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了

九月半

开学季，虽然全校只有百来号学生，麦子坐班报名，带新生熟悉校园环境，安顿好他们的住宿，放学后得空了，还要去辍学的孩子家里走访劝学。晚上就着月光回来，路过麦田时，绿油油的麦苗散发出清香味，令麦子停住了脚步。她就是在麦子拔芽的季节出生，所以叫了麦子这名，她也像极了麦子历经寒霜雨露的坚强，虽然腿脚不便，却有着一颗从不服输的劲儿。麦子对着月光傻笑，微风拨动麦子的发丝，倾泻而下的月色打在麦子脸上，好看极了。

“麦子老师，”麦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刚走到宿舍门前，一个声音就喊住了她。麦子循声侧过头，是新来的支教老师，林晟。师生宿舍楼都在同一栋，以楼梯为界，左边是女生，右边是男生，一楼是教师宿舍。林老师向麦子了解了班级的基本情况，这学期，他和麦子老师搭班子带一个班。麦子抱着疲惫，和林老师畅谈到月亮挂在了半空，才去休息。

早秋的晨寒还未褪尽，鸡鸣声就把天扯亮了。麦子裹了件外套，就上楼去看看她的孩子们。安屏山虽然只是个小山村，却因周边几个乡村都没有学校，所以，安屏山小学的生源还算是稳定的，是一所村完小，路途遥远的学生都在学校里统一住宿。只有三层的住宿楼，却住得满满当当的，麦子的孩子们都在高年级，就住在了最高的一层。金秋慵懒的早晨里，孩子们睡得正香甜，麦子看过了每一个孩子，才放心地下去了。

等到孩子们稀稀疏疏地到教室，麦子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早餐。那是从饭堂里，和林老师一起搬来的，麦子心疼孩子们，就把早餐拿到教室里给孩子们吃，担心他们在外边吃凉了。看着孩子们吃得欢快，像个小馋猫，麦子乐了。林老师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快乐。

麦子的欢乐，伴随着麦田里的穗子尽情地舒展，在每一个有风有雨有阳光的日子里，那一丝一缕的哀乐悲喜，正悄悄地孕育着圆润饱满的果实，趁着山风微躁的仲夏清晨，铺满了一地金黄。

风吹麦浪，余馥十里。麦子的烦恼突然在最美的季节里跑了出来。

她像迷路的孩子，急得捂住双眼哭泣，不知所措地立在麦田边。天边火红的晚霞，光芒四射，照见了麦子脸上的忧伤。

“麦子，”温暖而熟悉的声音响起，麦子躲闪着他的目光。

他知道，说再多只会让麦子难过。他索性跳进了麦田里，寻找着什么。麦子一惊，看向他。他寻了好久，摘了几株长势健壮的麦穗，冲着麦子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了田头的坡地上。麦子几次话到嘴边，又落了下去。他把手中一束麦穗举向麦子，比着拍照的手势，自顾地欣赏评价：“真好看！麦子和麦子。”麦子似有所触动地放下烦恼，坐了下来。

“麦子，跟你说说我吧，”他看了看麦子，麦子似乎沉浸在自己的遐想里，没有应答。他转过头折叠手中的麦穗，小心翼翼地讲着，“我跟着奶奶长大的，和大家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麦子从遐思中抽回神来，看向他的眼睛。他坚定地点了头，淡淡地讲起有关自己的苦难。麦子眼睛红了，一阵滚热的风浪将麦子的眼泪裹挟了下来。他伸手抹去麦子脸颊的泪珠，右手递给麦子。

“这是什么？”麦子左右翻看，才发现是刚才的那束麥穗，被他折得皱皱巴巴的。

他轻轻地捧着麦子的手，调整好了麦穗的角度。扑哧，麦子笑了出来。他竟然折了一颗麦穗心出来，虽然有些粗糙，可握在手心里暖暖的。

“麦子，我保证不离开你，就像这麦田一样，永远都陪在你身边。”他坚毅的目光，灼热了麦子的心房。

“林晟……”麦子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他泣而相拥。金灿灿的麦田，就着天边的余晖，微微摇落下一夏的暖。

麦子黄了的季节里，麦子和麦子，都有了收获。

短短的支教生活很快就要结束，在麦子黄了又黄的一年，麦子依依不舍地送别林晟回城。林晟告诉她，一个星期后就回来接她。

离他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麦子的满心期待溢到了山村的边边角角。直到那天，客车坠崖的消息传来，轰动了整个小山村。更令人悲痛的是，无一生还。林晟也在车上。麦子拖着跛了的左腿，疯了似的，追了出去，泪水和着灰土沾满了一路。第二天，第三天，大家都没见到麦子。第四天，学校组织老师和附近的村民撒网式寻找，直到第七天，人们在七十里外的山路悬崖口找到了麦子。乌黑的血渍在她破成片的左裤腿上结了痂，微微颤动的胸口还留着最后一口人间气息，谁也无法想象麦子是怎么一步一步挪到了这里。

麦子得救了，也病了。梦与现实之间纠缠不清，精神的游离出走，仿佛令她看起来更糟糕，用时间来疗伤，只加重了她的病情。

孩子们来看麦子，童真无邪的笑脸，渐渐撑起了麦子最初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