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掌控

2020-04-29 12:27画桥
桃之夭夭B 2020年2期
关键词:手语拉美教授

画桥

那加国爆发内战,身陷囹圄的无国界医生谢芜在废墟下被埋了三天,营救出来之后,患上应激性失聪和失语症。心理疗愈师姜桓为了治疗她,主动装成聋哑人陪伴谢芜。谢芜一直没有从战乱的恐慌中走出来,而且在她身上,似乎藏着重大的秘密。

1.孤岛

我注意到坐在窗边的几个女生在偷拍姜桓,正想提醒他一声,侍应生过来了,问:“两位需要点什么?”

姜桓抬头,一双懵懂的眼睛在侍应生和我身上逡巡,我暗叹了一口气,用手语把读到的侍应生的话传递给了姜桓。

姜桓露出招牌式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耀眼几分,那几个女生爆发出小小的惊叫。姜桓在菜单上指了几道菜,用手语对侍应生说:谢谢。

我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写字给姜桓看:窗边的人偷拍你五分钟了。

姜桓挑了挑眉,在下面打了一行字,递给我:你懂的,有时候,长得太耀眼也是一种罪过。

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姜桓已经起身,迈着长腿向窗边走去,那几个女生慌忙收起手机,激动得手足无措。姜桓走到那桌,微笑着比画了几下,那几个女生先是惊愕,然后红了脸,连连道歉,拿起手机滑动几下,然后给姜桓看,似乎是在表示照片已经删掉。

姜桓走回来时,我看到那几个女生惋惜地说:“多好看的小哥哥,我还以为是哪个艺人呢,居然是个聋哑人……”

我的鼻子微酸,眼眶里涌上一抹湿意,然而等姜桓坐下,我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

姜桓揮挥自己的手机,把手机备忘录给我看:你猜我拿到了什么?我看了她们拍的照片,有几张拍到了你,很好看,我让她们传给了我,你看看。

我点开相册,的确看到了几张自己的侧颜,和姜桓眼神交织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一对情侣。

只是……姜桓到底是想要照片呢,还是想要女生们的联系方式呢?

我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姜桓的手越过桌面,从我手里拿了手机,低头又打了一行字,然后亮出来给我看:我是用隔空投送传的,没加联系方式,你是不是吃醋了?

看完这行字,我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心中有些无奈,更多的是阴霾消散的轻松。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患得患失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诫自己,这种小心眼的情绪要不得。

吃完饭,我和姜桓一起出了餐厅。绿灯亮起,我们过马路,姜桓本来走在我后面,走到路中间的时候,他倏地冲上来,拉住我的手腕往后一带,我撞上他的胸膛。面前有疾风掠过,一辆白色的商务车闯了红灯,扬长而去。

我这才迟缓地反应过来,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我茫然地站在马路中间,交警和路人都围过来了。我看着他们的口型,辨认他们说的话。

“姑娘,你没事吧?还好你男朋友反应快,你没听见那车的声音吗?怎么不知道避开?”

“这司机太嚣张了,闹市区都敢闯红灯。”

我懂唇语,所以能看到他们说话,可我的世界是寂静的,是和他们不同的,是一座孤岛,上帝在我面前关上了一道门,却没有为我多开一扇窗。

哦,也许有。

姜桓从后面抱着我,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的下颌处传来姜桓喉咙震动的感觉,他在说话,可能是下意识地出声安慰我,可是我一点儿也听不见。

2.噩梦

出门吃顿饭,折腾了两个小时才回来,我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新闻。

“离那加国的内战爆发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在大使馆和援军的努力下,那加境内的我国公民已经全部撤离。即使有周边各国的调停,那加内战依旧越演越烈。据国分析,原因还是在于,葬身战乱的知名生物学家宋教授研发的‘拉美五号靶向制剂实验数据不知所踪。‘拉美五号是治愈肆虐百万人民的‘劳拉病毒最有希望的靶向制剂……”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主持人的口型,手中一松,遥控器被姜桓小心地抽走了。

他把电视音量下调了几格,我这才看到,原来之前的音量是满格的,肯定很吵。

我对姜桓打手语:你不用装聋哑人,不用装得和我一样,你会很不方便。

姜桓用他学了不到两个月却已经很娴熟的手语回答:我不想你一个人守在孤岛。

我眉间微黯,姜桓把手上的平板电脑递给我,上面有他查文献后的总结,他告诉我:应激性失聪患者,如果要康复,最好保持情绪平和。你之前就是因为太难过了,所以才会因为失聪罹患失语症。如果有我陪着你,和你一样生活,对你的康复很有益处。

我用手语告诉他:我真的很好,请你回去上班吧,我不能再耽误你了。

姜桓打手语:治疗你就是我的工作,在你彻底走出阴影之前,我会一刻不离地陪着你的。

我吃了两片安眠药,睡眠质量依旧没有改善,梦里还是在重复两个月前的场景——

巨大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如黑云压城,如撒旦降临,楼里的人纷纷逃散,间或有同事催我一声:“谢医生,快跑!”

“我再等等宋教授!”

地面震动起来,交战双方已经开始投放炮弹、火箭弹,爆炸声震耳欲聋,楼下传来密集的枪声,我冲进实验室去找宋教授,却发现实验室内空无一人。

慌乱的声音在轰炸声与枪声的间隙断断续续传来。

“宋教授被沙虎……人没了……”

“……沙虎……对,那个雇佣兵头目……听说反动武装雇佣了他,就是为了‘拉美五号!”

楼体一阵晃动,灰尘掉落下来,之后楼坍塌了,我在废墟里被埋了三天,是交战区最后一个被营救出来的华国公民。

祖国不仅排除万难把我们救了出来,在返回的途中,还给我们配备了心理疗愈师,以免我们患上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我的心理疗愈师,就是姜桓。

我的症状来得比较迟缓,离开那加国后反而变成了聋哑人,我被诊断为受恐惧的情绪影响导致失聪、失语,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我还没有从战乱的后遗症里走出来,姜桓一直陪着我。

我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心跳剧烈,额头冒汗。我下床喝水,杯子还没碰到嘴唇,姜桓就进来了。

夜灯微弱的光亮中,他一边走近,一边打手语:你还好吗?

我后退一步,打开了大灯,莹白的光照在他脸上,他脸上泛出奶油肌的光泽,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

我用手语问他:你怎么进来了?

姜桓指了指我的床底:我在你的房间安装了红外探测仪,以免你出现意外——创伤后留下心理阴影的病人,可能會梦游,希望你别介意。

他的关怀真切而诚挚,我打手语:谢谢,我不介意。你回去睡觉吧,我只是起来喝水而已。

姜桓点头,走到门口又折返了回来。

他进卫生间拧了一条毛巾,来擦我额头的汗,然后抱着我躺到了床上,用手语对我说:你肯定又做噩梦了。我早就说了,你不能一个人睡。你不用觉得尴尬,我是疗愈师,你把我当大白,抱着就不害怕了。

他的手十分有力,我挣脱不开。姜桓关了灯,有他的陪伴,黑暗也褪去了恐怖的气氛,变得温柔起来。

我感觉到他嘴里的气息喷在我脖子上,便回头用眼神问他说了什么。

姜桓用手语表示:明天会有特侦局的人过来问你问题,你需要回忆暴乱当天发生的事情,不要害怕,我会全程陪伴你。

我转过头去,安稳地躺在他怀里。我明明感觉到,刚才他用声带说的话不长,不是这句。

3.询问

“谢芜小姐,你身为无国界医生驻守在那加国,加入了宋教授的研究小组。我们已经调查清楚,宋教授遇难前,你是最后一个接触他的人,‘拉美五号的实验数据在哪里?”

我肩膀一缩,惶恐地摇头。

“谢医生,你不要害怕,我们华国并没有发现‘劳拉病例,为‘拉美五号争得头破血流的,是那加国内部的人。我们询问你,是为了保护你。要知道,令国际闻风丧胆的雇佣兵头目沙虎,也在寻找实验数据,他很可能找到你。”

我用手语回答:我不知道,你们不要再来问我了。

有一只温柔的手掌从我的后脑勺抚到我的肩膀,安抚了我的情绪。我回头盯着姜桓的唇,看见他说:“抱歉,她还没有从创伤中走出来。据我所知,她被从废墟里救出来后,有女性救援人员对她进行过搜身检查,她并没有携带任何能承载实验数据的物品。我想,她并没有说谎。”

姜桓言语客气,态度强硬地送走了调查员,关门回头时,与我四目相对。

我:他们是特别侦查局的调查员,品级很高,你这样做不怕得罪人吗?

姜桓:你担心我了?

我:我怕你被连累。特侦局很特别,他们的职权很大,即使你只是个疗愈师,也不应该得罪他们。

姜桓坐到了我旁边,把我抱着的抱枕抽走:你又感到害怕了,又在寻找安全感。是他们的询问给你带来了恐惧?其实在你害怕的时候,抱一抱我也许比抱抱枕更好。我希望你快点儿好起来,你已经回到了安全的祖国,按理说不应该再感到害怕了……

我问他:如果我好起来,失聪、失语症治愈了,你就会离开?

姜桓笑了,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如果你开口留我,我不会离开啊。

我愣了一下,迟缓地露出笑容。

姜桓偏了偏头,明亮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芒,我被这光芒夺走了心神。他抬手,想用手语,但是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打字更好,他低头打了一会儿字,然后把备忘录给我看:怎么办?你不留我,我可能要违背我的职业道德了。我既想你快点儿好起来,又不想你那么快好起来,你不好起来,我才有理由继续留在你身边。

我看了这段话很久,心里因为突然变成残疾而留下的阴郁一点点儿消散开。我抬头看他,姜桓皱眉,用手语问我:你在害怕?害怕什么?沙虎吗?

我点头:暴乱那天,我可能见过沙虎。

4.沙虎

那是在我听到宋教授已经遇难的时候。

其他的人都已经顺着逃生楼梯下去了,而我因为返回实验室,晚了一步,到达楼梯的时候,楼道已经被砸下来的石板堵住了,我只好返回去,瑟瑟发抖地躲在实验室。

外面的爆炸声好像永远不会停歇,我的手机早已经被摔碎,无法呼叫救援,只能近乎绝望地等待命运的降临。

不久之后,实验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一个全身武装,手持枪械的高大男人进来,用枪指着我,散发着寒气的声音从纯黑的头盔里面传来:“‘拉美五号的实验数据在哪里?”

我看见了他手套上的图案,是令人心惊胆战的虎头,正是沙虎团队的标志。我极度惊慌,不知所措。千钧一发之际,外面有几个平民路过,似乎是从隔壁的楼顶借道避难的,他抬枪就射,那几个人纷纷逃窜。

我内心惊骇不已,这样不顾别人生命,心狠手辣的人,除了进入这栋大楼寻找“拉美五号”的沙虎,还有谁?

巨大的爆裂声传来,实验室一侧的天花板砸下来,把我和他困在小小的空间里。

他的头被砸中,晕过去了几分钟,醒来之后,又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我。然而之后又是一震猛烈的声响,一枚火箭弹投放到了附近,这座大楼终于承受不住攻击,全部坍塌,我和沙虎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这反而救了我的命,沙虎只能透过一个小小的缝隙伸手进来,确认我是否还活着。他的手摸到我的脖子,我悚然一惊,慌乱之下直接咬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口咬了很久,却没有忍心用十成的力气,松口后,我战战兢兢地出声:“你、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掐断我的脖子,在这之前,我就能咬断你的动脉。”

那边传来沙虎的一声笑,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我自不量力,然而我的威胁取得了很明显的效果——他马上把手缩了回去。

我们被埋在这里无人救援,沙虎那边一直传来细碎的声响,他在设法脱困。沙虎时不时地伸手进来试探我的脖颈,像是在玩弄猎物的野兽,一开始我还能咬他几口,到第二天的深夜,我已经没有了力气,平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沙虎又伸了手进来,这回没有等到我张嘴咬他,他似乎很意外,又很焦急,在我脸上捏了好几下。

“Stop(停下).”我隔着砾石堆有气无力地出声,“你能不能行行好,把我的尸首带出去,还给华国?毕竟华国十分强大,你和华国又没有仇怨,这个人情很划算。”

沙虎的声音透过层层阻隔传来,瓮声瓮气的:“你怎么不咬了?”

我看着面前这只朝我勾了勾指头的手,心里想笑,但没有力气再出声。

“你需要補充水分。”沙虎的手依旧放在我面前。

严重脱水让我的大脑运行迟缓,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沙虎的意思,是让我咬破他的手,用他的血液为我补充水分?

我当时被自己这个石破天惊的想法震惊了。见我久久没有动作,沙虎缩回了手,那边的动静大了些。他脱困了,似乎还在尝试着搬开压在我上面的石板,可我很困,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经有祖国的救援人员在叫我的名字。

“等一下!”姜桓打断了我的回忆,这回他直接说话了,“按你的描述,沙虎对你还挺仁慈,他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

我摇摇头:他应该是想从我身上获取“拉美五号”的情报。沙虎受雇于那加国反动组织,与那加政府对抗。宋教授一直不想交出“拉美五号”,就是因为一旦它落在任何一个政权组织的手中,其首领就会将它作为博弈的筹码,而不是救人的制剂。并且很有可能会为了己方的利益,不让“拉美五号”公布于世。这对百万感染“劳拉病毒”的人将是灭顶之灾。

姜桓:但是以宋教授的性格,他是不会让自己的研究成果毁灭的,他一定将数据藏在了某个地方。沙虎手底下有最顶尖的黑客,如果他查到了藏起来的数据与你有关,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笑了笑,坦然道:那就让他来。

5.录音

我的病情迟迟没有好转,姜桓变得有些着急,他上网搜索着市内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每天带我出去打卡,希望我能融入人群,开心起来。姜桓装聋哑人的水平又提升了一个层次,居然能凭借聋哑人的身份,得到形形色色女性的同情、怜悯,以至店铺优惠折上折,甚至免单待遇。

我就没那么好运了,走在路上还被小偷偷了包,等到姜桓拔足狂奔,追回来的时候,天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姜桓的头发和衣裳湿答答地滴着水,却好好地护着我的包,只让它湿了一点儿外表,像只哈巴狗一样在我面前邀功。

我一看,手机和钱包都没丢。姜桓兴奋地比画起来:他逃得挺远,但我有独特的追踪技巧,我把他找了出来,按住打了一顿,他也不敢报警。

他湿答答地跟在我后面回了家,问:你怎么了?好像不高兴?包里少东西了?

我:是多东西了。

我把东西都倒出来,左翻右找,最后在手机里找到了一个窃听器。

姜桓脸色微变,把窃听器毁掉。他的手机进来了一条信息,区号是那加国,我匆匆一扫,只看见了“内鬼”的字眼。他想回拨,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去就摁掉他的电话,用手语对他说:给聋哑人装窃听器,这个天才的主意是你的哪个手下提出来的?你是不是怀疑“拉美五号”在我手上?你是不是怕我用什么手段避过你的监视和别人见面?沙虎。

姜桓愣住,随即眼里温和的神色消散不见,泛出冷冽的光。

我指了指他的手腕:要我撸起你的袖子,看一看我当初咬下的牙印吗?

姜桓转身,锁住了门窗,拉上了窗帘,穿着一身湿衣服坐在沙发上,敏锐的目光看向我,终于有了几分叱咤风云的头号雇佣兵的样子。

眉眼锐利,鼻梁高挺,下颌线分明……这样的一张脸,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是在暴乱那天。

大楼第一次坍塌的时候,沙虎的头被砸中,晕过去了,我却是清醒的。我脱下了他的头盔,看到了他的脸,又马上把他的头盔戴了回去。

我记住了这张脸。

所以在之后回国的船上,我看到阳光又英俊的心理疗愈师,竟然是大楼内对平民开枪的冷血雇佣兵时,我内心的惊骇久久不能平息。因为姜桓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所以我没办法向任何人求救。这样的感觉,就如同有一只猛兽在时时刻刻地盯着我,却不着急下口。

我的恐惧其实来源于此。

作为无国界医生,我经历过不止一次战乱,那加国的暴乱不至于将我吓到应激性失聪。真正让我害怕的,是姜桓的陪伴。

可是这陪伴到后来,从假意的外表里剥离出了几丝温情的意味。我本以为,他说的话、打的字是很诚恳的,以为他当雇佣兵,在枪林弹雨中求生,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今天的事,又一巴掌把我打回了现实。

他依旧是个冷酷的人,可以将枪口对准平民,也可以和同伴上演一场抓贼的戏码,不着痕迹地窃听。

姜桓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直到他手机上有一个电话打来,他背过身去接。姜桓接完电话,在我家门口安装了一个单向智能锁,用手语告诉我:锁只有我能打开,你待在家里,不许离开。

姜桓匆匆离开,我回到房间,在床头柜的后面拿出了一个窃听器。

这本来是某个十分大方的某宝卖家赠送的,我原来一直将它丢在角落吃灰。姜桓每次晚上陪伴我的时候,总是在我身后说上一两句话,我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就装在了那里。

我把文件导入电脑,通过音频文件的识别,知道了他说的话——

“谢医生,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我想亲一下你,又不敢,怕你生气。”

“谢医生,我忍得好辛苦。”

“谢芜,我喜欢你。”

……

我的心弦一阵紧绷,如果他白天的温柔、阳光是伪装,那晚上看不见的呢喃也是吗?

如果是这样,姜桓的演技是不是太好了?

我在心里慢慢地默念这些句子。

这些日子的患得患失,在恐惧与甜蜜的情绪交织下,生出的危险的,又让我欲罢不能的情感,好像都有了答案。

我之前因为害怕,害怕他的身份,躲避着他,不敢回应。其实我心里清楚,这些感情,越积压越浓烈,看到他在夜里说出的话时,我突然和他有了通感。

如果说我变成聋哑人,是被困在了孤岛,那么姜桓多次表达对我的爱意而被我装成看不见,只能在夜里,在我背后说喜欢,他是不是也被困在了孤岛呢?

在那加,在废墟里,他要用自己的血给我补充水分,自己脱困后还想着救我,我真的不心动吗?

归国的船上,我了解到自己被营救的细节:救援人员收到了一则匿名消息,精准地指出了我被掩埋的位置,这才得以及时把我救出来,否则单靠救援人员冒着炮火漫无目的地搜寻,我必死无疑。

知道我精准位置的,只有他,不管他是沙虎还是姜桓,他的确救了我一命。

我决定遵循自己的心意一次。

他要“拉美五号”,我不能给他,除了这个,是生是死,我都依他。

但是在这之前,我需要完成宋教授的遗命。

我打开电脑。即使我知道自己所有的通讯方式应该都被监视了,但没有时间了,等了两个多月,宋教授的儿子还没有出现,我必须主动去找他。

我上网求助,寻找宋教授儿子的下落,忐忑不安地等待结果。

6.劫持

暴乱发生之前,宋教授已经预料到自己将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他单独约见了我,把“拉美五号”的实验数据给了我,并嘱咐我,不能交给任何政权组织,一定要交给他的儿子。

但他没来得及和我嘱咐更多,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寻找。

姜桓似乎变得很忙,他只有深夜才会回来,我有时候在睡梦中醒来,能看见他坐在我的床边,一直看着我。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反而更加坦然地接受他的陪伴,甚至只要半夜醒来看到他,我下半夜就会睡得很安稳,不再做噩梦。

这夜我又醒来,看到他的手边摆了个酒杯,他依旧目光沉沉。我翻了个身,准备一如往常地睡去,他突然起身了。

姜桓压下来,嘴里呼出的气息带着酒精味。他离我太近,我只能勉强看到他说了“相信我”,然后,他的唇就不管不顾地覆下来,疯狂地攫取我嘴里的气息。

我的心跳如擂鼓,情不自禁地搂着他,缠绵的热吻中,我感觉后槽牙一颤,有冰冷的凉意贴上。

我醒来时,姜桓已经不见了,邮箱里传来提示,宋教授的儿子出现了,他约我见面。

也许是我多日来的安稳让姜桓放松了警惕,单向智能锁没电了他也没注意,我顺利地出门,到达与宋教授儿子约定好的书屋。

我起身去卫生间,蒙面的保洁员从我身旁一闪而过,我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被捆绑在幽暗的厂房中,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我对面,手上拿着一把匕首,目光锐利。

姜桓也曾有过这样的目光,但和面前的人不同,姜桓的眼神里,是正氣,他的眼神里,有嗜杀。

头顶的一束光照下来,我清楚地看见了他手上的虎头文身。

我睁大了眼睛,他看到我眼里的震惊,舔了一下锋利的刀刃,邪笑道:“听说你变成了聋哑人,但是好像懂唇语?看来我给你放窃听器是用错招了,你和姓宋的都是难啃的骨头,宋教授死在我枪口下也没说出‘拉美五号的下落,你最好不要步他的后尘。你不用骗我了,你在网上寻找宋教授的儿子,肯定是因为手上有实验数据。”

直至此时,我才反应过来,他才是沙虎,姜桓不是!

其实我心里一直对姜桓的身份十分怀疑,在暴乱当日,姜桓开枪扫射的那几个人虽然是平民装扮,行动却看起来十分有素养。但是姜桓手套上的虎头标志把我迷惑了,回国之后,我也不敢去问他。

我彻底放下了心——姜桓是可以相信的,他是正义的。

我舔了舔牙槽后方,侧过头去,表示不会交出“拉美五号”。

沙虎捏着匕首走过来,仿佛死神莅临,我的心怦怦直跳,闭上了眼睛。

“咔嚓!”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厂房里,厂房外传业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沙虎反应很快,他马上割断捆住我的绳子,想挟持我做人质,但是“砰”的一声枪响过后,沙虎已经握着流血的虎口后退了。

我回头,看见姜桓举枪对着沙虎,一步步踏碎黑暗而来。

我的眼中蓦然起了一层白雾,鼻腔的酸意也一起涌上来。姜桓的眼睛和枪口都没有离开沙虎,另一只手伸手一拉,我把拉到了他身后。

“我是华国特侦局一处姜桓。沙虎,你偷渡来华国,绑架公民,已经被捕了!”

姜桓的声音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音都在我心上留下了久久的震颤。

此时我才反应过来。

我……我能听见了……

应激性病症有可能在受到强烈刺激的情况下不药而愈。

7.真相

沙虎一掀外衣,露出了里面成捆的炸药:“反正完不成任务,我也会没命,不如拉着你们一起陪葬!除非谢医生肯说出‘拉美五号数据的下落!你们敢退后一步,我就立马引爆!”

沙虎的手上捏着引爆按钮,厂房地势不好,狙击手没有那么快就位,沙虎的眼睛朝我们身后瞟了一下,手指微动,已经准备按下按钮。

电光火石之间,我反应过来,他身上的炸药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炸药藏在之前绑住我的椅子上。万分紧急的状态下,我的喉咙发出声音:“姜桓!后面!”

姜桓与我默契十足,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他在第一时间抱住我翻滚在地,椅子应声而炸,他用身躯为我挡住了爆裂的碎片,他肩膀上的血流进我嘴里,我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我的眼泪涌出来,伸手想为他捂住伤口,可是他稳稳地压在我身上,丝毫不动。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利用你诱捕沙虎,保护你,是我的义务,别动。”

我喉头哽咽,只说了一句“我没有怪你”,就说不下去了。

我的确没有怪他,否则也不会任由他把追踪器放进我的嘴里。

沙虎已经利用爆炸的声响和烟雾的掩护,钻进了厂房里事先准备的密道,姜桓立马起来指挥追捕沙虎。

其他人一半钻进了密道,一半在外围布控,厂房里反而安静下来,只听见对讲机滋滋的电流声。

姜桓摸了摸我的头,问我:“你是不是已经痊愈了?”

我点头。

他垂下眼眸,嘴动了动,想说话,但是很久都没有说出口。他长叹一口气,眼神愧疚。我安慰他:“我知道你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才忍心让我涉险。”

姜桓很勉强地笑了笑,面色一扫之前的冷峻,露出几分接地气的委屈来:“你已经逃离了孤岛,是不是不需要我这个疗愈师了?”

“你真的是疗愈师?”

“不,我是特侦局一处处长,负责国际维稳事务。”姜桓有些心虚地擦了擦眉,此时才恢复了几分从前阳光活力的模样。

我笑了:“既然不是疗愈师,就不用在完成工作后离开我了,不是吗?”

姜桓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情不自禁地抱住我,把我的头按进他的颈窝。

外部世界纷纷扰扰,好像只有他的怀抱,是永远温暖宁静的。

第二天,姜桓成功抓捕了横行国际的雇佣兵头目沙虎,悬在我头顶的危机解除。我问姜桓能不能帮我找到宋教授的儿子,姜桓给了我一份资料,是他的履历,除了华国特侦局一处处长,他还有一个身份——无国界生物科技实验室外联员。

再翻一页,我看到了他和宋教授的合照,下面有一行字,是宋教授的笔迹——儿姜桓摄于四十五岁生辰。

8.【姜桓】

从懂事开始,姜桓就意识到,自己和其他小朋友是不同的。

在他的生活里,很少出现父亲的身影,就连姓氏也是跟着母亲姓的。

小时候有过怨怼,长大后他才了解,父亲在为人类的健康事业而奋斗。姜桓决定追随父亲的脚步,在进入特侦局的同时,也加入了不靠任何政权的无国界生物科技实验室。为了安全,这对父子的身份一直是保密的。

直到那加国爆发内乱,宋教授研发出对抗“劳拉病毒”的靶向制剂的消息传出,姜桓意识到宋教授处于极度危险中,所以他带着特侦局铲除沙虎的任务,潜入沙虎的组织。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内战爆发,等他赶到实验室现场的时候,宋教授已经葬身于沙虎的枪口之下,沙虎也不知所踪。

姜桓一路寻找,在实验室里撞见了来不及离开的谢芜。

姜桓一直怀疑宋教授的实验室里有内鬼,才让宋教授暴露于危险的境地,刚刚经历丧父之痛的姜桓没有过多时间思考,立即拿枪指着谢芜,逼她交出实验数据。

大楼第一次坍塌之前,他看到了从外面经过的几个伪装成平民的雇佣兵,开枪扫射,一回头便对上了谢芜惊恐的眸子。

姜桓当时就放心了——他看到谢芜悲天悯人的神色,觉得谢芜不像是会出卖父亲的人。所以在大楼第一次坍塌的时候,他的头被砸中,就正好借机装晕,好让这个小医生赶紧逃命。

他的身份不能提前暴露。

可是那个小医生,居然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解开了他的头盔,解救了他被卡住的脖子,让他仰面平躺,换了个不会窒息的姿势。

姜桓心中疑窦丛生,任何一个正常人在看到刚才的画面后,都会觉得他是个心狠手辣的魔鬼吧?她怎么放弃了逃生的机会,反而救治自己呢?

他觉得这个姑娘傻,有一种缠绵又温暖的情感,在内心野蛮生长,被那双柔软的手一拂,像是野火燎原,占据了他心里每一个角落。

谢芜很快安置好了他,并帮他重新戴好了头盔,这短暂的时间之内,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待在这个医生身边。

他不能排除谢芜是实验室内鬼的可能。

所以他利用职务之便伪造了疗愈师的身份,在船上等着谢芜。船上见面时,他看到谢芜强压下震惊,装作第一次见面的神色时,内心居然觉得十分有意思。

谢芜明明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简单,依旧忐忑地接受他的陪伴,这让姜桓加重了对谢芜的疑虑。

他等着她露出马脚,可是她好像越来越习惯他的陪伴,让他意外的是,他自己居然也越来越喜欢扮演心理疗愈师的工作,越来越喜欢陪在谢芜身边了。

直到谢芜揭开他“沙虎”的身份。

由于工作纪律的缘故,姜桓没有解释,但是他知道,安装窃听器的肯定是沙虎,他必须尽快把沙虎找出来。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失去谢芜。

特侦局已经找出了真正的内鬼,已经控制住,谢芜从头到尾都是赤诚的。

连轴转地开会……制定方案……最后特侦局只想到了一种万全的策略:以谢芜为饵,诱沙虎现身。

姜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他不想让谢芜涉险,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他经常在夜里看着谢芜,看她动人的睡颜,像要把她的模样烙印在心中一样。

诱捕方案通过的那一晚,姜桓喝了酒,趁着酒劲吻了谢芜,也把追踪器放入她的牙槽后方。

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让谢芜面对危险了。

9.【谢芜】

承载“拉美五号”实验数据的芯片,藏在我右肩的皮肤里,简单的手术过后,它重新面世,并被姜桓带走了。

一个月后,能治疗“劳拉病毒”的靶向制剂“拉美五号”在无国界生物科技实验室制造出来,实验室公开了所有数据,任何政权都没能够利用它为非作歹,数百万人的性命有了保障。

姜桓带我拜访了好几个德高望重的名医,得到众口一致的确认,我已经完全康复,姜桓才放下了心。

“走吧,谢芜,我带你去玩玩剧本杀!上回那个主持人坚持我们聋哑人不能玩,她怎么就不相信我们独特的交流技巧和我们的智慧呢?这回我一定带你carry(掌控)全场,让主持人也拜服我们!”

我答应得干脆,姜桓的胸脯也拍得很响。只是这位位高权重的处长可能的确不太适合这种年轻人的游戏,拿出了审问犯人的威势,把扮演凶手的玩家嚇得哭着直接摊牌了,所有玩家的游戏体验为零。

后果就是,姜桓被主持人拉进了黑名单,他自己却在离开的路上连连赞叹:“我就说那个人是凶手,微表情不对,我直接揪出来了,简直太厉害!谢芜,你想吃什么?呃……不过不要去上次给我们打折的那家,那家店主到现在还以为我是聋哑人,我不想和你全程手语交流了。来,让我牵着你的手!”

我伸手,任他的掌心紧紧包裹着,露出笑容。姜桓贴到我耳根后,悄悄地问:“我怎么感觉你病好了话也不多?不会是留下了后遗症吧?以后真的不会复发吗?今天你和医生最后单独聊天聊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我摇头:“这是病患和心理医生之间的秘密。”

脑子里回想起那一段对话——

“造成我应激性失聪的,除了恐惧,还有其他的情绪吗?”

“谢小姐,从你的表现来看,你的恐惧并非是对危险的恐惧,而是一种对情感的恐惧。这种恐惧可以举例,一般来存在于被迫分离的夫妻、互有误会的爱人,他们想和对方在一起,但是又不确定能否和对方在一起,因而感到恐惧,情绪至深,所以导致了病症。”

疑惑解开,我的心中一片晴空。

姜桓露出疑惑的神色,我不想他担心,踮起脚,嘴唇在他的脸颊轻轻碰了一下。

“放心,只要我们在一起,我确定以后都不会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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