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 养

邵茹波

老王这辈子永远也忘不掉刚刚过去的10天了。在这10天中，老王经历了“天堂”和“地狱”两种状态。

老王其实并不老，也就35岁。但他的脸上写满了沧桑，给人的感觉就像是53岁。

老王最风光的时候，是25岁那年，娶上了方圆十几里最漂亮的姑娘。老王的爹妈逢人便炫耀：“看看我家那个儿媳妇，身材多好！这要是在城里，准能当模特。”

老王的媳妇不仅漂亮，还贤惠，心灵手巧，孝敬公婆。

日子久了，老王和老王的爹妈都感觉不对劲了，老王媳妇的肚子怎么始终鼓不起来？于是，闲言碎语就在村子里悄然兴起，什么“中看不中用”了，什么“上辈子造孽”了。老王的爹妈最终也陷进了舆论的汪洋大海中，一改当年对儿媳妇的赞扬，天天像祥林嫂一样逢人便诉苦：“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娶个丰乳肥臀的儿媳妇。看她那个骨架，哪辈子能怀上呀？”他们原希望老王媳妇能给他们生个孙子传宗接代，后来降低了期望值，不管男孩女孩只要能生一个就行，再后来是失望，最后是绝望。

老王和老王媳婦承受着这样的压力，日子越过越窝火，人越来越憔悴。

10天前，同村83岁的李老太太突然造访老王家，一下子让老王一家狂欢起来。

这个李老太太可不简单，虽然目不识丁，但信神，什么观音了玉皇大帝了耶稣了，她都信，逢神便烧香。这些神在她头脑中不会打架，因为她总结出所有的神有一个共同点：教人一辈子行善。李老太太整天忙乎着给人做善事，说媒、接生、捐款、修路、修桥等等，不计回报，甚至经常为了别人的事将自家的庄稼活给耽误了。

那天，李老太太为老王家办了一件当时让老王一家觉得一辈子都报答不了的善事。她带来了一个3岁男孩，说是远房亲戚家的私生子，亲戚不好放在家里养，让她找个人家收养，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老王家。亲戚将这个私生子东躲西藏地养了3年，总得收点奶粉钱、抚养费什么的，李老太太替老王算了一笔账，一个月就算800元，1年9600，3年28800。这些钱李老太太会如数转交给亲戚，自己一分钱不收。

凭着老王对李老太太的了解，他知道李老太太绝对不会克扣这笔钱的。但天下突然掉下一个“儿子”，心花怒放的老王觉得自己不能太抠门了，他主动提出将钱加码到3万，当即就去镇上储蓄所取钱交给了李老太太。

老王一家越看这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越喜欢，当即逗着他让他分别叫“爷爷”“奶奶”“爹”“妈”。小男孩十分害羞，躲在墙角不肯叫。老王一家并不介意，忙前忙后张罗着给孩子做好吃的饭菜，买好玩的玩具。

第5天，接到请柬的亲戚朋友们齐聚在老王家贺喜，李老太太更是被安排在上座的位置。一大早，老王哼着小曲兴冲冲地骑着自行车到镇上去割肉。然而，家人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只好将家中的鸡鸭杀了将酒席应付了过去。直到黄昏时分，酒席都已经散了，去镇里割肉的老王才回到家。家人正准备了一肚子的牢骚想向他发泄，老王却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完了，完了。”

原来，老王今天赶到镇上时，无意间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发现了一张《寻人启事》。不看倒也罢了，一看，老王倒吸了不知多少口冷气。《寻人启事》上写着的走失的小男孩刚好3岁，刚好是在5天前走失，走失时穿着的衣服刚好和老王的“儿子”到他家时穿着的衣服一模一样，上面贴着的照片更消除了老王的疑虑，最为关键的是：走失的小男孩左腿上也有一颗黑色的胎痣。

老王蒙了。《寻人启事》上“悬赏3万元”几个字更像一把刀子，深深插进了老王的心窝。活了半辈子，老王虽然觉得自己的境界还比不上李老太太，但至少没做过亏心事。现在怎么办？难道要把刚刚到手的“儿子”送回去？那如何面对满头银发的爹娘和受了10年委屈的爱妻？

老王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推着自行车在街头撞来撞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梦游，几个熟人给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听见。最后，他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镇派出所门口猛抽了一包烟后，才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警察随后就来到了老王家，接着又到了李老太太和她的远房亲戚家。

当天，真相就大白了。原来，李老太太家的远房亲戚在镇上赶集时，碰到了那个走失的小男孩，顿生歹意，用糖果将小男孩骗走，送到李老太太家，编造了一个谎言。

第6天，小男孩的父母提着礼物来到老王家，跪倒在地直呼“恩人呀”，两家商定，小男孩认老王夫妻为“干爹”“干妈”。看着小男孩欢快地扑到他父母的怀里，两家人都哭了。虽说小男孩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但是在这5天的时间里老王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亲生的。他很庆幸自己昨天做出了正确的抉择，而现在小男孩就要离开这个家了，他心里却五味杂陈。其实，从他走进派出所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明白，他们刚刚得到的“儿子”给他们带来的幸福和快乐即将不复存在了。

第9天，镇上的法庭召开了公审会。李老太太的远房亲戚以拐卖儿童罪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李老太太作为从犯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但考虑到她的实际情况，免于执行。

现在，轮到李老太太做祥林嫂了，她逢人便说：“我冤枉呀！我真的不知道那小男孩是偷的！我一辈子没做过缺德事，临到死了背个罪名，丢人呀！”

老王则更倒霉了。他找到法庭，想要回那3万元，法庭说：“那是赃款，没收了。”他厚着脸皮找到小男孩的父母，想讨回赏金来补偿自己的经济损失，小男孩父母的态度突然来了个180度大转变，“你参与拐卖，没被判刑就够幸运了，还有脸要赏金？”

第10天，老王的妻子恼羞成怒，离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