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知异路，家书抵万金

作者简介：刘璇（1997.1-），女，汉族，江苏省常州市人，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

沧桑为饮，年华果腹。当云翳漫上眼睫，记忆爬满青苔，你是否还记得母亲在雨伞下棉质的目光，是否还能忆起父亲在黄昏中钝重的轮廓？

我们日复一日地仓促奔走，小心翼翼地生活，精致地修饰情绪，在壅塞的命运场里艰苦地摆荡，殊不知，却冷落了家人温热的情感。快节奏的生活，对功名利禄的迫切追求，正冲噬着我们烟火流萤般的记忆，解构着我们传统的价值观念，使我们在原生家庭中培育起来的文化品格逐渐流失。在这种进退失据的情境下，重温一封家书，给家人打一通电话，踏上回家的路途，都足够恩慈，饱含温情，是雪泥鸿爪也是拳拳盛意。在这份老而弥纯的情怀背后，投映出来的是一个家庭平和笃静、踏实有序的家风。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或是因为求学，或是因为工作，不得不离开家乡，独自背起行囊，到天南地北闯荡，一路上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回望来时路，除了一望无际的人生，我们什么都看不到。

记得村上春树说：“超过了一定年龄，所谓人生就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对你人生宝贵的东西，会一个接一个，像梳子豁了齿一样，从你手中滑落下去。取而代之落入你手中的，全是些不值一提的伪劣品。”深以为然。我们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渺小的存在，我们胆小，我们软弱，我们害怕失去。但我更害怕，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看到母亲发来的消息，是在一个刚赶完论文的周末。合上电脑，打开静音已久的手机，便看到她的消息弹到了顶端：“外公病危。正在急救。”看到消息的我像是被利石击重，关于外公的那些记忆在大脑皮层喷薄汹涌，堵塞成胸口难言的隐痛。我扶着图书馆的楼梯缩成一团，泣不成声，迟迟站不起身来。

当天晚上，我强忍着悲伤，赶了最早的车，希望能见到外公最后一面。路上一边哭一边给家里打电话，听到电话那头不断传来啜泣和呜咽。太迟了，最终，我还是没能见到外公最后一面。在短短的4个小时内，耄耋之年的老人终究还是不堪病痛的折磨，死神从我们身边夺走了他。

两个血肉相连的人，来不及告别，就这样永远地离散了。后悔吗？在庞大的死亡面前，再浓郁的悲伤和痛苦都无济于事。不后悔吗？明明可以早点打一通电话，甚至回家过周末，却要用十八岁的肩膀，硬生生地承载起黄泉碧落天人永隔的苍凉。

最令人难过的，不是亲人的溘然长逝，而是在平时，你便对他们疏于关心，吝啬着不愿意投入太多情感，随口敷衍他们的关心，你不耐烦，耍小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多理会他们。结果，就连生命的最后一程，也没能陪他们走完。

小的时候，在我们的身后，是蹒跚学步时父母张开的手，是母亲在厨房里升起热气腾腾的温柔，是每一次午夜梦回父亲宽厚有力的怀抱。然而，当日子东飘西荡，我们一路跌跌撞撞地远走，再回过头来时，身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时候，我们才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地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了成为谁，成为别人的复制品，然后过千篇一律地人生。我们涉水行泥摸爬滚打，我们马不停蹄熬夜赶路，是为了保护我们想保护的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总是怕来不及，来不及成功，来不及追赶潮流，来不及过上想要的生活。可是，我们却忽略了另外一些无比重要的东西。亲情的温热，在功利心态的冷眼旁观下变得越来越无足轻重;笃静平和的心态，在名利场的铁蹄下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寡淡的人情味。

久而久之，我们给父母打电话的频率从一周两次减少到一周一次，甚至可以好几周都维持着冷淡疏离的关系，一言不发。除此之外，我们回家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搪塞和借口背后所显现出来的，其实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对家人虚弱无力的责任感。在功名利禄的诱惑下，传统家庭的优良风气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解构。

纵观经济蓬勃发展和商业浮沉嬗递的大背景，正是这种功利心态，成为横亘在当下年轻的一代与父母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同时也对传统家庭平和笃静、踏实有序的家风形成了剧烈的冲击，亲情则首当其冲地成为这种冲击下的牺牲品。

然而，你不知道，我们努力和成功的速度，永远赶不上他们老去的速度。你也不知道，你口中所谓的“下一次回家”究竟是什么时候，但你知道，死亡终会带走他们。所以，请别再说“下一次吧”，别再说“爸，妈，等我有钱了，就带你们去环游世界”。他们为我们终其一生，等到雪鬓霜鬟，等到的不应该是我们一次又一次的推脱。

我们总是喜欢极尽渲染描绘一个时代的蓬勃野心，却忽视它带给我们的温情与爱，平凡生命的呼啸与坚持。别让功利的心态把我们单薄的青春一层一层地剥落成面目可憎的样子，也别让我们从原生家庭里滋长出来的纯良品格变成冷漠世故的躯壳，最重要的，别让那句“我陪你们”，变成来不及。

漫长而逶迤的人生里，向来不缺少故事，浓郁跌宕也好，寡淡平和也罢，希望我们在渐行渐远的途中记得频频回头，希望我們的每一次回头，都有家人在身后。如果有些事你已经忘记，如果有些事你还愿意记起，如果夏日的香气和热度依然可以翻涌起你沉滞的往昔，且让心沉静下来，怀着善解人意的妥帖，去给父母打一通电话，提笔千行，去重温一份家书情怀，趁阳光正好，趁春风不燥，回家吧，去陪陪他们，哪怕吃一顿晚饭也好。

愿我们不被功名利禄蔽目，触到生命柔软的质地。

愿我们，山川知异路，家书抵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