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兰是一座碑 [组章]

2020-03-25 02:52北野
诗潮 2020年2期
关键词:星辰身影月亮

我的家乡木兰围场

很早的时候,它叫:上兰……

崖顶上读经的人,已经不再担心,有多少人要离开这个世界;他刚刚翻到一句话:“旷野上奔跑的鸵鸟,需要找见人类的舌头。”

田头耕种的人,对土地总是怀着绝望的感情;岁月的尘土像深渊一样,总有深不见底的洞穴,突然露出来,它无语,但却慢慢地吞掉了那些弯曲的身影。

这样的真理,既让人恐惧,又令人欢欣。

在家乡,我一直生活得混乱不堪。你这个暴怒的人,你这个暧昧的人,已经让我活得自相矛盾;高处的手孤单啊,大草原盛着雪,发出叫声,它多么辽阔,它派出罂粟来开花,也派出猛虎来逡巡。

此时母亲袒露双乳,正站在村头上,向一个盲人讲述生活里的薄冰;她流着泪喃喃自语:“我是你的爱人啊,而你对我的不屑,正把我变成混浊的流水和锈蚀的黄金。”

岁月常常把我逼得走投无路,但大地上的自由总是无与伦比。

那些漫山遍野的牛羊、麋鹿、思想的马匹,脊背闪着光,恍惚白云,恍惚乌云;它们因为幸福而迟缓,它们既被时光放开,也被时光突然收紧。

天空中的村庄貌似强大,住在其中的众神都带着闪电的尾巴。而欢跃矫健的百灵,它们代表着所有鸟雀,正在像老子和庄子一样飞行。

它们的速度是一块燃烧的石头,除了迅速上升,也突然返回地面,把坠落的天使接住。只有牧人的憂郁是真实的,他的歌声里,藏着神秘的哀怨和哭泣,也藏着狐狸的不安和欣喜。

道家都隐匿在草莽中,他们的袍袖里住满了星辰和鱼的身影;通往河边的小路弯弯曲曲,像拴紧天鹅和风的咒语,不用抬头,我也能看见它们离别的泪水。

月亮又大又亮,像恒河边上的灯盏。在草原上相见的人,直接面对的就是死亡。夜里悄悄来到玛尼堆,你见到的蝴蝶,是多少人收起的网。

藏进谷底的湖水,已忘记了我的身体。现在我需要你浮出水面与我相见,用你神奇的山岗和深渊。巨大的风车被推动,只有天空的手才能做到。正像万山红遍,倾注了大地疯狂的热情。草木、枫叶、含着泥沙的嘴,反倒是安静的,它们什么也不说,只有烧红的夕阳,凝视着夕阳中安静的脸。

人生苦短,繁花纷飞。从滦河源头刮过界河的暴雨,让暮色和野果子一下子熟透。外省也是短暂的。外省被异乡的光蒙住。剩下河岸边的那只小羊,它自己,孤零零走回草丛。

北野

张作梗

白桦林是谦逊的。它的沉思,有腐烂的味道,但它从不抽身离开。它的荒谬是变形为黄金,三年五年,重新出现的时候,仿佛万物已经腐朽过一次。

蛇蜕挂在风中,它绷紧的皮正在松弛。我划开的溪流早已干涸,而流水的法则,是找到牧群的嘴唇。

现在,它又开始落叶了。翻滚的灿烂的叶片,肆意奔跑。我在内心里藏着它们,想要一个个命名。但我幻觉丛生:大地不肯放过的孽缘,即使我捕捉到它们,又有谁会变成我的替身?

白云飘向天边的时候,天边又退成了远方。

我想在此时,跟着它一起飞。整日地飞,没有阻拦。是自由里无名的一部分;是苍穹中黑暗的一部分;是星辰里沉睡的一部分。

跟着风,飞得无影无踪,像一场遗忘,从来就没有出生。我这受了多少苦的心灵,也跟着它破碎、飘远,恍如我们的来生,消失得干干净净。

月亮爬上窗棂。月亮在窗棂上说:“纸梯子安排的人间,升进了月宫,而我们要怎样才能相通?”

许多年前,似乎有一场这样的练习,张生爬上高墙,把一轮月亮,献给了崔莺莺。有时你可以假想——星空正沉浸在风暴中,人间攥紧的手,既可以制造符咒,也可以制造流星。

而撤掉梯子的人,是被月光带走了,还是重新回到了天空?而我要等着寂寥的窗棂里,在黑夜突然露出月亮的面孔。

塞罕坝大峡谷,安静如颜料的废墟,它倒出的色彩是动态的。昨夜风一吹,今天头顶已无鸟雀,它的腹中露出了霜雪。

牛羊可以借助风声在其中生活,它们的身影,在枫树的火焰里晃动。兀鹰缩短了天际,几粒冒出尖顶的悬崖,让它觉得自己仿佛是大神在云游。

岩羊攀上云中,它爱着无人的世界,也爱着升上了天空的草地,只有愚钝的游客才来自人间,他们顺着裂缝往下看:我的天啊,俗世与神仙的前程,原来是如此不同。

顽石和野果都闪闪发亮,它们岁月缓慢,会超过我们的余生。它们听着风声长大,吃下星辰,再变成星辰;即使它们一成不变,也不会丢弃这个世界的安宁。

苦霜在加剧。白桦和落叶松,知道它的节奏,湖泊接过的云影,是许多古老的事物。

包括跳出山冈的黄羊牡鹿。包括一头撞进了天空的猛虎。包括我自己,越来越畏惧前途的过客,心里不断涌出的酸楚。

牧人把一个人的谣曲练习了无数遍,突然在断崖前变成了啼哭,仿佛他遇到的新生活,正在遭受爱情和人生的磨砺。

树顶上的小野兽,都在搬运果实。微风中仓廪颤抖,幸福的世界有一半,就要被转入地下了,像我走到中途的人生,谁会追随和赞美它的结局?

黎子

张平

黄成玉

我的视野里是一片寥落的秋光,当我反复吟咏,所有山峦都变成了波涛中的回声;虚空中的草庐,是新生的闪闪发光的星辰;竹杖,蓑衣,浮云追着流水。我在其中出入,我心中的云朵,都是神仙旧友寂寥的身影。

我的衣袂。我的霓虹。我隐身于流水中的涛声,它宽容了我的血液。它也宽容了我的眼睛。落叶的浮舟,可以浪迹天涯,也可以收拢一个人的身影。莲叶是不能飞的,竹荫也不能倾洒一地,只有飒飒松风,才可以送走我们神秘的旅程。

相對于瘦骨嶙峋的读书人,山峦总有伟岸的一面,溪水并不是无名的过客,它的倒影因过于闪烁,而把神仙的钓竿变成了蛇影。

倾斜的峡谷,飞行的琼楼,即使想隐身,它们也只能借助白云的脚步,把无数座孤立的山峰,走成弯曲的彩虹。

风声并不是因为寂寞,才拱成一座桥的。白云也不是因为浩荡,才把一个人的家乡移到空中。我默默地坐在落叶里,才能渐渐听清自己身体里的钟声。

而这一切,都没有人告诉,只有我的耳朵在倾听。

风声过处,我走了无数遍的路,都成了时光的回声。

山坡上腾起的迷雾,总有记忆的波纹。有时它是仙侣的炊烟;有时它是母亲的身影;更多的时候,我一个人收回的纸鸢,也会留下闪电的印迹。但这一切都无关来去;最后在你心里留下的,只有我被尘世洗净的脚步,只有我头顶上为眺望所摇动的星辰。

龙卷风,从大海里拽出一根绳子;从高原上拽出一座森林的根。而“落日是成群的”,像集体舞的广场,它无法把一群尽享无物之欢的人掏成空壳。

我站在旷野上,心灵震撼而茫然。

“等我找到悬崖”,这是你最后的话,我不知道你要用“悬崖”做什么。

藏在深处的秘密,永远和秘密待在一起;一切凋零的事物都获得了应有的尊重,只有你,在今天几乎百无一用。

藏在一封旧书信里的人,是一个像爱情一样遥远而美好的人,只是她已被封入漂流瓶,一直沉睡在深深的海底。

所以你是无望的,所以你需要一个无望的高度,来眺望冰冷的自己;像月亮,站立在寂寥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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