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伯特的野玫瑰

2020-03-20 03:48桑普
花火B 2020年1期
关键词:导演组曲子

桑普

作者有话说:冉落蕭是我目前写过的故事中最要强的一个女孩子,她虽然自律、骄傲,但确实是一个面冷心热的少女。我很喜欢她,她的许凡很喜欢她,希望你也可以喜欢她。

这一次,她不要再犹豫了,也不要再停留在原地等他来靠近了。

1

五月还没过半,P城的正午烈日已经可以灼去街上行人一层皮,平坦的地面像是永不断电的电饼铛,连带着微微吹来的风都带着噬人的热浪,四面夹击的炎热让人无处可躲。

沿海城市的四季里似乎只有夏、冬,永远等不来春、秋。

在这样的天气里,冉落萧却穿着一套长袖套装,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额角和脸庞干干净净,一点疑似汗滴的水珠都没有。

许凡从公交车上蹦下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从自家车里钻出来的冉落萧。

她撑着一把宽大的黑色长柄伞遮阳,双肩背着提琴包,被风轻轻扬起的如墨长发中洁白的脖颈若隐若现,脊背挺直,就像一只脖颈修长的黑天鹅。

见到了熟悉的人,许凡兴奋起来,抻长了脖子在大厦门口喊她的名字:“落萧!”

或许是距离太远,她没听见,总之,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广播大厦,连影子都没有多停顿一秒。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凡总觉得,在他那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之后,那双踏在地上的小皮鞋,反而加快了步伐。

这一天是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开幕式导演组选角的日子。

就在去年,P城在国际上申办大运会成功,经过精心的准备之后,开幕式的策划方案终于定下来。为了符合大会主题,导演组决定选出一名大学生在大会的开幕式上用小提琴独奏一曲。

此次选角是非公开的,初选人员都是由有名的小提琴老师推荐的人和管弦系专业优秀学生组成的。

自冉落萧落座在休息室内候场后,身边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变得多了起来。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只忍住不耐烦,轻轻地抿抿嘴唇,打算翻出耳机戴上,自主隔离流言蜚语。可她还没来得及戴上另一边的耳塞,就被一只自来熟的手按下耳机线。

许凡是追着她跑进来的,他大大咧咧地把琴盒往桌上一放,汗流浃背地跟她打招呼:“Hi(你好),落萧,好巧啊,你也来啦。”

冉落萧一把夺回自己的耳机,不悦地皱起眉:“搞清楚,是——你也来了!”

许凡一时参不透她话里的意思,便自动略过,接着笑笑地和她搭话:“这次你准备了什么曲子啊?我打算拉《爱的礼赞》。”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E小调,四级备选曲目。”

这时,海选演奏轮到了冉落萧。

她背着琴盒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角,脊背挺得像一棵小白杨。她往前走两步之后,还是没忍住,回头对他冷冷地挑了挑眉:“我上小学的时候比较常拉这首曲子。”

许凡一蒙,心想,冉落萧该不会讨厌他吧?

他一向迟钝,仿佛出生以来所有的敏感和灵动都献给了最喜欢的音乐,对他人与自己的感情一窍不通,真是一个榆木脑袋。

可偏偏,就这一瞬间,他的第六感误打误撞,无比灵验。

冉落萧是真的很讨厌许凡。

2

冉落萧的爷爷在革命的年代里是个留洋回国的小提琴讲师,妈妈在国内著名的乐团里担任第二小提琴首席的位置,从她这儿往上数三代都是跟音乐沾边的。

托了家庭氛围的福,冉落萧从小就是哼着音符长大的。她五岁开始学习小提琴,字还没认全,就会写谱子了。

上小学之后,家里人给她找了名师张教授辅导。在初三以前,她一直都是教授班里最优秀的学生,在大大小小的比赛中拿奖拿到手软。

直到十五岁那一年,班里多了一个张教授从乡下带回来的新学生。

那是暑意未消的夏末的一天,走进教室的懵懂少年一身校服被汗浸湿,从领口到衣角都是皱巴巴的。正好对上她的眼睛,他还不好意思地露出一口大白牙。

“班长好,我是新来的插班生,我叫许凡。”他挠了挠后脑勺,傻笑着对冉落萧伸出手。

夕阳坠入地平线的最后一秒,将全数光亮都投在低头看谱子的少女身前,整个画面像是被人按下了慢速播放键。

她转过脸来时,许凡的心跳都慢了半拍,盯着她周身的光芒连眼睛都忘了眨,心中霎时波涛汹涌,风浪不歇。

而她只是慵懒地抬头看了一眼满身大汗的男孩,连伸手的意思都没有半分:“哦,你好。”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彼此孽缘的开始。

哦,不对,冉落萧觉得这只是孽,而不是缘。

许凡是张教授回老家时偶然在当地中学看中的苗子。

许凡从前是在学校里的兴趣班跟着老师随意地学,教授无意中听到他随意拉的一首曲子,当即被惊艳,说什么也要获取他父母的同意,把他带到P城来培养。

其实,冉落萧一开始对许凡并没有意见,十五岁的她还没有现在“生人勿近”的气场,虽然不爱笑,但内里还是热心的性子。

他基本功不好,刚来的时候总是跟不上大家的步伐,冉落萧有时候路过,还会给他纠正一下错误。

在和许凡接触的过程中,她发现这个起跑晚的男孩子是真的很努力,渐渐地,开始不自觉地注意他、帮助他。

一开始许凡在拉琴的时候总会出现不和谐的杂音,冉落萧一听就发现了,拿过琴弓替他仔细地打上松香,提醒道:“这是弓上松香不匀才会出现的情况,弓毛都在弦上滑呢。”

许凡缩回无意相触的手,心跳慢了一拍,怔怔地说:“谢谢班长,我记住了。”

她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点点头,径直坐在钢琴前,抬头示意:“来吧,再帮你练一遍。”

很快就到了月底测试的日子,快轮到许凡的时候,他紧张得琴弓握不稳,还是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又说了一声“加油”,才莫名地让他安下心来。

其他同学都选择了能力范围内最难的曲子,许凡拉的是一首入门级的曲子,还是冉落萧替他选的。

而台下教授的眼睛卻在听到乐曲开头的一瞬,悄然发光,像是一盏被擦亮的油灯。

以前冉落萧年纪还小,还不知道在音乐的演奏中情感的把握比技巧的使用更可贵,也尚未明白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多么难得。

他完整地拉完了一首曲子,她也终于松了口气。

在许凡一生中第一次出彩的时候,她笑着尽情地为他鼓起了掌。

后来在每个掌声如潮的时刻,许凡都会下意识地去寻找冉落萧,想再看看当年那个笑得灿烂的女孩。

可她再也没对他笑过。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场比赛。

彼时,他们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去参加市里中学生音乐会小提琴组的比赛。在那一场比赛中,许凡是一匹黑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拿了第一名。

而一向被看好的冉落萧,以极小的差距输给了他。

聚光灯打在彼此的身上,照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站在身边的女孩,才发现她也正在定定地盯着自己。

她的目光凉凉的,像夹带着一块融不掉的寒冰,看得他浑身发毛,张不开嘴。

下了台之后,冉落萧就不见了,许凡满场子地找,终于在演奏厅停用的休息室里找到她。

准确地说,他是听到了她隔着一道门传出来的闷闷的呜咽声。

冉落萧向来刻苦,技巧远远超过同龄的孩子,这绝对和长时间的练习脱不了干系。音乐世家养出来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不松懈地练习。

也正因出自音乐世家,她才更明白,天赋比努力更重要。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天资比起爷爷和妈妈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曾经她以为,也许加倍的努力可以弥补天赋上的不足,但经此一败之后,她清楚地认识到,有些人的天赋会是她努力也追不上的东西。

许凡悬在门边的手终究还是没推上去,他想对她说的话,也终究没有说出口。

3

冉落萧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许凡的,应该是更早一些,在他总是分去她的光芒时,在发现他的天赋加成是她努力也追不上时,她就隐隐地、无法察觉地想要离他远一点。

可上天不遂人意,这些年来,他们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近。

初中时,他们同在一个兴趣班,高中时同在一所学校,大学时同在一个班级。

她的身边总能见到他的影子。

一直到现在,连参加海选,他们都能抽到相连的序号,她觉得这不是缘,而是孽。

这一次她选的是颇有难度的《魔鬼的颤音》片段,是一首炫技名曲。

许凡从门缝往里看,一身黑衣的少女还是那副平静无澜的表情,琴弓握得稳当。

“别担心,你肯定拉得比她好!”排在他身后的女孩也侧耳在听,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酸溜溜地说,“技巧好有什么用,毫无感情,像一潭死水,一天拉十个小时也还不是不如你。”

许凡皱了皱眉,回过头下意识就要反驳。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冷哼声。

冉落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背好琴盒走了出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光线穿过走廊上冰蓝色的玻璃投在几近透明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是永冻的山溪,滚烫的阳光也只能虚虚地浮在苍白的皮肤上,融化不了冰碴,温暖不了血肉。

“是吗?”纤纤如葱的手指搭在包带上,随意地垂落下来,她说,“那我拭目以待。”

说完,她就直直地与他们擦肩而过,无视面前蹙紧眉头的男孩和眼神惶恐的女孩,头也不回。

许凡张着嘴,转身就要追上去解释,回头间却看见,她片刻之前还慵懒地搭在包带上的指尖,此刻正紧紧地抠着手心。

身边的女孩拉住他,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干吗,你还上赶着被大小姐骂啊。”

“她不是大小姐,”许凡甩开她的手,忍耐地咬紧嘴唇,“你也没有资格这么说她。”

海选结果出来的当天就是复试,复试结果会当场公布。

首次唱票,两人平票,老师们在冉落萧和许凡间来来回回纠结不下,最后还是敲定了前者。

听到最终结果时,冉落萧一向冰封不动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别的表情。

她摘下一只耳机,朝着身边的许凡微微抬起下颌,眯了眯眼,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嘲弄的表情。

下一秒,导演组又宣布了另一个消息,许凡作为备选演员,也要和他们一起参加训练。

许凡想说:谢谢导演。

冉落萧的嘴角瞬间凝固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不上不下。

4

眼看着五月就要结束,冉落萧越来越忙,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

她白天要上课写论文,傍晚结束训练之后,回家还要精益求精,练琴到半夜。没到上台的那一刻,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所以,她只能加倍努力,去守护属于自己的东西。

开幕式定在六月中旬,这苦行僧般的生活再熬一熬就到头了。

冉落萧心志坚定,身体却跟不上,前些天还像个铁人,一场雨落下来,卷着病毒侵袭而来,她不仅感冒,还发热。病来如山倒,一下子把她的精气神给抽走了。

病去如抽丝,她的日程安排得太满,挤不出时间去打针,吃了药也无济于事。

在病倒的第三天,她晕晕乎乎地踏上从学校去剧院的公交车时,遇到了坐在后排的许凡。

傍晚时分,车上人不少,她环顾一圈,发现除了他身边还剩下一个座位,再没空位了。

许凡对她挥挥手,热情地呼唤:“落萧,坐这儿吧。”

其实她真的很想假装听不见,离他远远的,无奈身体实在难受,只好为难地坐下。

夏季的公交车上空调的冷气开得足,吹在别人身上是舒爽,打在冉落萧的身上是寒冷。她一如往常地穿着长袖套装,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个寒战。

不过是轻微的一个动作,许凡却立马注意到了,他转过头看她:“你冷吗?”

“不冷。”冉落萧忍住咳嗽,匆匆将脸别过一边去,戴上耳机,明摆着不愿再多交流。

许凡只好用余光瞟着她的后脑勺,悄悄地把身子偏过去,好歹能帮她挡去一些冷风。

车刚开过几站时,她还坐得腰背笔直,又开过几站路,她已经不受控制地垂下了脑袋,靠着椅背静静地睡着了。

半路上,公交车颠簸了一下,冉落萧歪向窗户的脑袋被外力弄得来了个近一百八十度的旋转,眼看着就要往许凡的肩头砸过去,后者手疾眼快,立马扶住她的头,稳稳地让她靠在她的肩头。

她睡得很熟,仿佛一点都没察觉方才的变故。

许凡犹豫了许久,将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如此反复几回,终于下定决心伸出去覆在冉落萧的手上。

她的手很凉,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玉,让人怀疑其中的血液是否还在涌动。

许凡一愣,小心翼翼地去听她均匀的呼吸,确认还在熟睡中,才鼓足勇气把手掌摊开,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企图顺着相贴的皮肤传递一些温暖过去。

冉落萧微微发红的脸颊搁在他的肩上,不正常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衬衫能让他感受得一清二楚。

还有两站路就要到达目的地,许凡赶在女孩醒来之前,轻轻地将她的脑袋摆正。

5

平时冉落萧在剧场里练习,许凡就会在台下看着,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破天荒头一回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环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的身影。

直到休息时间,他才急匆匆地赶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推到她的面前,额上布着细细密密的汗,喘着粗气说:“这是退烧贴。”

离剧场最近的药店也有几公里,附近又不好打车,许凡是买了药一路跑回来的。

“为什么……”冉落萧往后退了一步,感觉脚步虚浮,不解道,“买给我的?”

她明明已经那么明显地表现出讨厌他了。

许凡拆出一包退烧贴往她手里塞,怕她又要拒绝,认真解释道:“因为你生病了啊,贴上这个会好受些的。”

话音刚落,他就被导演组叫走了。他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比画,让她千万要贴上。

冉落萧盯着手里蓝色的退烧贴,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才撕开包装稳稳地贴到额上。

好像许凡也没有这么讨厌?

她抬起头,对着镜子照了照,还是伸手把退烧贴取了下来,思虑了半晌,没扔进垃圾桶,而是揣进了衣服的口袋里。

薄薄的刘海盖不住退烧贴留下的印子,她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在病中,也不想有横生变故的可能。

但是,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愿意贴着退烧贴上台彩排,也不愿意在舞台中央不受控制地倒下。

仿佛是脑中一根绷紧的弦突然断掉,顿时让她感觉天旋地转。聚光灯的光明晃晃地打进眼底,刺得她短暂地失明了一下。失去知觉之前,她还记得牢牢地抱住怀里的琴,并以身躯作为保护它的外壳,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在闭上眼睛之前的最后一秒,她看见人群朝她涌过来,许凡冲在最前头,惊慌失措。

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但她知道,他在喊她的名字。

6

当天晚上,冉落萧就住进了医院。

她的身体终于抵抗不住持续不退的高烧的折磨,没坚持到排练结束,就晕倒在舞台中央。

打了一夜的针,她的烧终于退了,也没顾得上多休息几天,第二天下午就照常去剧场排练。

许凡看见她,高高兴兴地过去打招呼:“落萧,你好点儿了吗?”

古语有言“伸手不打笑脸人”,冉落萧想起那天是他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脸色更不自然起来,将视线别开,轻咳一声:“嗯,已经好了。”

“空调的温度开得有点低,你会不会觉得冷?”许凡能察觉出今天的她态度好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没有扭头就走,便把手上拿著的外套小心地披到她的身上,笑笑地说,“我带了外套,你可以披着。”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感觉真的有点冷。她轻轻地打了个寒战,没把衣服还回去,一对上他的眼神就顺势低下头,声音低低地说:“谢谢。”

她好像是有那么几件事要对他道谢的,干脆以一句“谢谢”囊括所有了。

许凡没听清,又朝她走近了一步,疑惑道:“什么?”

冉落萧的脸都要烧起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险些撞上墙壁,还好许凡手疾眼快,伸手垫在她的脑后才让她免去了一场疼痛。

但这样的距离太近了,他弯腰护住她的后脑勺,柠檬味的气息都轻轻地拂在她的侧脸。

不知是不是高烧的后遗症,她的心开始不规律地跳起来,如擂鼓,似响雷。

她退无可退,感觉整个人都陷进了火焰之中。

许凡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刚张开嘴,来叫冉落萧的工作人员就打断了他们。

“落萧,”许凡握紧拳头,微微一笑,“等你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冉落萧应声回头,脸颊上飞着红霞,她说:“好。”

最后许凡想要说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在他听见导演组以冉落萧身体不适为理由将他替换为正式演员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些早就在心中计划好的真心话,又要失去说出口的机会了。

他再一次非本意地夺去了她所珍视的东西。

她的自尊,他的抱歉,又在即将消失的隔阂之间竖起一堵高墙。

7

冉落萧坐在他的身边,脸色苍白,像是重新戴上了“生人勿近”的面具。她紧紧地抓住琴盒的背带,忍到排练结束的那一刻,才从大门离开。

许凡追上她,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急急地解释道:“落萧,我可以去跟导演组说,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可以继续演奏。”

冉落萧甩了甩手,没挣开。她尽力用冷淡来维持着情绪的稳定,对他说:“没有必要。”

许凡知道这是她的口是心非,于是仍不放弃:“我们可以再去好好说说的,我放弃这个演奏的机会……”

“我说了没有必要!”

冉落萧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大吼一句,声音在空旷的郊外街道显得尤其响亮。她不再去挣脱他的手,低低地垂下了头。再抬起头的时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仍压不下眼中薄薄的一层泪光。

她看着他,一串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为什么呢?许凡,为什么,每一次,我都要被你看见这么丢脸的样子?!”

她蹲下身,把满是泪水的脸埋到膝盖,哽咽道:“我真的好讨厌你!”

从小到大,她哭得这样狼狈的模样是屈指可数的,偏偏还被许凡撞见了两次。

其实在四年前的那个傍晚,比赛结束之后,躲在废弃的休息室里呜咽时,她隔着一扇门听到了脚步声。

她知道是他,可她多希望不是他。

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不断地挣扎,冉落萧成了一个矛盾体。她明知道许凡一点错都没有,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接受不了失败,可她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大方地面对他,因为她素来要强,作为手下败将被他窥见自己崩溃的模样,对她来说是一种羞辱。

所以,她下意识地想要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他偏偏不如她的愿,总是要靠近她,就像现在,他怔怔地看着她号啕大哭,也没有一点眼力见地走开,还要蹲在她的身边,一只手伸出来又犹豫地缩回去,小声地劝她:“你不要哭了……”

冉落萧越哭越用力,像是要把心里堆积的委屈全哭出来一样:“我不要看见你,你走。”

“我走不了,我看到你在这哭,就哪儿都去不了。”许凡比她还着急,额角一滴汗打在地上,他咬了咬牙,“冉落萧,我不会走的,就算你讨厌我,我也要待在你的身边。”

她瞪着的眼里因为盛满了泪水而没几分气势,让人看见更我见犹怜。

她吸了吸鼻子:“为什么?”

她想问问他这是为什么,是脑子有毛病,还是故意让她不痛快?

但是,许凡对她说:“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总是会拉起你教过我的曲子——《爱的礼赞》;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在那扇遮掩不住哭声的门后犹豫了脚步;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即使你讨厌我,我也想陪在你的身边,替你擦掉眼泪。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在我的心里,你从来都没有输给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你曾是我看不见光亮的日子里的太阳,是你向我伸出了援手,让我也想在你的身旁奋力地为你发光。

8

冉落萧已经有两天没有去剧场了。

在许凡成为正式上台的演员之后,她便与他调换了位置,成为他的替补演员。

任务不重,她便难得偷了懒,向导演组请了两天假,在家里好好养病。

第三天,她才开始去学校上课。恢复正常的生活以后,她依旧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练琴,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在同一所学校上课,冉落萧和许凡难免相见。当他又站在她的身边时,她才后知后觉,好像有一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那个仲夏的夜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下课后的傍晚下起了大雨,猛烈的雨势过了大半个小时才有变弱的意思。冉落萧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伸手去接落下来的雨,微微曲起的手心很快盛满了雨水。

她拍了拍背后的琴,还是决定等雨停了再走。

“落萧,好巧呀!”许凡突然出现在身后,把她吓得一抖,慌慌张张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却已经跑到她的身边,笑着对她招了招手,“你也还没走啊。”

该死的,她又想起了那个夜晚。他大声说出的那句话在脑子里重复播放,她想忘也忘不掉。

冉落萧不自然地把碎发撩到耳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是没带伞吗?”许凡抖了抖手里的伞,露出一口大白牙,“我的伞借给你吧。”

冉落萧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已经热情地把伞往她的手里塞,两人的指尖无意间接触,像通了电一样把她电得心中一颤。

她只好收下,握伞的手腕在微微颤抖。她抿了抿唇,鼓足勇气抬眼上下打量他。

他只带了一把伞,冉落萧想,虽然有些别扭,但迫于形势,和他打同一把伞,也不是不可以,只要隔开点距离就好……

她正在原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许凡已经准备完毕。

“你帮我把琴带到剧场去吧。”

冉落萧一愣,他仿佛知道她今天又想不去剧场。

“你一定要来哦。”他不由分说地把琴盒塞到冉落萧的手里,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头扎进了雨里,还不忘回头大声叮嘱她,“不管多晚,我都会等你!”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跟出去想要为他挡雨,雨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仿佛她心跳般的声音,急促又纷乱。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许凡曾是她最好的朋友,那时没有发生太多的事情,他们的感情纯粹、透明。她会仔细地教他给琴弓上松香,也会在课程结束后留在教室里,用钢琴陪他合练。

许凡很聪明,合练了几次之后,就能達到同学里中上的水平。

冉落萧听他整首曲子拉下来都没有音准上的错误,摁下了最后的琴键,笑意盈盈地站起来就要夸他。

“落萧,这一首曲子我终于整个拉完了!”许凡兴奋地抱住她,握住她的肩膀,低头看去的眼眸灿若明星,“谢谢你,多亏有你。”

然后她说了些什么?

冉落萧记起来了,晚霞的光投在少女的两腮,她的手心里都是汗。她别扭地错开视线:“不要骄傲自满,再努力些,你也可以和我并肩作战的。”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约定终于在这时候被挖掘出来,原来竟是她先反悔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冉落萧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走进雨里,踏起涟漪。

她已经很久没放松下来听许凡的演奏了,往常她时时刻刻将他当作她的对手,听进耳里的都是剑拔弩张。但她从来都知道,他的水平出类拔萃。

这一天,她没再压抑着情绪,认认真真地听完了他的演奏,在他的带领下,感同身受。

一曲终,许凡放下琴弓,走出聚光灯下的光环,向台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她走去。

冉落萧想,这一次,她不要再犹豫了,也不要再停留在原地等他来靠近了。

她也要向他走去,就像她走进雨里。

9

开幕式当天使用的琴弓,是冉落萧替许凡擦的。

她坐在他的身边,额前一缕碎发长长地落下来。她一只手握着松香,另一只手提着琴弓,微微抿着唇认真地往弓毛上推松香,仿若一幅美人图。

许凡像得了宝贝似的把琴弓接过来往琴上试了试,笑嘻嘻地说:“用了你替我擦的琴弓,就算紧张,我也会拉得好了。”

她知道他在说俏皮话,以前他还是个初学者的时候,也在上台前说会紧张,然而上了台后,他就能全身心地沉浸于曲子中,如有神助。

冉落萧一点也不担心他。

但她还是在送他上台时,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

“许凡,加油。”她眨了眨眼,笑着对他说。

“如果拉得好,下了台,我还想听一首《爱的礼赞》。”

许凡回头看她,一脸错愕。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这是他学会的第一首完整的曲子,她曾对他伸出援手,为他纠正错误。

他在第一次月度测试中拉的是这首曲子,在中学生音乐会的比赛中拉的是这首曲子,在开幕式海选赛时拉的是这首曲子。

在多少个她看不见的日日夜夜中,他都在默默地拉着这首对他而言意义深重的曲子。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在他的缪斯面前,再次拉起《爱的礼赞》。

为她。

只为她。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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