长街,三十里的夜

超过十里,长亭相送

这是丰昌隆、郭志勇

拎着酒瓶坐下来又走

到一个地儿啤酒两瓶

然后又两瓶长夜太短

短得恰似第二天清晨

吹瓶子坐进早点摊上

扫街声声。微风拂面

蹬车子卖牛奶的出来

两个举高的啤酒瓶上

从一点玫红开始晕染

跳动第一缕春日晨曦

射出光华:青色酒瓶

重新熔炼于玻璃作坊

伤春寒

今天我只有一个声音

街上中风的人多

特别是在普通老生活区

桃园路,老军营,幸福里

中风患者坚持在室外半身不遂

当然有的被搀扶,有的坐轮椅

不幸悲哀人群中已有一定比例

真心烦这口眼歪斜,哆哆嗦嗦

口涎泉出,腿拖得像扫帚星

满心善念变成满脸恶毒凶险

啊,它还是多少人的前尘往事呢

请指出这疾病如疾风,婚姻一样

有命运的小神祇。命运交响曲

说到底是我们在嘲讽我们自己

因此你不要描绘这如烟街景

阳光普世。身前人(哪怕一小保姆)

实然已丧失春明景和之花红柳绿

当说临渊人间溃疡,我们一皆为

被病变之疤痕体质。口苦如碱

世界的盐。岩盐海盐。碗口大

碧蓝伤心。春天里那个百花鲜

你也别赖床不起,起来,出去

还是这风景旧曾谙,需要我们

这摇摇儿来点缀,盛大光明

所以拜老天爷不让咱胡乱说话

一直、一直喊吧:我,你,妈

我,你妈。口水诗赞美锦绣家国

有诗人今春画猪,猪脸比他的脸尖

从各自的酒堆中

遥寄不是梦,常有泪沾巾

——2019,淸明奠酒丰昌隆

各自的酒堆中抽酒瓶子过来

困窘的生活已然变成了闹剧

你皮鞋穿丢一只,找不见了

我感觉,你老骚情挺有意思

大同。太原。对对和忘年交

遥握住此一世成为诗人之灾

你顽劣精明,弯腰弓背劳形

我哀伤、忿然,事诗而见性

借酒劲儿一顿儿垃圾话才华

承认,我们每在嘴里开火车

笑逐颜开,兴高采烈;看见

你一脸坏笑衬映我一脸傻笑

世界需要担承而我们需要性

我踩倒阶梯诗盐酸池开脸莲

花:头发一奓,振华街一霸

我知你红虫赤子。不著衣饰

而人们多遗忘。也将你遗忘

当你分灵出来以毒刺的方式

要我尽快赶去证你人寰永诀

我叩谒并熟记你勉行于今生

但你多少的狐朋狗友则不灵

数位名人想来都忙着在开会

全在外地?日西斜人迹罕至

你冷那儿正好变冷冷试金石

你从我身体内部带走了大同

这城市自此我与她杳无牵挂

哪怕你土葬山间化雁同清秋

在哪一寂静岭,魂灵儿闪射

在普希金的星星中淹死

——献诗王智量先生

可以吗,以此作纪念回忆青春

忘了那年来时的路,犹比死地

如此汗涔涔地写诗:左手持笔

多半个身子,已然陷入那几张

撕碎的稿纸。酒精与爱在心间

泡沫翻卷。那些诗译成了林纾

所以奔马在石马中等待着疾驰

俄罗斯雪原直到看见宝石绽放

可感青年军官莱蒙托夫展異彩

这是他排空碧霄,流浪的乌云

奔涌在秋光闪闪风撞击的长窗

以思想我这走过的世界的道路

青草不再生长,枯草呢?阿门

淹死在星星泪水里却不是玩笑

因其希乞搬来那沉痛秉剑决斗

而有辉煌奥涅金听连斯基歌哭

温柔姑娘你来不来我坟上哭泣

汾河落日煮着紫铜色丰收誓辞

蒙山大佛

恒父,后主高纬,凿晋阳西山为大佛像,一夜燃油万盆,光照宫内。

——《北史·幼主恒纪》

一定要将滚滚人流退居于蚊穴与蜂巢

要这蓝色星球上凡死去的人重新回来

必然看到逐日夸夫在那杯燃灯里疾行

告诉我们无数时代已结束。犹能听见

开凿山体缝隙孕育银河系当日的撞击

泉源流觞,饮宴它发髻上明媚五叶草

众仙在劳动。推着小天车。点亮稻田

没有比这一天更蓝的幽宇。风送彩虹

子夜的激流的人声。火把飞临的蝙蝠

我们一万个世纪都在这凿石的泪眼里

霞帔烟畑笼盖我们流浪途中的黄土地

当火油衬出西山上万千人脸如莲恣肆

巨石的金刚已在回家的路上放声高唱

这地下亿万煤练才是长长飘摇入倒景

汾水被煮沸,晋阳宫和他之落日白雪

后世圣者亦不能驾以灵异站立他双肩

后记1:1500年以来,在我们生活的衬景里,大佛曾经历过一个无头时代。

后记2:飘摇入倒景,谢灵运诗句,最早见于张旭狂草作品中。

闽江入海流

雨意闽江无边壮阔,分南北两支

至罗星塔复合而为一,折向东北

出琅岐岛,注入东海

——题记(2007.7)

我还能回忆起那半江漂浮的水葫芦

严重阻碍航道。运沙船几不可掉头

沙子运往日本,阿联酋,伦敦

披历金沙,可拉高德国乌尔姆大教堂塔尖

举伞站在这雨的长廊

哪有死亡就会有新生的思考?

只有静水流深在心中默写

——大河入海口水深潮平

挟万物也失却了欲念和喧嚣

公园内突然现出举世寂灭

雨中听不到水流的声音

雨中能望见远处的烟波

雨水似乎也收敛了雨意

耳畔只有自己的微微絮语

说什么呢?

有些尴尬,无法回避

终其一生,不能完全回避一起去洗澡

但是现在他死了,就死在那张病床上

小护士讲,已给他的身体里塞了棉花

而你得像个送终老儿拿酒给他擦身子

请来的师傅指挥着你几个:通身擦遍

俗世间谒拜岳丈大人的尴尬为之奈何

【作者简介】 柴然,山西陵川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诗集《前年秋天》、多文体探索卷《死无葬身之地》、长篇小说《龙门记》、长篇报告文学《开眼》、长篇传记文学《神池人的厦门》等;赵树理文学奖获得者;书法家。

【小对话】

唐晋:为什么会有这一批诗?

柴然:2009年,一次我们结伴,到山西饭店去看望在那儿开散文会议的朋友。闲聊中,有初次见面的外地朋友问我们写什么,我很清楚地记着,你说我们都是写诗的。当时,我就认为你这个回答非常好,除避免了让对方尴尬之外,也说出了我们从事这么多年文学创作的诗人本质,初心如此,现亦如此。

再往前推,是1989年冬,我在省作协偶遇赵树义,两人谈兴甚浓,我和他说,我要一辈子写诗。这话后来就成了他抓我的把子。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当我开始发小说,他就拿这话反问我,好像还见诸笔端。

那年夏末初秋,我到外面去浪荡,一走几个月,写了一组《另外的村庄》。冬天回来后,我就拿给诗友们看。当时,对这组诗表扬最多的,正是你和雪野兄。组诗有它的实验性;当然也受海子诗歌和江河的《太阳和它的反光》的影响。倾诉主体被拉向生死相交的晦暝界域,每个句子都承载有一定的信息量。它让我上了一个台阶。尽管说踩着的梯子,大有可能是倾斜的。我的诗创作,始终处在一种否定被否定之中。

唐晋:在此之前,你已写出了有影响的《冬天里我遇见一个人》 《在整个北方的夜》《冬天》等诗作,但照那路子写下去,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具体到实际,并不好说。

柴然:我最密集的写诗,是在长诗《死无葬身之地》2005年由北岳社出版之后,这是我又用了几年的时间,写了一个两三万行的超长诗,电脑统计字数,已愈30万字。这两年有时间,我仍在对它进行分拆和删改,弄得大大小小的,至少有不少部分,读起来没太大障碍了。此前,我编成过一个四部曲,也找人排了版,但是在全国转了四家出版社,出于种种原因,一直无果。超长诗对社会现实多有触及,恐怕这个是主要原因。

唐晋:所以,你一点儿也不发愁回答时间都去哪了。你写诗,即占有自己生命中很多宝贵时间。还有写其他吧;还有写字,唱歌。白驹过隙。骆驼穿针眼。荒废了吗?

柴然:以此,也就有了你编的这一批诗吧。

唐晋:《心绞痛》和《纪念郭克》这两首应该是你写给英年早逝的诗人郭克(郭志勇)的。印象里,你先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心绞痛》这首,后来又写了《纪念郭克》。我想,“心绞痛”必然是你听到这个噩耗后内心的真实写照,诗作因此也与自身的感受息息相关;而第二首则突出了“纪念”,进行了追忆,还有痛挽。我与你们几位兄长的相识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而你和郭克兄的交情显然更早。这里,我不再追述郭克兄去世之后大家的心情。我想从你创作的角度,请兄讲一下这两首诗的不同“状态”构成。

柴然:这些年,让我痛彻心肺的,就是大同老诗人丰昌隆老哥和志勇兄的离世。我认识他两个,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酒与诗,构成了我们间浓烈的兄弟情义;这样说吧,直到1996年年初我戒酒,只要是和他两个见面,从未有过一次不喝酒、不谈诗、不喝好、不喝醉。

丰昌隆是大我近二十岁的忘年交,我们拿本性往一起聚,相互从不设防,随性而安,随性而欢,豪饮之后,还可以讹住他去买袜子。

新世纪以来,我写文化生活随笔《浪得诗名》,他和刘文清所占篇幅最大。也因此,有看过书稿的朋友,曾站在一般读者的角度提出:丰昌隆是谁?刘文清是谁?实然,过虑了。我这不是写好,要人们知道吗?

丰昌隆大半辈子喝酒,写诗,到六十七八岁上,弄了个小脑萎缩。他病后我去大同看他,专门打印出来《浪得诗名》中写他的以及和他有关的《酒神放牧的诗者》 《汾阳冀村来去》《美酒加咖啡》;其中,在他家中我为他朗读这中间的某个段落时,他甚至呜呜啦啦地说,他还能写诗。

唐晋:可是,他离去了。

柴然:2018年6月2日,郭志勇在他租住的斗室中突然病逝。惊闻噩耗后,有很多诗友,都赶往平阳路他所住的那个院子。一片缄默。一片哀戚。

他的病逝,本身就意味着,我们这代山西诗人队伍开始出现松动迹象。当时,我便用了满口牙齿中其中一颗已掉落作比喻。而这样和我们身体牵扯着的痛惜,似乎又一直在内中传导,直至流入你的潜意识,让你时不时地停下来,喃喃自语:志勇死了?哎,酒呀。

病夫老哥说,郭克健壮如牛,这一点也不错。实际上,在我忌酒之先,他已经有了比较明显的酒精依赖倾向,面色已然出现浮肿,一周至少喝几顿大酒;有那么一次,那是在雪野家中,头天夜里我们喝醉就没走,第二天起来,两人收拾那满桌子的剩酒剩菜,结果,左一杯,右一杯,两个人跟住又喝醉了。

唐晋:要说,就从那时起,他大酒频仍,夜以继日,猛烈地,又喝了二十好几年。这个,谁又能顶得住呢?

柴然:当年,郭志勇酒驾忻州石岭关出车祸,我就在那辆小工具车上。那是去送张石山、孙桂贞(伊蕾)到忻州宾馆参加《黄河》杂志社所办的“黄河笔会”。中午大家在雪野家把酒言欢,为莅临山西的著名天津籍女诗人孙桂贞(伊蕾)接风洗尘。这时的雪野,在山西作家企业家联谊会的商店当副经理。商店剛回来一台国产小工具车,还没用过两星期。酒后雪野把这台小工具车调来,并要开大卡车出身的郭志勇驾车到忻州送人。当时志勇喝了不到一斤酒,看见还真没什么事情。而我和雪野,作为陪同,也挤在了这小工具车中。

我比他们几个都醉得更厉害,闹腾得出了太原,头便窝在座位上开始呼呼大睡;我因坐在驾座后面,窝得难受,索性将两条腿架在座后背,双脚正搭在志勇兄弟的两个肩上。

小工具车一路疾驰,向北飞奔。在下石岭关时,迎面来车司机戴白手套,他猛打方向盘,晃了郭志勇一把,这志勇便躲闪,谁料前面公路上有一块大石头,再躲,小工具车可着劲儿地撞到了路旁树上;说来也巧了,那是另一块儿半大石头,却让小工具车胎碾压得飞起来,不偏不倚,正砸在路的另一旁一老农民大哥腿上。就嗵地那么一声,在我醒来,小工具车前脸,撞了个稀巴烂,窗玻璃碎了一地;老农民兄弟的腿,已让飞石砸断;副驾驶位上的伊蕾女士,一条胳膊,也让撞断了;张石山老哥,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我们三个还好,随后,想法儿处理了事故。因这次车祸,志勇当场就横下心,将驾照一扯两半,扔向了田野。自此,他再也没有摸过方向盘。

唐晋:酒却喝得越来越厉害。时间还非常长。几乎就没有什么人能陪得了他。

柴然:当这二十多年过来,在丰昌隆辞世,他竟都没能前去大同进行吊唁。当初,从我内心上,非常怪怨他。但我似也知道,更深的酒精中毒,令他在贫困与暗黑中不息地与自我打斗,在自我中挣扎。我深切体验过那样的绝望和孤苦。

记着后来有一次在天街小雨搞一个诗歌活动,因活动和山西大学北国诗社有关,他妹妹当年曾就读山大中文系,加入过北国诗社,这天她也来参加了活动。特殊的是在活动之后有宴请上,一众诗人们兴奋地举杯畅饮;似有某诗兄弟在酒酣耳热之中,本也是很正常地,和他妹妹有几句惹趣逗笑,结果,这让他十分不悦,拍桌子把坐在旁侧的我给批评、教训了一通。

唐晋:他把他酒中的过度敏感,转嫁给你这不喝酒的,似也要起一番敲山震虎作用。

柴然:还训斥我了吧。可我就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劝慰他。不过,我十分清楚,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了他这一生中最好的兄弟之一,这样,才可以当着众人对你发火,甚至要你挺身而出,管教管教这些喝了酒不够绝对尊重女性的胡乱讲话的家伙。

唐晋:人世上世俗的一面,因为他妹妹,全让他赶跑了。

柴然:郭克离世后不久,我开始到汾河公园徒步快走。时间大概坚持了有六到七个月。我一般都向南而行,从双塔西街这边,一直走到长风街段或学府街段,然后出公园,或乘公交或骑公交自行车返回家。

说这归途呵,多时又在黄昏和夜间,过平阳路,便会路过他曾租房子住的那个院子的四方大门。

2019年春节期间,我为他而哀伤不已。如你所说,这我就在手机上用美篇写了《心绞痛》一诗。

唐晋:“很多人死于心碎”,索尔·贝娄曾用此作小说名;而在你对志勇的认识,亦认为他死于心碎。这世界真是……一言难尽。

柴然: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为他写悼亡诗,心痛不已,那也是一种全身心的传导。

必须说,他活着的时候,我对他的帮助太少;或者说,干脆没有。我因此而感到羞愧。

在我们几兄弟中,病夫对他的帮助最多,也是最无私的。

志勇过世后,《映像》老总边新文特约我为他写了一个短短的介绍性质的东西;也是我从来都会有脱叶满篇的问题吧,其中,如他做过“赵树理文学奖诗歌奖”的评委,我就没有写进去,甚为遗憾。

唐晋:当诗歌创作最初那种疼痛过去后,就是从生理学角度讲,内心与精神上的哀伤还都没有得以平复,却同白居易的“此恨绵绵无绝期”;所以,接着你就又写了《悼念郭克》这一首,写时多少采用了一些传统手法和传统的悼亡诗风格。

柴然:在你上述,说《心绞痛》与《悼念郭克》间存在有“不同的状态”,我想这个我们可倒回来看:《悼念郭克》是一个相对完整的自足的宇宙,在结构与反结构之间,以其充盈的气韵铺陈,达之本诗应有的维度;写作中始终注意的节制与均衡,当它一以贯之,到终句即会有一种反作用力,逆流而上;这时情感的推动力,就有了那种类似浪潮撞击礁石的回响。《心绞痛》更多为一种元音喷薄式写作。在创作者,你就是要不停地讲出最初的第一句话。往大里讲,可套老子的“得一者清”,并且始终保持着这样的穿透力,掘进再掘进;而这种一一式累加,却不带其粘连性与附着性派生句子,这恰巧又与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形成一种顶背离。顶背离,这是个股市看K线图术语,对于思考写作,的确有帮助。

当然,还是我老讲的那句:诗歌很简单,诗歌很复杂。我们再打比方说杀猪,反正这两年猪价厉害,实际,如若猪不行,屠宰者,即便请来解牛的庖丁,又为之奈何。

唐晋:《举在你手心,等待消亡》《二十里的长街,三十里的夜》和《从各自的酒堆中》这三首——我没有将它们和《心绞痛》《纪念郭克》放在一起——里面有很多复杂的东西。怎么说呢,你是一位洞察力非常强的人,更是一位擅长“社会学”的作家。我记得丰昌隆去世,我们一起去大同,你的一脸平静与悲戚无比的病夫兄形成反差。似乎對于生死,你比我们看得更透,这一点首先通过你对“死生”这种事件性的事情内部,有着捕捉、探寻某种滑稽性的本能,并善于用文字表达出个中“意思”。

柴然:《举在你手心,等待消亡》,是前面两首悼亡诗的副产品,将其放于《纪念郭克》中,会破坏它的调行、节制与均衡;如若写进《心绞痛》中,则会缓释诗中那样强烈的苦痛,包括它的愤世嫉俗,高蹈,狂暴。

唐晋:对此,诗歌就有一个材料分析过程;尤当是从母体中切出来的东西,你更需要进行深入的甄别。

柴然:是耶稣的,归还耶稣;是罗马的,令其滚蛋,当脏水泼到门口。

唐晋:这时,诗歌也迈向了它的丰富性发展,就郭克,我们也可以和他说,我们都会死去,但是现在,我要把你的音容笑貌、还有你的晶莹闪动的泪光,写在诗中;在我的诗中,你生生不息,也不会离我们而去。是这样吧?

柴然:完全正确。另外,把它写的各色一点儿。诗,看懂、看不懂是相对的;诗歌的职业化写作,并不完全对读者负责,更别说普罗大众了。诗人所肩负的伟大使命,要艰深、也要艰辛得多。

唐晋:退一步说,就说是重塑民族的心灵,那永远也不是小靳庄“花生壳壳做条船”而能够完成的。

柴然:《二十里的长街,三十里的夜》,这是最有自我挑战性质的一首诗。

关于他两人酒后的长夜相送,我本已写在《酒神放牧的诗者》当中,属散文片断,文字也不多。多年间各个门类的文学创作,使得我有一个相对清醒的认识:是诗的东西,用散文不能表达,反之,亦然;小说、报告文学,也是这种情况。

而在此第一次做这样的尝试,实为其中一个最大的性质发生了变化。在我写《酒神放牧的诗者》时,他两个的肉身还都在这人世上挣扎,丰昌隆不能喝酒了,郭志勇却还在日日沉醉,夜间返回平阳路那个方形大门中。到后来两个人相继离去,这便给了它一个绝对的成为诗的契机。

唐晋:在此,还可大说一句,没有死,就不会有生;诗歌的诞生,常常伴有极高的代价。

柴然:《从各自的酒堆中》写来写去,实际上我就想说一句:大同这城市对我已没有任何意义。

在送走丰昌隆的当日,我们的车分别走开后,我坐的车还在城中走了一段,这句话我连说了三遍。对于我,大同没有丰昌隆,什么也没了。

唐晋: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在你生命的骨肉亲情之外,他即是你最为怀念的人。

柴然:我时常想起丰昌隆来。我是那么的想念他。我一直能感到他的存在,好像他走后这些年,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我。

但是这首诗写得却不理想。有些表达尚可,然而总体上形式不对,被限制住了。对此,也可以说,一头好猪,让我这臭把式杀坏了。

唐晋:为什么?

柴然:现在反躬自问,看来这是在一定的时间内,生命的激情被更多的燃烧,使它深刻的情感遭到了稀释乃至于破坏;它们不应该在一个相对短的时间段里实现创作上的完成。

唐晋:诗人、作家敢于罢笔不写,本身就是更重要的自觉意识。

柴然:福克纳也说过类似的话。这真的不是为创作不畅找借口。

唐晋:《梨花谣》这一首是采风作品。然而,这是一首相当高级的诗作。看上去,它与那种行色匆匆、浅尝辄止的采风毫无关系。或者说,你是很容易被唤醒回忆的人。“星星里的姥姥,老祖母/(她们也在那文殊殿中)/拿缝衣针将我指头挑破/每一针都刺在我心香之侧/正是这血滴,礼花满天”“我的祛病除魔的童年/我与时间赛跑的童年/今似鲜血梅花,朵朵绽开/被白玉梨花盅夺目擎举”……当然,读了你这么多年,作为你写作风格的一部分,我对这种叙述绝不陌生;但是,我发现,你变得“温情”起来,隐约还有着哀伤。我想,在你看上去强大、无所谓的表面,是如何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承受并迅速散去的——它们藏在最为细微的地方,慢慢改变着你的“构成”。如今的你,遍历世间诸种荒唐,更为关注最美好的那些,是年岁使然吗?我觉得没有如此简单。

柴然:《梨花谣》更接近我早年的创作。我早先写过不少这样情感真挚的诗。

但我从来也不会拿诗附和所参加的各种采风活动。

写文章可以,因为你不管去哪儿,总还是会发现一些东西;那即便是诗歌的,也由于情绪与情感酝酿不到,诗不会从你生命的内中汩汩流淌而出。

唐晋:诗对身体的要求就是第一性的,当诗准备好了的时候,诗会自己来写。

柴然:否则,如你的《侏儒纪》,怎么来写?正常的人工操作是不足以完成的;神性,就藏在诗人的生命里,这也像地下水,有时很深,有时却会从井口中溢出。尽管说这也是个老生常谈。

唐晋:我发现,你对身体写作多有强调。一切皆然。最有意思的话是:你真疯了都不一定行;装疯卖傻,肯定不行。是,不疯魔,不成佛,大家都在践履这个吧。

柴然:如你刻五千方佛印。但是,在我第一次到原平参加首届国际梨花诗歌节,我从内心就很愿意参加到这场梨花写作的诗歌竞赛中来。只是始终没动笔。

去年让王国伟小兄叫去了隰县,那本是上他们的扶贫点参加他搞的那个扶贫书法展览,展览中有我二十多条字。第二天在活动上,我又给村里的百姓写了几十条。特别高兴能参加这样的活动,从经济入手帮助群众脱贫固然好,能有文化与精神方面的支持,不是更好吗?我对乡土不陌生,我们的老百姓对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有强烈的需求。王国伟他们是做了一件大好事,真的应该推广到中国广大的山乡土地上。我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百姓们脸上的那种热望和喜出望外;那样热闹的场面,大家都在奔走相告。

唐晋:你的书法进入村中老百姓家,亦为盛举;这也是你这首诗的一些背景和注释。

柴然:诗写在头一天到达隰县的夜里。我们去了后,人家就先安排我们看梨花。天在下雨,梨花盛放,举着雨意,诗一下子就涌出心田。

现在我写字,常常感到比较富足,其中一义,就是我有你给我刻的那么多的篆印,美轮美奂。而我平生所获的第一枚梨木小印,正同诗中所写,当时我11岁,在陵川县剧团出演《艳阳天》里的小石头一角。

唐晋:这首诗,始终葆有一种美好的内在情愫,心地高洁。

柴然:所以说,这样的诗,凭着一般的脑子灵光,想做出来,似乎也不那么容易。

唐晋:《伤春寒》是一个很特别的视角,固然,它是你反映现实习惯的持续——“啊,它还是多少人的前尘往事呢/请指出这疾病如疾风,婚姻一样//有命运的小神祇。命运交响曲/说到底是我们在嘲讽我们自己//因此你不要描绘这如烟街景/阳光普世。身前人(哪怕一小保姆)//实然已丧失春明景和之花红柳绿/当说临渊人间溃疡,我们一皆为//被病变之疤痕体质。口苦如碱/世界的盐。岩盐海盐。碗口大”——读起来令人惊心动魄,但一反你以前极尽嘲讽、调侃之类的批判手法,或者说,不再是一个旁观者、对立面,而是将自己也置身其中。这使得詩作的价值观大大不同。

柴然:在桃南这边,每天所见太多这样的情况。我们还隐忧自己会不会变成这样子吧。人生无常,有时候,人就这么无助;真好像茫茫宇宙的乞儿啊。

唐晋:《在普希金的星星中淹死》《从各自的酒堆中》《二十里的长街,三十里的夜》《蒙山大佛》《有些尴尬,无法回避》,还有其他一些作品,你采用了这种颇具建筑感的整齐诗行手法,有什么原因吗?顺便问,你对诗的形式感怎么看?

柴然:比较特殊呵,是我非常容易把握这种形式;那几年我写超长诗,写在后面时,它们就突然来到我笔下,大可说是不期而遇。

在此,我又要说反作用了,实质上,看似这样的整齐划一,恰恰你可以把选出来的字词句墩得更密实;把沉默、欲言又止、话讲一半或三分之一,置入其间;把多个倾诉线拧在一起;它还特别好藏典,做三明治效果;包括使用语词的对撞和反讥更便捷。但对它也需要警醒,它会产生一种惯性,扼杀你的创造性;你要和它相互进行破坏,如你思考更多的东西,它就束缚不了你了。这个最简便的是填鸭式,好多朋友,都可做到得心应手。

唐晋:后一种情况,闫海育就是个中高手,他写了很多这样的诗。而谈警策,是你自己就要反对它流于一般,丧失创造活力。

柴然:这也是我的意思。回来谈诗的形式感,说到底,还是因人而宜。但好的形式感,常常会异军突起。这个古今中外,都有极多的例子,伟大到但丁、波德莱尔、惠特曼(随口还能举一百位诗人)一直到圣-琼·佩斯、狄伦·托马斯、保罗·策兰(随口还能举一百位诗人);而来说今天我们自己的诗人,如廖亦武、翟永明、杨炼(随口还能举一百位诗人),你把他们的诗分拆一下,还是那些东西,一字不拉,那定会塌陷下来一截。问题在哪儿呢?难听点儿说,我们所采取的极端,还是有“翻墙”性质。现在我们宽一些说,诗的形式感,在人,是皮、是衣裳,在动物,是皮、还是毛;而说绝对一点,诗本来也就是形式。无形式,则无诗。

唐晋:《闽江入海流》的题记很有几分郦道元的感觉,呵呵。读这首诗,莫名地想起你的长篇小说 《龙门记》。并非仅仅因为“遥远”。从诗中看,这是你一次难得的面对自己的机会 ——当然,你经常在夜里书法的时候、大声唱歌的时候面对自己,此时却截然不同。我想请兄结合《龙门记》,聊聊你对“他乡异地”的感觉。

柴然:水流到达了大海,结束了它的生命旅途,回答了流经之地的一切质疑。

2007年夏天,我因采访国家电网户户通电工程到了福州,那些天,整个福建,都在下雨;我因知道闽江有一段是在福州城这边入海,我很想去看;这样,我到了福州的当天,这边国网农电上的人,就把我带去了那个公园。如是,仿佛天一样巨大的一块儿水晶,这即静水流深,尤当入海处的静水流深;什么过往的大型运沙船,什么河面上漂浮的水葫芦,什么雨意不息,全静止了。

后来这十几年里,它常在心中萦绕,却不知道怎样能把它写成一首诗。现在看,大概像火箭发射,这得有助推器。诗也需要一个连锁反应,先写住的《蒙山大佛》一诗,成了它的推助器。

有趣的是在它写好之后,你发现,它在每一处,都是你想要的样子。

唐晋:这个实际上是很不容易的。一般创作过程,都充满了变数,心目中原有的东西,大多会升华,会变形,会被另外的东西所替代。

柴然:我一直记得潞潞有一行诗:希腊,你唯一。今天看,着实,疯狂。

但你要我谈他乡异地,我就觉得很困难。这个首先和我心理上没有一个确凿的故乡认同感有关系。我总体感觉,无论我在陵川老家,还是在这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太原城,还是在外面,不管哪儿吧,从我的内心上,这都像是在异地;如若非得有个故乡认同,那我更愿意把我的姥姥当故乡,作明月思。

长篇小说《龙门记》的写作背景,主要在浙江的台温两地区,台州更多一点儿,这里的渔人和大东海,承载了我的叙述主体。

从2001年10月到第二年过春节,我因在那边弄电视剧本,一待便是几个月。

《龙门记》的下半部,有那边渔人生活太多的现实关联,写实性取代了文学性,尽管说就叙述这些也还比较克制,话不往大里翻,没有被抗日神剧的套路所污染,但相应缺乏更深邃的生活内质,还是成了全书的硬伤。以后有机会要把上半部拿出来,重新做一个10万字左右的薄书,这一部分,我还是较为满意的,它的确也调动了我的很多生活积累,仅是书的背景放在了那边。

而与闽江入海段完全不同,我是当年在温州这边所见瓯江入海段,滔滔浑黄的江水喧嚣不歇,汹涌澎湃。当年那大东海近海的海水,同样也是十分浑浊。

唐晋:《蒙山大佛》也是你创作中较为少见的题材。虽然不清楚你的写作动机,不过依我对你的了解,“一夜燃油万盆,光照宫内”这一行字或许是动因之一。你喜爱庞大、雄浑和不可思议,赞美一切奇迹。对于身边的人,你亦是不吝赞美。诸相皆为心相。愿老兄在新的一年里收获更多。

柴然:重要的话说三遍:一夜燃油万盆,光照宫内。

《蒙山大佛》一诗,我用典多,写得也比较自信。诗里我还用了你那“蝙蝠”吧。大地之上,大佛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