傣家女人们的乡间教育

米洁

随着全国乡村振兴计划的实施，乡村价值不断被反思，拉洪村的傣族妇女们认为这是一个发展的大好时机，她们思索如何利用好天然资源和政策福利推动拉洪的发展，并如何利用乡土的优势开展社区教育。2020年初的一场疫情打断了大家的脚步，但妇女们的学习和探索并没有停止。拉洪社区的教育刚刚开始，彩云、清风、稻浪、夕阳、傣歌、傣舞、野狗、炊烟，孩子们在田间奔跑的那一刻，让我们不禁想象，在拉洪，或许真的会看到越来越多永续不断的美好景象……

盈江县隶属于云南省德宏州，位于云南省西部，喜马拉雅山延伸的横断山脉西南端，高黎贡山南延支系。这里野生植物资源呈垂直地带性分布，已查明的高等植物近千种，野生动物种目也极为繁多。境内几大水系均属于伊洛瓦底江的上游，从生态上考虑，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

隶属于盈江县弄璋镇模恒村委会的拉洪傣族自然村，位于美丽的大盈江畔，是盈江湿地公园的规划区域。拉洪以种植业为主，主要种植水稻、马铃薯、西瓜、辣椒等经济作物，种植密度大、产量高。

每到水稻生长的季节，人们相约在盈江边野炊、歌舞，散落在稻子浪里的傣家姑娘，前前后后通过抖音、快手等现代媒体展现傣族文化之美。老人们诵念经文，孩童穿梭于河岸、森林，寻找自然足迹……

随着全国乡村振兴计划的实施，乡村价值不断被反思，拉洪村的傣族妇女们认为这是一个发展的大好时机，她们思索如何利用好天然资源和政策福利推动拉洪的发展，并如何利用乡土的优势开展社区教育……

如火又似水的傣家女

拉洪美丽的生活中仍掩藏着诸多不安。

出生于拉洪的莫婷和莫小燕姐妹，两人会时常跑到森林里采摘野菜和花草。莫婷总是会站在森林岸边和项目人员谈及小时候是如何在森林里找吃的，又如何在大盈江边玩耍嬉戏，只可惜现在遍地垃圾，水量也变小了。莫小燕则总带着一群孩子，到森林里爬树，采摘野果，或荡秋千，她说要让孩子们过真正的童年。

提起家乡，她们总是觉得环境被破坏得太严重，尤其是农药化肥，大规模抽取地下水，引起饮水困难及污染。除了环境问题，她们说早些年为了防止寨子被毒品侵害，大家轮流在夜里值班守寨。毒品破坏家庭，艾滋病残害生命，姐妹俩早年的经历，促使她们走上公益之路。

2008年，姐妹俩开始关注社区环境建设及禁毒防艾议题，此后，两人在周边社区开展培训，发动社区进行村寨卫生管理，修桥建路，培训妇女了解毒品和艾滋病的相关知识。她们拉动了40多名妇女加入环境建设队伍中，大家平日里一起做做手工，开发自己村子的农业产品，如酸笋腌制，制作泼水粑粑等。妇女们在互动中生活热情被激发，形成了支持性小组，互相挖掘自我潜能。

当时正值国家严厉打击毒品犯罪，一些参与毒品贩卖的村民被逮捕，村上的人便怀疑是妇女小组向公安告发的。一时间，人们一直指责她们，在她们背后吐口水，破坏她们的庄稼。面对这些压力，很多妇女选择退出了小组，原本45人的小组，最终只有5个人坚持了下来。

莫婷也有很多次想过放弃，但她想起傣家人的一句话：“掉入水中冲不走，掉入火中烧不尽”。那几位坚持下来的妇女坚持认为，她们做的事是对的，这让莫婷受到极大鼓舞，2016年，莫婷和莫小燕成立了盈江盈馨服务中心。

岔路横生间的破局

2018年，盈馨与昆明市呈贡区梦南舍可持续发展服务中心（以下简称梦南舍）进行合作，在拉洪开展妇女能力建设项目。

由于对项目不理解，村上的干部用一种很冷淡的态度对待项目人员，工作上也是抵触多于配合。莫婷她们却认为这个机会来之不易，这个项目，可以给寨子带来改变。于是，她们说服村干部一起去看看梦南舍在西双版纳所做的社区工作，再决定是否继续合作。有村干部回忆，大家其实很担心这是场骗局，可迫于妇女们的“压力”，他们还是去了西双版纳，但大家在私下计划，一旦出事，随时准备跑路。

版纳布朗族的章朗、曼吕、曼坝卡、勐冈等村寨从文化视角出发，做了大量的文化反思、生态环境保护、社会关系改善、生计发展类的可持续发展探索工作。勐冈的村小组领导班子向来访者讲述了他们在社区做环保工作不被理解的经历，并向他们介绍了努力保护传统文化、保护森林资源、管理环境卫生、谋求村寨发展过程和收获。拉洪的来访者不仅没跑路，反而受到极大鼓舞。村干部们商定，也要用这个项目去改变自己的村寨。

回到拉洪后，几位骨干担心村民不好发动，决定实行分工包干，一个人负责发动三个人。村委会召开了村民大会，首先从卫生环境抓起，清运了村里积攒多年的垃圾，还制定了每个月的定期环卫工作任务。村里的手艺人商议把村子里的竹子砍下来，编制了十个颇具特色的竹制垃圾筐，放置在村里不同地方，村民们互相监督，杜绝随意扔弃垃圾的行为。

同时，赌博行为也被纳入村民的监督范围内。时逢村里做节庆活動，有人聚众“摆赌”，副村长莫顺保便上前警告，制止了这一行为。

莫婷说：“去了西双版纳之后，村干部变了，变得像另外一个人。”有村民说：“原来我很担心能不能凑齐三个人（改变村寨），没想到现在整个村子都发动起来了。”

这是一个新的气象。

2018年下半年，借助梦南舍项目支持村民解决公共事务的小额资助，村集体商议建个公共厨房。为了省钱盖厨房，妇女们推动村民协商，动员大家投工投劳。资金不足时，妇女们便发动大家筹资。最终，不仅建起了公共厨房，还购买了相应的公共厨具。以往村集体办事，需要到邻村借厨具，现在村上有了厨房和厨具，村民们都很高兴，大家又开始协商共管制度，村民被分成10组来轮流管理公共厨具。公共厨房的建设，激发了村民参与集体公共事务的积极性，盈馨服务中心的妇女们也得到村民的支持，人气大增。

拉洪村一直保留有傣族传统的“妇女集体地”和“老年集体地”，这部分土地是村上的老年人和妇女两个组织分别自主管理的，也算是村里给妇女和老年群体的公共福利。莫婷说，现在很多村子都把集体田瓜分了，没有了集体积累，村上想修建公共服务基础设施等就会缺乏资金。拉洪村以往对集体地收入的使用，都是组织村里的老人、妇女外出旅游。现在，通过梦南舍小额资助的鼓励，村上也能拿出部分资金配套使用，从而更好地推动村寨的发展。

莫婷说：“其他村子集体没钱，只能等靠要。拉洪留了集体田，想干点大事，大家只要商量通过就能干，村民看到成果，就更有动力。幸好我们没有把老祖宗的东西丢掉。”

2018年，在与梦南舍的合作中，盈馨服务中心的妇女们服务社区的能力不断提高。她们与其他村寨建立了联系，开展信息和工作交流，渐渐在其他村寨面前树立起了属于拉洪的自信。

在某次交流大会上，一位景颇寨子的村主任说，他跟随梦南舍组织的考察到浙江参观，浙江的乡村振兴走在全国前列，但他们的树没有盈江多，景也不如盈江的少数民族有风情，他们能够走在时代前端，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呢？拉洪的村干部很赞同这样的说法，认为他们在乡村振兴中也能做很多事情。

2019年，拉洪村的社区骨干们开始挖掘和梳理家乡的价值。妇女们越来越关注传统手工艺、传统美食和盈江的自然生态优势，男人们则尝试恢复节日仪式。夏天的时候，梦南舍组织了一次大理-昆明一线的学习考察，主要考察大理的民宿发展及管理，昆明周边村寨的生态农耕，农科院的马铃薯种植技术以及城市社区的社区教育。考察活动令大家眼界大开，受益匪浅。

回归乡土，自我教育

2019年7月，梦南舍调整了策略，以儿童陪伴服务为切入口，与盈馨服务中心合作，在拉洪尝试开展了长达一个月的儿童暑期营，妇女们奔走相告。暑假营以传统文化教育、自然教育、兴趣课程为主，要求家长们也要参与部分课程。

在暑期营开始前期，盈馨服务中心队员主动进行了一次社区调查，对留守儿童的孤独、农村家庭教育的薄弱、儿童安全意识缺失等等有了更多了解，这也更坚定了她们改变现状的决心。

听说要开暑期营，周边村寨的人也坐不住了。教育滞后一直是当地村寨的一个痛点，大家争先恐后报名。中心队员们主动承担了很多协调工作，协助志愿者老师上好课。有时候还发动众筹，为课程捐钱捐物。若逢初一、十五寨子里的老年人入奘诵经，中心队员还会提出让孩子们带着自己做的美食去敬老。

课程开展到一半，家长们也来上了两堂课，大家讨论起孩子们的教育状况，心里满是担忧。家长们也纷纷向志愿者老师请教，该如何处理家长与孩子的关系？在这个过程中，梦南舍和盈馨服务中心有意识地推动家长参与到课程中，带着孩子进行社区漫步，告诉孩子们拉洪是什么样的，让家长们带着孩子做一顿泼水粑粑，讲述泼水节的故事，告诉孩子们傣族文化中的人生道理，让孩子们学习自己的文化，认识自己的家乡，以便将来建设好自己的家乡。

课程结束了，志愿者老师走了，服务中心的妇女们提出尝试自己来做老师。渐渐地，妇女们已经能够带着村里的孩子到大盈江边做一些捡垃圾的环保活动，或带着孩子们在森林里制作高跷，玩游戏，观察鸟类。

服务中心还组织村里的妇女做了一个马铃薯种植试验，并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妇女马铃薯实验小组。马铃薯11月播种，12月实验小组尝试农药化肥减量、分品类和土质试验，邀请专家进行田野教学，定期在小组间进行分享总结。看热闹的村民也逐渐参与到这样的学习氛围中，特别是男人们为了妻子的试验投工投劳，家庭关系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更为重要的是，村子里的人认识到过度使用农药化肥的危害性，对用原生态的方法的种植庄稼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拉洪村的妇女们参与村级事务管理的能动性得到越来越大的发挥，每当村里开会，村干部总要邀请妇女代表上台发言。副村长莫顺保说：“要是没有她们，很多事我们都做不了，她们牵头做事，我们放心呢！”

2019年的小額资助下拨后，寨子里做了一个大决定，要将这些年攒下来的集体田基金及自筹的16万元，用来建造一个公共活动室，其中有一间是孩子们的图书室，其他的主要用来为老人服务。用莫小桑的话说，有了集体经济，就有了主动权。要想振兴乡村，不能老是“等靠要”，得自己想法子建设好寨子。

拉洪村的人们想做的事情越来越多。妇女们想为孩子们找傣文老师，也想让老人教孩子们传统文化知识和傣族舞;也有妇女对乡村旅游的议题很感兴趣，她们想了解寨子的从前过往，学习生态农耕体验活动，利用寨子里的资源开发旅游项目。

2020年初的一场疫情打断了大家的脚步，但妇女们的学习和探索并没有停止。拉洪社区的教育刚刚开始，彩云、清风、稻浪、夕阳、傣歌、傣舞、野狗、炊烟，孩子们在田间奔跑的那一刻，让我们不禁想象，在拉洪，或许真的会看到越来越多永续不断的美好景象……

作者简介

米 洁 梦南舍可持续发展服务中心项目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