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 冰

西雨客

一

巨大的破冰船开在前头并缓缓推进着，褐红色的船身在冰封的海域艳阳下闪烁着寒光。它每前进一步，“嘎吱”“咔嘣”等冰层碎裂的声响便紧随而至。突然，碎冰声戛然而止，前面的破冰船停了下来。

队里的孙淼，朝着我所在的科考船“海澜号”大声喊：“熊！有头北极熊阻止我们前进。”

我们匆匆从两艘船间架起的简易木桥上踏上破冰船。

一头身子壮硕的成年北极熊正后肢蹬踏着冰层，两只前爪死死地抵在船头，它身下的冰面有几道破冰船推搡它后退而形成的深深的爪痕。在我们朝它看去的时候，这只北极熊也仰起头，愤怒地看着我们。

大家面面相觑，胡子拉碴的科考队副队长吴叔说：“这是我们的必经之路。在没探明周围地形的情况下，不通过这里，很可能会丢掉准确坐标。”

大家一时有些沉默。

老爸又看了看那毫不松懈，仍使劲推着这艘红色巨物的北极熊，说：“天也快黑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二

夜晚在睡梦中急速驶过，一睁眼，天就亮了。我探头看向艏柱，那头北极熊仍在那里。老爸和吴叔并不惊讶，好像早料到了。他们穿上厚厚的衣服，背着载满装备的背包就要跟孙淼一起下船。我追过去，忙喊：“我也去。”

那头北极熊竟然跟在我们身后几百米开外！它紧紧地盯着我们，眼神焦急，紧绷着身子。老爸好像看出了我的惊讶，哑然一笑，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前面有个巨大的岩石。老爸三人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一晃身不见了。我一慌，赶紧跟过去。但我刚走到岩石旁，就被一双手猛地拽进了岩石旮旯所形成的视线死角里。

下一刻，老爸和吴叔卸下背包从里面掏出尼龙绳就开始快速地套弄，不出一分钟，一个粗糙的抽拉锁套就完成了。

我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了。我嘘声喊：“爸，太危险了！我们不要捉它好不好？”

老爸对我自信地笑一笑，打了个胜利的手势，说：“向我的乖儿子保证，老爸绝不伤害它。”

不久之后，孙淼牵着我的手走出去，吴叔跟在我们身后。我们不知走了多久，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吼以及一声胜利的呼喊：“快来帮我！”

我猛地转身，几乎吓瘫了。那头北极熊的两条后肢被那套索紧紧地束缚在一起，它摔倒在地，不甘地对着几米外的老爸大声嘶吼着。

见北极熊一时挣脱不出来，老爸拿出一部对讲机，对破冰船上的人说：“其他的路很难找，不找了，开船吧。”

三

我们下了山坡，站到冰道旁的冻土上等破冰船开来。

“轰！轰！轰！”一道巨大的裂痕骤然绽放在冰道上，我眼睁睁地看着裂痕组成的大网在我脚下绽放，像一朵娇艳而冷酷的白雪莲。

我隐约能听到身后老爸可怕的吼声，但我听不清是什么。我只是愣愣地看着脚下的雪莲猛地崩溃，自己就忽地掉了下去。我终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冰层上！

但太晚了。老爸伸出的手一下子消失不見了，因为汹涌的海水一下子将我吞没了。冰冷的海水趁机窜进我的肺里，几乎把我激晕过去。

在我就要闭上眼睛时，前面突然游过一个白色的影子。我还没反应过来，那白影就直冲我而来。我好像被那头白色的北极熊咬住了，它想吃了我吗？是不是我们破开了冰道让它恨死了我们？我彻底昏迷了。

四

我醒来时是在船上的医疗室里。老爸、吴叔和大家都站在我旁边。

我想坐起来，胸口痛得受不了，我问：“熊怎么没吃我？”

老爸跟吴叔一起把我扶到了甲板上。我急不可耐地挪着步子走到船头，想看看那头北极熊还在不在艏柱前躺着。

远处仅存的最后一段冰道上，两头北极熊正蹲踞在那里晒太阳。一头竟然就是之前那头，另一头毛色微黄，看得出是头年龄大得多的母熊。那母熊好像察觉到我的目光，起身走了两步并朝我这里看来。我愣怔在那里。那母熊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它右后肢可怖地萎缩着，显然是折了不知多少年了。

“母熊因为断了腿所以不能正常迁徙寻找冰层了，只能守着这里，所以它的孩子才抵住破冰船不让我们破坏冰道……你掉进水里前，母熊被破冰船的轰隆声惊得从洞穴里走出来。当时看到它跌跌撞撞地跳进水里，我快吓疯了，我以为它把你当成了猎物！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它把你从海里叼出来就丢到了岸边，没再咬一下。”老爸说。

这时，那头健康的北极熊也发现了我，它回过身子跟母熊一起看向我。一瞬间，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因为此刻我深刻地明白了，它们的目光中除了对未来的迷茫和担忧，还透着对这片冰层的热爱以及对我们人类深深的恳求。

张秋伟摘自《吃心情的麦芽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