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 山

2020-05-11 12:10苏世胜
雪莲 2020年4期
关键词:一川老田

人活着得有个住处,死后得有个去处。

坟山是赵川村埋人的地方。生老病死,能在山上找到一块风水宝地,是村里人百年后最大的愿望。

村庄坐北向南,倚山抱川,石窑、砖窑、黄土窑洞互映。四周林草茂密,台地山原,良田万顷。一条小河清波逶迤,顺川而流,两岸地肥土厚。

那时,村里只住着十多户人家。赵天阳是村里的本地人,川道里的良田都属赵家所有,家中雇的长工多达数十号人,百里方圆无人不知,人们就给起了绰号赵一川,其寓意不言自明。

就在赵一川知天命之年,他张罗着给自己修老坟。阴阳跑遍东西南北山,观山望水,罗盘一下,把坟地选在脑畔山的一个阳湾里。阴阳对赵一川说,这个阳湾形似簸箕,宽敞开阔,两侧山梁遮东挡西,风水不露;面向南阳,怀抱山前的圆峁疙瘩,犹如胸揽金山,手托银盆,招财聚宝;头枕北山龙脉,龙脊上隆起一处小尖岭,宛如一顶官帽;山下河水扬波,大路通天,择尽天时地利,融合万籁佳境,上合天干,下顺地支,后人既出高官,又出巨贾,文武尊崇,大福大贵。

阴阳讲得头头是道,眉飞色舞。赵一川听得神魂颠倒,醉意朦胧。回到家中,赵一川好酒好肉款待,又拿出金银财宝重谢了阴阳。

第二天,赵一川雇了周围有名的能工巧匠,破山动土,拉石运砖。块石磨面,精雕龙凤,拱碹垒墓;青砖砌墙,金粉勾缝,方围院墙;黑石圆柱,琉璃铺顶,飞檐挑兽,横梁卧龙,高筑楼门;门前两侧,武士持矛,巍然伫立,双马雄健,目视千里;院内,童男童女,眉清目秀,鞠手举礼。整体布局,宏伟肃穆,远比村中窑洞豪阔气魄。

耗时三月,老坟落成。赵一川专门请来戏班子,唱了三天大戏,摆酒设席,大宴村人亲朋。一时间,惊艳四方,相传不休。有人从百十里以外或策马骑驴或步行,专门跑到坟山一睹赵家老坟。人尚在,坟山已被众目仰慕。

好事坏事都怕出名。村里有个瘸吴,腿跛背驼,一辈子没娶过老婆,好吃懒做,仅靠修锁凑合着生活。有时他上山拾柴,总要在赵家的老坟前转悠半天,便自言自语道:“真是愧了老先人了,把个埋死人的地方,修得跟庙堂似的,再有钱也不能作这种孽,逞能一直逞到死了以后。坟是实在修美了,还不知道将来埋哪个他大也?”

没过几年,瘸吴得了大病,人一天天消瘦,身边没人照料,痛苦得实在不行,就开始胡思乱想,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一死痛快,人都说狗都不在主人家里死,自己歪好还算个人哩,死在家里臭了,让村上人骂也。宁可叫一家人骂,也不能让全村的人骂。眉头一皱,想起了赵一川修好的老坟,伤感中暗有欣喜。

一天后晌,瘸吴挣扎着爬上脑畔山,捅开赵家老坟楼门上的舌簧锁,拉开赵一川坟口上堵着的干草,钻进坟里,把装在身上的闹老鼠药一吃,冷笑着大喊一声:“以后脚下不管埋谁,我都有儿了!”然后头向北山,脚蹬南山,仰面大睡……

清明这天,赵一川拿着镢头铁锨来到山上,准备清理坟地枯草,补修水沟,发现楼门开着,进去一看,墓口张着,里面睡着一个人。顿时大惊失色,冒出一身冷汗。镇定后又仔细一看,猛地大叫了一声:“瘸吴死在里面了。”一下瘫软在地上,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这个无赖,死了还给老子脑上屙一泡屎,实在太欺人了,这么大的事,让人知道,老子的脸只得往裤裆里藏。”越想气不打一处来,嘴上骂着从地上站起来,朝着瘸吴的身上尿了一泡。

回到家中,没等赵一川说完,子女们勃然大怒,两个儿子拉了铁锨说:“现在就叫几个人,把那狗日的拉得从沟豁岔撂下去,让野狗给摊散了。”赵一川两手后背,不停地在地上来回走动着,长长出了一口气喊道:“你们给我回来。”两个儿子一脸茫然:“哪怎办也?”赵一川脸一阵白一阵黑,长叹一声说:“门牙打在嘴里只能悄悄往肚子里咽了,把那无赖拉得撂了,死过人的墓子不能再埋人了,还会落个不仁不义的坏名声,你俩叫上村里的几个人把瘸吴埋了。完了把埋人的领在前川的饭馆弄上一桌酒席。”

没出三天,村里村外议论纷纷,都说赵家为富慈善,方圆有度,赵一川心胸宽大,做事仁德。

事隔两年,村上来了个贩盐的,此人从朔方盐池买来食盐,赶着骡马沿路售卖。一次在村里卖罢盐,天已黑了,见赵家楼门高大,院子宽敞,就试着敲门借宿一晚,赵一川一看是做生意的就答应了。久而久之,他發现贩盐的利润真不小,就在集镇上设了个代卖点,货由盐贩子供,两人关系相处非常融洽。

来年夏天,盐贩子在回盐池驮盐时,沿着小路,刚走进柏林掌,却从梢林里蹿出一股劫匪,两个脚夫见事不妙,顺手把马鞍上装着石子的褡裢扔了下去,立即钻进梢林里跑了。劫匪听到褡裢落地时撞击声很响,心想这个班主还算识趣,都向褡裢围去。盐贩子乘机调转马头,朝着来路就跑。劫匪解开褡裢一看中计了,顺手搭上路边的马,边追边放土枪,血从盐贩子的大腿和后背不停地渗了出来,可他并没有发觉,只顾催马狂奔。劫匪追了几十里地,眼看就要追到大川道了,便调转马头走了。

这时盐贩子突然觉得疼痛难忍,回头一看,身上血流不止,他喝马来到赵一川家。赵一川见状赶紧叫人把他从马上抬回客窑里,没顾得及问缘由,就立刻打发人去找医生。盐贩子有气无力地把路上的遭遇告诉了赵一川,并对他说马背褡裢里装的都是银两,若那两个脚夫来找,你把工资给会付了,这条川里有土匪窝子了,你也不敢在这里了,不如到城里做生意去。说罢,没等到医生来就没命了。

听了盐贩子的话,赵一川心神不安。更让他沮丧的是又一个外人死在了自己家里,停尸不是个停法,过事祭奠又不合情理。他一脸秽气,黑青了的心在腹腔里摇着拨浪鼓。思来想去,盐贩子还有一褡裢银两,就叫人买了口棺材,连夜埋在脑畔山自家的坟地里。

这件事不胫而走,众说纷纭,有人说赵一川重情仗义,也有人说赵家得了横财。人口难拦,让赵一川苦不堪言,有口说不清,头发白了许多。

不久,周围的大户时遭土匪抢劫,让赵一川睡梦不安,想起盐贩子死前的叮嘱,只能承受撕心揪肺的离乡之痛了,决定一走了之。

临走前,他特意叫人给大门上写一副对联:

一川良田归民换新主

两尊风水移人留奇闻

横批是“天意难测”。又特意多写了个脚批“故土存源”。对子构成了一个方框形,村人不解其意,有个先生看了说,地村人可种,窑居保留下来,人走了根没走。

后来无定河一带发生大旱,来村逃荒的人越来越多。随之,山上也添了不少坟堆。村里新来了一户馮姓人家,有弟兄四人,老二生来就是个刺头,父母歪话好话不能和他说,没等话出口,冯二脖颈一列,瓢葫芦脑袋拐上几拐,三棱子眼瞪得和驴尿泡般大,指着父母的鼻子破口大骂,父母赶紧下跪祷告,冯二一下火冒三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父亲脑上常常有伤痕,母亲亦十天八天不时鼻青脸肿。村里人一看到冯二,你一言我一语,指桑骂槐地数落开来:“老子打儿为了教子,儿打父母连牲口都不如。”冯二低着脑袋疾走而过,后背又有人指头戳着后脑勺说:“老天饶不了逆子,哪天响雷,龙非抓了这种东西不可。”

众人的口,观音的卦,事事应验。每到响雷的时候,冯二就惴惴不安,但他听人说打骂父母的人,只要躲在牲口圈中,钻在驴鞍子底下,就能消灾祛难。因之,只要天上出现打雷的征兆,冯二就立刻跑进驴圈,把驴鞍子驮在自己背上,惊慌失措地躲在角落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空。年岁已高的父亲,一见冯二钻进驴圈,皱巴巴的脸皮青一阵紫一阵,想骂又不敢吭声,整日郁郁寡欢,几年后被埋在了坟山上。

父亲走后,那年三伏,冯二在对面山上锄地,快到中午时分,头顶上飘着一块黄云,状似龙体,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地上烈焰徐徐。刹那间,电闪雷鸣,几道银光在蓝天上缠绕撕撞,像一条喷火的巨龙,五爪狂舞,容颜暴怒,咆哮声吼起消失,再吼起再消失,反复持续……冯二立住锄头,站在地上瑟瑟哆嗦。又一阵雷声响起,振聋发聩,闪电像炼钢炉炸裂,铁水铺满半空,瓦蓝的天幕被劈成两半,一团火球冲天而下,冯二被卷进烈焰里,地上蹿起一柱百丈高的青烟。雷声停了,电光消失,黄云飞去,晴空如洗,冯二像烧焦的木炭,蜷缩地倒在地上。

龙抓冯二,眨眼间成了一条川最猛的笑料,人心大快。村里一个白胡子老汉,坐在凉崖根下给大家讲得有声有色:“那天我正在对面山上拔猪草,离冯二相距不远,那雷电就像一条猛扑下来的火龙,把半架山都烧红了,只听见冯二抓心般地嘶叫了一声,就看不见人了。这就是人们常说晴天霹雳,这辈子还真亲眼见了一回,那阵势吓得我心上流汗,肚子里淌水,赶紧跑回来就叫冯家的人。”

各种各样的传言和羞辱,让冯家抬不起头,弟兄三个不准冯二进老坟,而母亲坚决不行。三弟兄对母亲说:“老二活着把你们糟蹋的够受了,人也丢尽了,再和老父埋在一块,在阴曹地府让他怎能安宁呢?”母亲说:“为子不孝已经遭了报应,虎毒不食子,世上哪有父母嫌弃儿女的人哩?你们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活着不能相残,死后不可相弃,你们是手足兄弟,活人不和死人计较。不准老二进老坟,这是在拿刀子剜我的心,让我死后也要承受弃儿之痛的折磨。”

弟兄三人见母亲竟如此伤情,都无言以对。

时间是催命的阎王,一头挑着婴儿的摇篮,一头抬着绝命的棺材。不料,冯家母亲去世后,冯四家婆姨正在地里干活,突然跌倒不省人事,冯四赶忙扳了几根圪针刺,就给掐人中,就给放血,折腾了一会儿婆姨醒过来了,几把将头发撕乱,上衣扯破,裸胸露膀地跑着喊着:“冯二领着两个小鬼,拿着绳子要把我绑去见阎王,快救救我啊!”跑回村里挨家逐户破门而入。冯四叫了几个人,硬把婆姨拉回家,家里的东西见什么砸什么,几个后生都抓扯不住,冯四只好拿绳子把婆姨绑在木板上。立即打发人去找巫神。

晚上,巫神在院子搭起神台,烧纸点香,喷火吐雾,时儿把牛鞭抽向冯四婆姨,时儿将三叶刀轧在绑着冯四婆姨的木板上。吓得冯四婆姨满头大汗,不停地祷告:“饶了我吧,高祖神灵,放我回地府吧,冯二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巫神大吼一声:“好个小鬼给我听着,你若口是心非,我让你来不了阳间,回不到阴间,把你装在牛皮袋子里,挂在当天空,白天太阳晒,晚上烟雾蒸。”冯四婆姨说了声再也不敢了就睡着了。

巫神拿出七根桃木橛子说,鬼神已经捉住,现在就把桃木橛子在冯二坟上钉上一圈,别让跑了。然后又对冯四说,你家老坟有恶鬼做怪,最好另选新址,敬祖迁坟。要么这种病还会犯,再犯一回就不好捉拿了。

要迁老坟,非同小可,冯四找老大和老三商量。老大说:你的想法都能理解,可迁好了便是吧,迁不好怎么办也?老三说,老大说的也有道理,咱再请个高人,看有没有其他法子。

冯四听出了兄弟两话中的意思,害怕婆姨的病再犯了,可又没有啥好办法,整天忧心忡忡。一天晚上,他躺在炕上,丝毫没有睡意,心头豁然一亮,想起了家族中的远方亲戚麻疤子来。

第二天正好逢集,冯四起了个大早来到集上,麻疤子的卦摊已经摆好,他老远喊了声二哥,匆匆走上前,递给麻疤子一根黑棒卷烟,笑眯眯地问长问短。絮叨一会,见麻疤子也亲热念旧,然后就对他说:“自从把冯二埋在老坟后,前一段我家里闹鬼,请巫神看了说要新迁老坟,老大和老三不同意,这个事就全看你帮忙了。”

麻疤子听得一头雾水:“你们的家事,我能帮什么忙?”冯四说:“只要二哥愿意帮肯定能帮上。”麻疤子问:“那你说。”冯四说:“我家老大很相信算卦,如果他来赶集,你见了给他算上一卦,吓唬说冯四家刚闹罢鬼,下回就轮到你和老三家了,早些把老坟搬迁了,长期下去还会出大事的。”

麻疤子一听,诡异地哈哈一笑说:“人说鬼四、鬼四,你老四的心眼真够稠的。”冯四从兜里掏两块“袁大头”,塞在麻疤子手里说:“二哥我还有事,你就爱喝那口酒,晌午在馆子里闹上一壶,这事就拜托了。”

这年秋后,冯家请了阴阳,雇了工匠,在脑畔山新修了老坟。次年清明,摆酒设宴,移坟祭祖。院子里鼓乐齐鸣,山上冯家儿孙披麻戴孝,破土挖坟,三炷高香燃完,墓口露出,阴阳先生站在墓道洒了酒水,摇着铜铃念叨了一阵,大吼一声启棺。冯家弟兄正准备进入墓穴,却尖叫了起来。阴阳一看,墓掌卧着碗口粗的一条金蛇,盘成莲花状,足有丈许长,冯家父亲的柏木棺材,被树根密密麻麻地网着,吊在空中,阴阳喊了声:“直敢把老先人糟蹋了!”当即晕过去了,嘴里迷迷糊糊地说:“造孽啊!造孽……”人们都惊呆了。阴阳清醒后念了一番咒语,对冯家弟兄说:“要么赶紧埋住,要么另请高人,我不与蛇身龙体打斗。”说罢拂袖而去,一边下山一边哼着:“莲花宝座卧金龙,棺材悬空出贵人,扰祖掘墓风水破,葬送后人好前程。”

从此,坟山名声大振,清明上坟祭奠,人们在坟头堆压上七色彩纸,祈求宗族人丁兴旺,升官进爵,再把红布条挂在树梢,盼望消灾纳福,平安生财。

高天丽日,和风徐徐,春至景明,泛着黄土质地的坟堆就像一座座起死回生的彩塔,在大山中熠熠生辉,寄予着人们的一腔虔诚。红布绕树,似飘带轻舞,激荡着一颗颗赤诚的心。整个坟山盛装彩束,活人和死人的这种相聚,一如人间欢度重大节日一样劲爆。

一茬人走了,一茬人来了,周而复始。坟山依旧如前,人们则一直在生死中奔忙着。就在实行合作化前夕,村里人纷纷在坟山上立石划界,抢占风水宝地。

村中老田为人实诚,等他反应过来时,山上的地各有其主。那年老父寿寝,阴阳跑遍了坟山,最终把坟地选在了赵一川修的老坟旁。他每次为父亲上坟,顺便也给那两座孤坟烧纸插香,供上祭品。老田心思,不管怎么说父亲的坟挨着这两座坟,邻里相处好了,才能人和气顺。而村里人却在背地议论,老田脑子不满,把老父亲埋在乱枪打死的盐贩子和二流子旁,那些孤魂野鬼,欺负得老人死了也不得安宁,你说那个憨货还给那两座坟烧纸磕头哩。老田有时听见也不在乎。

一天晚上,老田吃罢饭去喂牛,发现圈里的牛不见了,他提着马灯查看蹄印,牛朝坟山上走了,他知道这牛贪嘴,肯定偷吃坟山上正冒芽的苜蓿去了。刚走到半山洼,他看见赵一川家的坟前灯火通明,麻纸糊的方格窗棂上挂着灯笼,贴着对子,窑前紫气缭绕,祥云飘逸,锣鼓声、唢呐声响个不停,弧形的窑院前大门敞开着,人们抬着坛子,提着罐子,里头的东西闪着金光,泛着银色,从山梁上上去了。

老田息声静气地望着,头发根子紧巴巴,站了一会儿不由的咳嗽起来,又放了几个响屁。等抬起头时,眼前的灯火消失了,再看提在手里的马灯不知什么时候就熄灭了。

从来什么都不害怕的老田,一下觉得腰酸腿软,好像有人跟着他,硬着头皮把牛从苜蓿地赶回家。

整个晚上,老田似睡非睡,早上起来时太阳已经照到窗炕上了,匆匆吃了饭,就吆喝牛来到老庄窑翻地,快到晌午时,听到咔嚓一声,耩子上的铧打了。老田歇住牛,拿镢头刨开土,看见一块磨扇盖在缸口上,他几次用尽全力想搬起磨扇,磨扇只合开一条缝,弯下腰一瞅,里有好像装着东西。心里暗想,早就都听说旧庄子埋着金银财宝,拽了两把柴草塞在缸缝上,钩了几镢土埋了起来,在上面放了几根玉米秆。

黑夜,等到村里人都睡定后,老田提着马灯,领着儿子悄悄来到老庄窑,刨开土,抬起磨扇,两人一下惊呆了,满满一缸元宝。匆匆忙忙装进褡裢里送回家,又取了绳子,拿了棍,绑好缸抬着就往回走。快回到家时,硷畔坡上邻居家的狗叫了几声,全村的狗跟着叫成一片。老田怕被人发现,催促着儿子,一路小跑回到家中,取出里面的元宝,缸底还放着一个罐子,罐子里装着黄灿灿的金条。

一家人忙乎了半宿,倒出衣服,装进了四个大木箱,天快亮时才悄然地睡去。第二天早上起来,细心的老田,发现院子的尘土上踩下一双陌生的大脚印。这双脚印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一直让他愁眉不展,寝食难安。

实施集体化时,村里的土地全部收回集体所有,老田担心走露风声。这年秋后,雇了两架马车几个脚夫,载着一家人离开了赵川庄。

人生入世,谁说一死百了?时空的魔方转动着每一个人的黑白组合。有关坟山,每家都有自己的故事,说不完道不尽,只能暂且打住,偷得暇时再作详叙。

半坡上的邻居看到老田在搬家,赶紧跑过来帮忙,抬着被绳子捆绑的大木箱,没走几步,差点一个趔趄跌在地上。他问老田,什么东西这么重?老田说,咱这的黄土疙瘩纯,装了几箱子,到了新地方好垒灶台。两人相互看了看,都咧嘴笑了。

村路上尘土飞扬,马蹄的哒哒声响彻了山村的窑洞院落,暮秋的蓝天下,一群大雁排着浩大的人字形队列,正在头顶上飞过。净空、雁阵、马车、旷野、落叶、秃树,大自然翻开了凄凉的画幕。

站在硷畔上的人手搭在额头,远远地張望着。从没听说过老田要走,怎么说走就走了?有的遗憾,有的惋惜。除了坡畔上的那个邻居只知其一,不懂其二,又有谁会知道老田带走的秘密?

【作者简介】苏世胜,陕西省延安市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日报》《宁夏日报》《四川文学》《延安文学》《雪莲》《雪花》等。出版有散文集《旅行者手记》《素手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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