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货店的私人记忆

2020-03-25 02:56何菲徐文彦
食品与生活 2020年2期

何菲 徐文彦

儿时的南货店,食物万花筒般的所在,来自五湖四海的食物,泛着古早味道的柔光,温暖沁入心底。物流便捷、网购发达的当下,南货北货都不再是“难货”,却是少了儿时那种物以稀为贵的香甜滋味。

德昌南货店轶事

文_ 梁荣琪

现在上海的年轻人可能对南货店没什么概念,但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是有印象的。

离我们梁家祖屋近在咫尺的转角,就有一爿两开间门面、装饰得古色古香的“德昌南货店”。说是南货店,其实南北货都卖,既卖金华火腿、广东腊肠、绍兴黄酒、湖州笋干、南京板鸭、闽粤的荔枝桂圆等南方特产,也卖黑木耳、红枣、柿饼、核桃、杏干、花生等北方特产。这些南北货分别盛放在一个个木格子或玻璃瓶里,摆放有序,琳琅满目。

平日里,“德昌南货店”由三位宁波籍店员负责打理。我家是十几个人吃饭的大家庭,每天买菜都要拎两只大竹篮。母亲和二姐三天两头要到南货店购买食品,与店员彼此也就熟络起来。年长

的,我们喊他“阿昌娘舅”;年轻的白脸,我们喊他“涛涛阿哥”; 年轻但脸上有几颗麻点的,我们喊他“麻哥”。两个年轻店员一看到我母亲进店就会迎上来:“梁师母来啦!今朝侬需要点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溜到年轻貌美的二姐身上。“二阿妹,今天刚刚进的开洋老好的,买回去温水稍稍洗洗,用黄酒浸透,隔水一蒸,老鲜的!”二姐嗔怪道:“我跟着姆妈学烧菜两年了,这点还不晓得?快点帮我拣好点的大开洋,称一斤!” 两个年轻店员一边笑着应允,一边手脚麻利地拣好称好,包好三角包递到我二姐手里。

我经常跟母亲和二姐到南货店。“德昌南货店”有一种叫“牛舌头”的自制宁式苔条饼,是用鸡蛋、面粉、苔条等和制,经烘焙制成薄薄的两头椭圆、形似牛舌头一样的点心,下面还有一层纸托着。口感比鸡蛋糕紧实,比饼干松软,非常好吃。

我还经常跑到“德昌南货店” 去看店员包三角包。只见一张方形粗纸头在他们手里,魔术般地三叠两折,利索地将顾客买的圆溜溜的桂圆、松散的绵白糖等货品包得紧紧实实,然后用一根淡红色的皮纸捻绳十字相交一扎,棱是棱、角是角,上面还系个拎手,好看又方便,掼两下都不破不漏,用现在的时髦词形容就是“有型”“环保”。

南北货的包装是很有讲究的,若顾客表明用作送礼,伙计就不能用三角包,要包成斧头包;碰到年节就用长方枕头包;过年礼品要用四角方包,要先衬上一张厚粗纸,即便所包货品不多,也能包成很饱满的样子,两包一叠,捻绳打成米字形,上面再摆一张红纸店招,纸上印着商号名称、地址及吉利词。拎着走亲眷,喜庆吉祥有面子!若是买整条火腿,先用油纸包好,铺一张大红店招,外面用一只镂空的篾篮头封好,绳子一扎,拎着送亲友长辈,体面,走在路上腰板笔挺,不像现在一个塑料马甲袋就把顾客打发了。

回忆往昔,南北货的交融已渗透进上海人的心,成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需求。人们在南货店里买走的不仅仅是食品,也是美美的味觉享受,更是一种文化、一种情感。

儿时的南货店食物万花筒般的所在

文_ 谢川

说到南货店,我得先把时间倒回30 年,那时候我还小,在那个以越剧出名的浙江省县级市嵊州(可能还没有建市,叫嵊县),只有市中心电影院前有一家“大有南货店”。

对于这个“大有南货店”,小时候有两种误解,一是“大有”,以为就是表明里面货物应有尽有“大大的有”的意思,殊不知这个是宁波老字号分号,人家可是有上百年历史的;二是“南货”,我在10 岁前一直以为是“难货”,以为里面的货物都不是来自本地,是历尽千辛万苦从外地很困难地運进来。

南货店里常年有的都是咸货,火腿、香肠、黄鱼鲞、虾干、紫菜这些都是天天有卖的,所以进店就会有股咸滋滋的味道。有些小伙伴很不喜欢那股味道,都不愿意跟大人进店,而我很喜欢腌制食物,也就不排斥这股咸腥味。他们不知道大人在南货店买好必需品后,也往往会顺手买点小零嘴给我这样的小跟屁虫,最常见的是上海松子糖、云片糕,所以我挺喜欢跟大人去南货店。那是个食物万花筒般的所在。

南货店里最有季节性的当属桂圆干、荔枝干了,那时候这两样是过年走亲访友必备年货,可能因为贵,也可能因为得夏天晒干后运输到嵊州,总之平常日子是没有的,到快过年的时候才有卖。

最奇怪的是,很多明明是“北货”的东西,也是在南货店里的,像东北的黑木耳、新疆的无花果干、大核桃、宁夏的枸杞,这些在我以为“南货”就是“难货” 的懵懂年代没有什么困惑,后来知道是“南货”了,就又带来了另外一个困惑:我以为这些东西像荔枝、桂圆一样,出自“两广” 或福建。长大后去的城市多了,才知道江浙沪的南北货店都只叫“南货店”而不像北方叫“南北货店”。猜其缘由,可能是“北”字的发音在江南方言中都很像“百”,南“百”货店还不如就直接叫“南货店”。南货店的黄金时期好像是在有卖进口巧克力的跨世纪阶段,那时候大家兜里开始有钱,国门打开,进口巧克力作为进口食品的先锋进来了。最早柜台上有的是吉百利巧克力,一下子就把国产的马牌巧克力、梁丰麦丽素挤边上了,一两年的时间,进口巧克力的品牌越来越多,进口食品的品种也越来越丰富……

后来,“大有南货店”边上不知何时开了一家私人店铺,也卖各种进口食品,“大有南货店” 里没有的日本生巧、东南亚方便面、俄罗斯棒冰他们都有;不远处还开了一家专卖干货的店,“大有南货店”只有一种香菇、一种黑木耳,他们有花菇、榛蘑、杏鲍菇、羊肚菌等,黑木耳有适合做甜品的、有适合炖肉的、有适合凉拌的……

随着商品越来越充沛,品种也越来越细分,一个南货店已经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最终,“大有南货店”彻底关门,诺大的店面被分割成好几家,像我这样从小在那一片长大的人,经过的时候偶尔也会有点唏嘘。

南货北货都是诱惑

文_ 于斐

年少时随父亲出游,车窗外北方的景物旷远辽阔,但也单调缺乏绿意。最期待的时刻,就是火车停靠站点后,可以下到站台上,去逐一浏览贩卖土特产的手推车。那些装在花花绿绿包装袋里的食物,大大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我更痴迷于研究每一种食物的品牌、产地、特色、生产厂家,对于真正切实地去品尝它们反而毫无兴趣。我兴致勃勃地看着想着,直到火车继续启程,开往下一个站点。很清楚地记得过了西安站之后,在我们对面的邻座,上来了一位军人。他的随身物品就是一个简单的背包,吸引我的是,他拎了很大一袋鲜艳的果实——陕西大枣。父亲与他简单地交谈了几句,我竖起小耳朵在一旁偷听,哦,这位军人是探亲归队的,正逢家里的大枣熟了,就带回部队里给战友们尝个鲜。

喜欢就是放肆。这句话来形容孩童的眼神最为合适不过。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袋大红枣细细打量,一个个颜值在线,颗粒饱满、皮色透亮,红彤彤的既傲娇又惹眼,真是很好看的红枣呀!军人大哥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打开袋口对我说,“尝尝味道吧!”得到了父亲的首肯,我忸怩着拿了几颗,那枣子的确很甜,捏在手里柔韧有厚度,虽然枣肉略微偏干,可是它的色彩那么明丽,给孤单的火车旅程添了几分乡野的乐趣。

多年后,我吃过河北小红枣、山东的乌枣、若羌大红枣,甚至于伊朗的蜜枣,但是那个陕西大红枣的滋味却永远铭记心头,那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就像大枣泛出的柔光,温暖沁入心底。

自从去过腾冲后,对云南的好感度达到了顶峰。在和顺古镇穿街走巷,那些手工自制的鲜花饼,可以吃到一根根丝绒般质地的玫瑰花花瓣,新鲜清甜萦绕齿间;滇红茶汤明媚,清润温和、醇香扑鼻,中和了胃里的甜腻感;诺顿火腿是上品的伴手礼,带回上海才能完满旅程的心愿。

南货北货,都是美食诱惑。纹理清晰、红润的诺顿火腿片,网眼均匀瓷白、有韧性的福建竹荪,身段整齐的椴树黑木耳,再投放一些蛋饺、鱼丸、爆鱼、黄芽菜,就是一锅满满的全家福暖汤,如果还想更滋補,撒一把宁夏枸杞王,那更是红红火火的意境了。新疆的葡萄干、江南的莲子仁、北方的蜜枣、南方的白果、红豆沙、白糯米、瓜子仁、核桃肉,集合成香甜软糯的一碗八宝饭……

真的,不论坐标南北,不论冰与火之味哪个更胜一筹,南货与北货的诱惑,无人能抵挡吧?

那些年背回来的南北货

文_ 小禾

说到南北货,于我而言,最先想起的便是离上海最近的杭州了。虽然我的籍贯是杭州,却没在杭州长大,因为爷爷在他年富力壮的时候就已经搬来上海,从此在上海落地生根。杭州亲戚都很念着爷爷的好,他们只要有机会来上海,总会先来拜访爷爷,并且带来很多杭州特产。于爷爷而言,那些应该是家乡的味道;于我而言,则是最初南北货的记忆了!

在这些特产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龙须酥了。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吃龙须酥的情景:和蔼可亲的伯伯笑眯眯地递过来一个透明的塑料盒,里面铺着一排排乳白色的龙须酥,看上去软软白白,却又丝丝分明,怎么都透着一股子精致。小心地捏起一个放在口中,那丝丝缕缕的甜,一遇到舌尖,便随即松软了下来,甜蜜在整个口腔弥漫开,指尖还残存着一些粉末状的白糖,轻轻舔一下,还能回味到剩余的一点点甜。那种美妙的感觉让人难以忘怀,以至于长大后,我依然念念不忘龙须酥那一丝丝酥糖在舌尖盘旋的感受,以及无忧无虑听着爷爷和伯伯畅谈过往的快乐。

如果说童年被甜蜜的南北货包裹,那么少年记忆中的南北货则是被四川的麻辣所折服。初中那会儿,才回到父母身边的我非常不适应,整天被督促着学习,一刻也不得闲,连在楼下玩一会儿沙泥都会被妈妈的魔音吼回家,无拘无束的童年是真的都过去了。早、中、晚三班倒的父母,更没有时间和我聊天说话,家里冷冷清清。直到有一天,在四川出差好多天的爸爸带回来大包小包的四川土特产,当天晚上煤气灶上便支起了口大锅,锅子里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爸爸把小小颗粒的花椒、红艳艳的干辣椒、像朵干花一样的八角、树皮一般的桂皮等调料裹在一块纱布里扎起来,放入火锅中。当火锅沸腾起来时,房间里忽然就弥漫起一股香味,此时的火锅里滚着爸爸从四川带来的兔肉、驴肉,蘸上爸爸带回来的辣椒调料,忽然就热起来了。那些从纱布里鉆出来的花椒和辣椒不知何时到了我的嘴里,我生平第一次尝到麻辣的滋味,麻得我忽然找不到嘴在哪里,辣得我眼泪不知不觉地跑了出来,可是我怎么觉得屋子里那么温暖,爸妈和我都笑得那么欢。

我参加工作后,经常到各城市出差。虽然大多数出差就是从酒店到公司、从公司到酒店,但是每到一个地方总会想着要带些当地特产回去。或许,就像当年的爸爸一样。我到过北京,带回来一堆的茯苓饼、果脯,这是奶奶的最爱;到过广东,带回来鸡仔饼,这是妈妈的最爱;到过四川,带回来爸爸念念不忘的各种调料包、肉干;到过哈尔滨,带回来红肠,成为办公室里同事的最爱……

虽然如今物流业的发达已经让地域的阻隔不再是问题,想吃什么南北货,只要在网络平台上轻轻一点,几天就能到手,似乎不再需要我们从大老远的地方搬回来。然而,不仅仅是我,我的家人,公司里的同事,无论是游玩还是出差,总会乐此不疲地从各地带回来各种南北货。哪怕只是一包湖南的姜糖、一盒澳门杏仁饼、一份四川灯影牛肉、一袋大连的烤鱼片……我们品尝的不仅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南北货,还有这些南北货背后更多的滋味和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