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漏人廖辉

2020-05-08 08:29华明玥
读者 2020年9期
关键词:顶盖听诊器水管

华明玥

一切都有預兆,当廖辉再一次穿起铁桶一样厚重的棉袄制服,套上那印满黄色荧光条的背心时,他就想到10年前,在大学宿舍里,他是如何毫无预兆地迷上雨果笔下的主人公冉·阿让从巴黎的下水道里出逃的那一段的。他将这段惊心动魄的情节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一刻,他或许已经预感到,身后有道门被打开,吹来地下带腥锈味的风。他注定要跟地下管线打交道了,虽然,救了冉·阿让的是巴黎庞大如地下城般的污水管,他“听诊”的是自来水管,但它们同样被埋在路基下。

是的,他成了自来水公司的一名听漏人。每到子夜时分,他都会开着他的橘黄色小皮卡,与同事两个人一组,带着他们巨大的“听诊器”——一根有1.5米长的空心铁管,铁管的这头做成喇叭形,正好兜住整个耳郭,再加上敲管听音的小槌子,和扒开检修顶盖的长铁钩子出发,到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开始他们一整夜的“听诊”工作。

他们听的是城市的主动脉、支动脉和毛细血管,在这种冰冻天,撬开检修顶盖后,地下的暖湿气流一下子扑向廖辉的眼镜,让他眼前一片模糊。没关系,他靠的是听觉,将“听诊器”用力抵在水管上,人尽力伏下去,将精神集中到半边耳朵上。他们在培训时,都经过极为残酷的淘汰,考官反复让他们听各种细微的声音,比如猫爪擦过屋瓦的声音,头发丝拂过下水道丝网的声音,一听就是两三个小时,直听到头昏脑涨为止。因为真正的听漏人,不只要求听得真,还要求听而不倦。

工作两小时后,同事建议去喝一碗辣油小馄饨,以驱寒气,廖辉尽力克制着对那碗小馄饨的向往。没错,后半夜两点还没有收摊的辣油馄饨很难得,零下六七摄氏度的天气,舀上一勺有点炼焦了的辣油,那股子焦香会像老壁炉里的火焰,一下就能把他的周身都烘暖了。但是那样一来,廖辉会感到耳尖发热,耳朵里如灌满了热水的暖气片一样轰轰作响,会有好一阵听不清地下水管的动静。

“你去吧,我继续听。”廖辉说。

等到水管破了皮再来堵,就迟了,所以听漏人的职责,是要在水管刚刚有渗水现象时就用耳朵捕捉到。廖辉形容说,那就像鲤鱼在又稠又浓如同绿油一样的池塘水面上吐出的一个泡泡,这个泡泡让他耳朵深处的纤毛颤抖了一下,纷纷直立。

“这里,就在离这不足5米的地方有漏点。”廖辉的底气,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深夜2点到4点,是最容易听得清又有收获的时候,要是逢节假日,这个人声和车流最稀疏的时间段,要推后到3点半到5点。很难形容廖辉对“收获”的感觉,肯定不是期待,没有收获最好,那样,值班抢修的兄弟们就可以睡一个囫囵觉了。但是,连续几晚的一无所获又会让他揪心。管路的老化造成的漏水总是此起彼伏地释放一下,这样反倒让人比较安心。有时,几晚的平静可能就在地下水管中积蓄了某种破坏的力量,一旦漏了,那就不是破皮儿,而是伤筋动骨了。

一天下午四五点钟,廖辉从超市出来,在不属于他分管的路段上,看到了伤筋动骨的一幕:喷涌而出的自来水柱把沥青路面给顶裂了,水柱喷出六七米高,被阵阵西风吹斜,像一面水雾做成的白帆。路人在那里围观,报警电话也打过了,抢修电话也打过了,还能怎么样?等着呗。有人开始在那面水帆前笑闹着合影。只有廖辉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那是多少个听漏夜的沦陷啊,那种自责,难以名状。

于是路人看到一名30多岁的男子,气呼呼地瞪着每个在那片水帆前留影的人,气呼呼地瞪着他们。

(杨红霞摘自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幸而还有梅花糕》一书,黄思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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