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云

2020-03-24 11:50长安驹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20年12期
关键词:白毛皮子凤梨

长安驹

1

穿上登云牌皮鞋就能登云了?贱皮子蹲在地上摸着凤梨发着黑光的皮鞋说。凤梨使劲弹了一下脚,去去去,把你的脏手拿开,摸花了你赔不起。贱皮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气呼呼地看着凤梨。蒜头站在一旁痴痴地笑着。凤梨穿上登云牌皮鞋像是一个巨人,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贱皮子拍拍屁股上的灰笑着说,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凤梨脚上的登云牌皮鞋不光吸引了蒜头和贱皮子,更让桃花街上的其他少年羡慕不已。凤梨最好的两个朋友就是蒜头和贱皮子。他们都在离桃花街二十公里的桃花中学上学,三人同一个班。

登云皮鞋是舅舅从上海给凤梨买回来的。那天周六,凤梨骑着自行车满脸是汗地回到了家。他看见舅舅就扑了上去,像饿狼扑食一样,舅舅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舅舅说,凤梨又长高了。凤梨笑着说,舅舅,带啥好东西了?凤梨最盼望见的人就是舅舅。舅舅每次从上海回来都会给他带一些新奇的玩意儿让他在学校里出风头。舅舅看看凤梨的脚,一双黄绿色的解放鞋,鞋面的边子上渗出了黑色的汗渍,还有一股臭脚丫子的味道扑面而来。舅舅说,去,打盆水把脚洗了。凤梨问,洗脚干啥,又不是晚上?舅舅说,洗了脚我送你一双皮鞋。凤梨长长的脸上掠过了一道彩霞,像吃了一勺蜂蜜。遵命。

凤梨看着舅舅拿出了一双皮鞋,漆黑,放着亮光,能照出人影子。他接过鞋子像拿着一个金元宝,黑色的皮质发出淡淡的幽香,鞋面上两旁的缝线像两条蜈蚣绕成了一个弧形。黑色的鞋带柔软地穿过鞋孔,交织在鞋面上。想起自己之前穿的那双解放鞋,又臭又硬,一股胶味,凤梨的手颤抖着,皮鞋掉在了地上,房子里腾起了一小股灰。他迅速捡起了皮鞋,鞋面弄脏了。他哭着说,鞋脏了。舅舅笑了笑,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刷子和一盒牙膏样的东西递给他,不怕,脏了就用这个刷,这是刷皮鞋的专用鞋油。凤梨接过刷子和鞋油,仔细端详着。快穿上,让舅舅看看。舅舅说。

凤梨特意去拿了一双新袜子。这双袜子还是舅舅去年送给他的,一直舍不得穿。凤梨用袖子擦了擦鞋面,穿上鞋系上了鞋带站在了原地。舅舅说走两步看看。凤梨想要迈开腿,却怎么也迈不开。舅舅噗嗤一笑,你咋了,路都不会走了。凤梨长长的脸像紫红色的茄子,皱着眉头看着舅舅说不出话来。舅舅让他先迈右脚,凤梨提起了右腿向前迈了一步,又提起了左腿跟上,屁股却扭得比一个姑娘还欢实。舅舅偷偷地笑了一下。凤梨又不会走了。舅舅坐在椅子上训练他走路。凤梨走着走着,左脚和左手,右脚和右手,搭配了起来,一起向前。舅舅刚喝了一口水就喷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这是香港脚。凤梨停住了,右脚和右手悬在空里,呆呆地望着舅舅。他快哭出来了。

舅舅站起了身,来,跟在我后面,男子汉就要迈开大步,甩开膀子,一路向前。凤梨跟在舅舅后面学着他的样子,渐渐会走了。舅舅说,上海的学生都穿这种鞋,洋气得很。凤梨低着头看了看脚上的鞋,笑了起来。舅舅说,出去玩吧,别踩到街上的狗屎上了。凤梨本想狂奔出门去找蒜头和贱皮子,看了看脚下的鞋,小心地走出了门。

凤梨站在桃花街上,拍拍身上的灰,拉了拉衣角,朝手上吐了一口唾沫,两手搓了搓,摸了摸头发。他迈着异于往常的奇怪步子,轻轻地走在桃花街坚硬的石条路上,看见谁都冲着人家笑,边笑边用眼睛看看自己的皮鞋。这孩子有毛病吧?一个人说。桃花街上的人并没有因为凤梨穿的一双登云皮鞋而改变什么,整整一下午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鞋。凤梨在不长的桃花街上走了若干个来回,食堂饭店、理发店、杂货铺里的人都依然在忙忙碌碌。他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蔫了。他恶狠狠地瞪着从自己身边过的那些人,心里骂他们乡巴佬。他看了看他们的脚底,不是解放鞋就是布鞋,还有穿草鞋的。他觉得那些人不配看他的鞋,准备回家。

凤梨在桃花大桥上遇见了蒜头和贱皮子,问他们干什么去?蒜头说,凤梨,走去河里砸鱼,正找你呢。以前的周末,他们最大了乐趣就是去长安河里砸鱼。他们三人分工明确,凤梨负责站在上游的水里踏水惊吓鱼,迫使它们钻入石头下面,蒜头负责用八磅锤砸石头,贱皮子负责搬开石头捞鱼,每次都是收获满满。他们把鱼平均分配后,一人折了一个柳条叉树枝,剥去柳皮,把鱼串在上面,挂成了一挂,提在手上走过桃花街。回到家里,要么烧成一碗白浓白浓的鱼汤,要么和在面粉里炸成金黄的面鱼,一口一个香酥脆。

凤梨扬了扬头,每个周末都去砸鱼,长安河的鱼都被你们弄断种了。蒜头和贱皮子瞪着他,你个怂,这不像你说的话呀。凤梨冲着他们笑,笑得面如桃花,笑得蒜头和贱皮子直起鸡皮疙瘩。贱皮子说,你疯了?凤梨朝自己脚上看了看。贱皮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叫了起来。

蒜头和贱皮子围在凤梨的身边,一会儿摸摸凤梨的鞋,一会儿又把自己的脚比在皮鞋的旁边,叫着说,大小刚合适。两人像两只摇尾乞怜的狗向凤梨摇着尾巴说,让我们试一下。凤梨晴转阴地拉下了一张更长的脸,没门。蒜头和贱皮子像丢了魂,但他们的眼睛发了一下午光,叹着气说,凤梨狗日的命好,有个在上海工作的舅舅。

凤梨趾高气昂地穿过桃花街,蒜头和贱皮子灰溜溜地躲在身后,紧紧盯着那双登云皮鞋看。蒜头悄声对贱皮子说,穿皮鞋会不会被皮子夹了脚?贱皮子说,你看,凤梨每走一步鞋面上都有皱皱,那些皱的地方肯定夹脚背,但我觉得他的鞋子应该是坏了。蒜头说,坏了?你个狗东西,观察的还挺仔细。贱皮子子嘿嘿地笑。凤梨转过头看见他们,你们两个在后面偷偷地说啥呢?贱皮子指了指鞋,你鞋子坏了,脚背上都有一道裂缝了。凤梨蹲了下去仔细看着,大哭了起来。蒜头和贱皮子看着风一样跑走的凤梨,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活该,张狂个球。

2

舅舅教凤梨给皮鞋打好了油,登云皮鞋如初,凤梨笑着说,蒜头和贱皮子知道个屁,还说皮鞋裂缝了呢。

那天晚上凤梨睡觉的时候,把皮鞋放到了炕柜上,他躺在床上望着鞋,嘴里念叨着登云两个字。他心想,这名字起得真好听,登云,登云,那是能登上白云的。想著想着就睡着了。凤梨在梦里看见自己一个筋斗就攀上了白云,他惊呼自己有了孙悟空的本领。他坐在云上看桃花街,真是屁大一点地方啊。他忽然看到了小梅,小梅正在河边割猪草,她背着一个很大的背篓,里面有一半的猪草了。他站在云上大声喊,小梅,小梅!小梅像个聋子一样头都没回一下。他使劲一跃,整个身子像是掉进了漩涡里,翻江倒海,头晕目眩。他吓醒了。他睁开眼见自己躺在炕上,舅舅在脚那头打着呼噜,房盖子都快被掀开。

凤梨在黑夜里笑了笑,心想这下小梅该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了吧。小梅是从外地转过来,两条大辫子在屁股上一甩一甩的,大眼睛会说话,小嘴巴背起课文很流利。自从他给小梅写了一封信被老师收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读了后,小梅就不理他了。同学们暗里都说小梅是他的媳妇,每次他心里都很激动。小梅却板着脸,像是跟他有杀父之仇一样,冷眉冷眼。小梅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他心里就会难受半天。小梅曾狠狠地说,啥时候别人不说咱们的闲话了再理你。如今有了這双登云皮鞋,他在心里盘算着,简单。凤梨想了半晚上,呼呼呼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要去上学,凤梨跟他妈为了皮鞋的事发生了争执。他妈说皮鞋很贵重要留在家里,过年了再穿。凤梨犟着说,鞋子买回来就是让人穿的。一个要推着车子走,一个拉着车子不松手。舅舅让凤梨穿上解放鞋,带着皮鞋,才平息了母子的争执。蒜头和贱皮子一见凤梨就朝他脚上看,登云皮鞋呢?凤梨故作深沉,我妈不让穿。蒜头和贱皮子像是被人打了一样,低眉垂眼,不高兴。凤梨把自行车骑得飞了起来,后面扬起了一层灰。

路上,他们三人在一棵大槐树下歇息,看见小梅走过来了。三个人像是约好了一样,同时给小梅打招呼。贱皮子还屁颠屁颠地向小梅跑了过去,说让小梅坐他的自行车。看着贱皮子跟小梅有说有笑的样子,凤梨骂了一句,贱皮子狗日的真是贱货。蒜头歪着头笑了笑,贱皮子也喜欢小梅呢。凤梨说,他狗日能配得上小梅?学习又差,见谁都是贱不兮兮的样子,长得贼眉鼠眼。蒜头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贱皮子转过头问他们笑啥,凤梨摆了摆手。凤梨把嘴巴伸到蒜头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蒜头说,真的?凤梨点了点头。晚上睡觉的时候,从不在学校洗脚的凤梨洗了脚,舍友像怪物一样看着他。蒜头只是笑没有说话。贱皮子追到水房问,你是不是把那双登云带着?凤梨扭着头看他,没有,我妈不让带。

第二天早操铃响了,学生像潮水一样涌进了操场。各班点名登记。响亮的“到”在操场的上空回旋着。刘凤梨还没来?老师问。没人回答。谁知道刘凤梨去了哪里?这时同学们指着操场上跑来的人说,来了来了。凤梨在老师面前说来了的时候,队伍里就有人惊呼,天呐,你们看他脚上穿的是啥鞋呀,好漂亮。老师低头看了看,冲着凤梨笑了一下,入列。初二三班的队伍不像其他班跑得整齐,口号喊得干净,前面的人回着头看凤梨的脚,后面的人低着头看,像一群溃败逃跑的队伍。老师没办法,叫出了凤梨,让他站在操场边上。凤梨气得脸都涨红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老师为啥不让他跑操了。操场一圈四百米,每隔几分钟都能看见二三班的队伍,他们齐刷刷地盯着凤梨的脚上看,凤梨浑身不自在。

下了操,同学们围住了凤梨。他像皇上一样被人前呼后拥着,除了男生,女生也很羡慕。凤梨成了学校里的新闻人物。他发现小梅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在饭堂里,贱皮子一拳打在凤梨背上,你他妈的骗我,还是不是朋友?凤梨反手一个耳刮子就打在了贱皮子的脸上。蒜头冲了过去把两人隔开,都是哥们儿咋还动手呢?贱皮子看了看凤梨的鞋,呸,吐了一口唾沫,灰溜溜地走了。整整一天,贱皮子没跟在凤梨和蒜头的身后,总是远远地躲着他们。

凤梨在一个课间十分钟的时候,站在讲台前说,只要大家以后别再乱说乱喊我和小梅,从今天起,你们就可以近距离看我的登云皮鞋了。你们要知道,穿上这鞋子就能登上白云的。有的同学就起哄,那你飞到白云山让我们看看。一阵哈哈哈大笑。凤梨看见小梅也笑了,他的心里像是有了底气。我说话算数,同意的举举手。凤梨像个演说家一样站在台上为自己拉票。

瞬间,讲台下面举起了很多手。蒜头站到讲台上,一二三四地数了起来。他发现最后一排的贱皮子没有举手,就使劲给他眨着眼睛打着暗语,让他举手。贱皮子白了他一眼,两手趴在了桌子上。蒜头大声说,全班四十个人一致通过,大家鼓掌。贱皮子虽然个头不高,但在凤梨心里还是有分量的,毕竟是好多年的哥们儿了。贱皮子的举动没能逃过凤梨的眼睛。凤梨笑着感谢大家,拜托大家以后不要再乱开他和小梅的玩笑了。小梅也跑到讲台上给同学们鞠了几个躬。

下午,凤梨、小梅和蒜头三个人在食堂吃饭,像打了一场胜仗兴奋不已。蒜头说,你们看,贱皮子一个人坐在墙角跟个要饭的一样,看着可怜。凤梨看了看,活该。

啪的一声,凤梨被别人打了一耳光。那人说,你个小杂种,有皮鞋了不起吗,就招摇过市?凤梨、蒜头和小梅都站了起来,才发现是高他们一级的白毛几个人。凤梨看着白毛,没敢还手。白毛又说,把你的鞋脱下来让爷爷试试。凤梨说,死也不给。他暗暗用劲,使劲踩着。白毛笑了一下,你狗日的小心着,就一脚踩在凤梨脚上后扬长而去。凤梨脱了皮鞋心疼地抚摸着。

晚上下了自习,蒜头还是如愿地穿上了皮鞋。他也像凤梨一样不会走路了。舍友们哈哈哈大笑,贱皮子坐在上铺笑出了声。凤梨像舅舅教他一样教着蒜头,蒜头在宿舍前的空地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宿舍前的那块空地就热闹了。宿管老师看着聚集了很多人,以为有人打架,大声喊着,干啥?干啥?人就一哄而散了。

3

又一天的下午体育课,凤梨去宿舍换鞋,碰到了贱皮子。凤梨看了他一眼,换上解放鞋就准备出宿舍。贱皮子说,你就那样把鞋扔在这里,不怕人偷走?凤梨心里一惊。他转过身对贱皮子笑了笑,到底是老哥们儿了。他走过去抱着贱皮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答应不再喜欢小梅了,咱们就和好,咋样?贱皮子说,他妈的这是谁在造谣呀,我啥时候喜欢小梅呀?贱皮子说小梅是他远房的亲戚,是他表妹。能喜欢表妹吗?那不是乱伦吗?凤梨高兴极了,明天给你穿我的鞋。真的?贱皮子问。凤梨点点头。

当贱皮子穿上登云皮鞋的时候,整个脸都红得像猴子的屁股,斜着眼睛看着脚下,一步都迈不开,紧张得浑身发抖,嘴里喘着粗气,蒜头说他没球用。凤梨嘿的一声大叫,贱皮子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鞋子我穿不了,穿不了。贱皮子就脱了下来。凤梨和蒜头看着直笑。凤梨说,你个怂,只有穿布鞋的命。贱皮子急忙穿起了自己的布鞋,站了起来,还是布鞋穿着舒服。后来他又试穿了一次皮鞋,承认自己不是穿皮鞋的料。

周六的早上,凤梨哭喊着说自己的登云皮鞋不见了,宿舍里顿时阴云密布。眼看就快上早操了,贱皮子和蒜头围在凤梨身边劝他先去上操。凤梨哭着说,我真后悔昨天晚上没抱着皮鞋睡觉。凤梨抱着皮鞋睡觉的话让他们两人很吃惊,你以前是抱着臭鞋睡觉呢?贱皮子急得有些结巴,我看、看、看见你,把鞋、鞋脱在地上的。凤梨说他前几天每天晚上都是等宿舍的人睡着了后悄悄起来把鞋捂在被子里,放在胸口上的,只是昨晚大意了,忘了。

早操铃響了,蒜头和贱皮子拖着凤梨去上操。一路上凤梨没说话,身旁鱼贯而出的同学奇怪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脚,唉,你咋没穿你的登云呢?这话就传得人尽皆知了。大家都围着凤梨看,像是在看一只动物。蒜头不耐烦地说,去去去,凤梨是怕上操跑步跑坏了鞋,才穿着解放鞋呢。大家信以为真。

蒜头和贱皮子让凤梨去找老师告状,让学校帮忙查一下。凤梨不去,说怕老师骂他笑话他,他说要自己查。蒜头和贱皮子问,咋查?

上课的时候,凤梨不在教室。老师问凤梨人呢?蒜头说,凤梨肚子痛去了医务室。贱皮子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蒜头。蒜头给贱皮子使了个眼色。

凤梨在学校的角角落落都找了个遍,他又去了宿舍,心想是不是谁在跟他开玩笑故意藏了他的鞋?他在宿舍里把每个人的床上、柜子里都翻了个遍,又爬到床底下去找,还是没有。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早上是第一个起床的人,发现宿舍门是开着的。第一节课下了,他把宿舍的人集合在一起挨着问昨晚是谁起夜后回来没锁门?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都说不是自己。凤梨见蒜头没说话,就问蒜头。蒜头想,他昨天半夜去上了一趟厕所,如果承认自己去了,凤梨就会把他当成怀疑对象。蒜头一口咬死说自己没起过夜。贱皮子也摇着头。

凤梨蹲在墙角上哭着说,找不着皮鞋,我妈会打死我的。蒜头和贱皮子不知如何安慰凤梨,只是劝他别再哭了,很多人都看着呢。小梅站在教室门口向这边看了看,又转过头去看着操场上的一棵槐树发呆。

学校住宿的人不是很多,男女宿舍在不同方位的两排平房里,共用的厕所在两个宿舍之间。小梅昨晚后半夜肚子不舒服去了厕所,刚脱了裤子就听见隔壁男厕所有人说,把你的皮鞋扔进粪池子里看你狗日的还狂不狂,还登云,让你登个屁。小梅紧张得没拿稳手电筒,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隔壁传来,谁,是谁?小梅大气都不敢出。小梅走出厕所就被白毛两个人拦住了。

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凤梨三个人没等老师走出教室就奔了出去。他们三人站在校门口,六只眼睛像扫描仪,看着每一个出校门人的脚。一双双布鞋、球鞋、解放鞋从他们眼前飘过,没有见到凤梨登云皮鞋的影子。三个人斜靠在学校门前的榕树下,像三条丧家之犬耷拉着脑袋。

小梅远远地看见三人,从学校大门旁边的小门走了出去。凤梨发现了小梅,喊了一声。小梅转过头,三人就推着自行车过来了。

小梅坐在自行车后看着凤梨的后背湿完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说,你别伤心了,就当鞋子是狗叼了去。凤梨没说话。他站起了身子奋命地蹬着自行车,车轮飞快地跑了起来。小梅紧紧地抓着自行车后座下的钢管,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说白毛的事。她想起白毛那天晚上的那把弹簧刀,眼前就浮现出寒光闪闪的刀刃,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蒜头和贱皮子气喘喘吁吁地追上了凤梨,大声喊着,你骑那么快干啥?凤梨停了,小梅跳了下来。四个人坐在路边休息。凤梨说,我觉得那双鞋应该是白毛那小子偷去了。小梅心里一惊。蒜头说,对对对,我们咋把那个狗东西忽略了呢。贱皮子看着凤梨说,那天我们闹矛盾,就听高年级的同学说白毛要杀你的威风,那天下午他就在食堂打了你。几个人越分析越觉得白毛的嫌疑最大。说着说着,凤梨就把自行车掉了个头说现在去找白毛问清楚。小梅站了起来,拦在自行车前说,上学再找也不迟,他偷鞋也是为了穿呀。现在去,你知道他家在哪?凤梨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4

那天乌云密布,像是快下雨了。凤梨抬头看了看天,阴着一张脸。贱皮子跑了过来说,白毛在宿舍呢。打架事件发生在白毛的宿舍。凤梨三人推开白毛的宿舍门,白毛嘴里叼着烟,几个人正在宿舍里打扑克。白毛骂了声,滚出去!凤梨看见白毛脚上穿着一双皮鞋,大骂着,你个小偷,老子打死你。蒜头和贱皮子跟着一拥而上,大声喊着,打小偷了,打小偷了。整个宿舍混战在一起。凤梨三人被白毛宿舍的人打出了宿舍。宿舍外面早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凤梨顾不上自己的鼻血,用袖子一擦就指着白毛脚上的皮鞋说,大家看看,就是这个小偷偷了我的皮鞋穿在了他脚上。白毛跳了起来,脱下鞋子指着里面的标签说,放你妈的屁,我这双鞋是周末去县城才买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双是远足牌子的,不是你那个狗屁登云。

贱皮子凑近看了看,望着凤梨说,还真是远足,不是登云的标志。小梅站在人群里,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没出现,也没说一句话。白毛冲着小梅笑了笑,还比了一个大拇指。小梅红着脸离开了。

小梅跑进了厕所,推开了舀粪池的门,里面空荡荡,她傻眼了。她忘了学校每到周末都会让人把粪池清理干净。她躲在厕所里偷偷地哭。她每次看着凤梨带着蒜头和贱皮子两人站在学校大门口看每个进出学校人的脚时,心里都不是滋味。蒜头和贱皮子劝凤梨别找了,找也找不到。凤梨不说话。一个古怪的人就成了校园里的新闻话题,蒜头和贱皮子慢慢远离那个古怪的人。

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校园里的皮鞋越来越多,各式各样的,让凤梨眼花缭乱,可他还在寻找着自己的那双登云皮鞋。凤梨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不爱说话了,对谁都是爱搭不理的。小梅偷偷哭过好几回。她拿起笔给凤梨写了一封信。

小梅趁教室人不多的时候,快速把信扔进凤梨的桌肚里。凤梨回了一封信给小梅,只有四个字:我答应你。

凤梨不再苦苦寻找那双梦里的登云皮鞋了。他开始跟着小梅去图书室看书,去操场散步,去教室里复习。蒜头和贱皮子奇怪地看着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一切发生在1996年,他们上初中的日子里。

责任编辑/董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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