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繁花似锦,孕育西南联大

2020-05-13 14:14豆豆是个小团子
课堂内外(初中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米线汪曾祺沈从文

豆豆是个小团子

“波光潋滟三千顷,莽莽群山抱古城。”在昆明这片土地上,有潋滟波光,有群山逶迤,亦有花开如火,一江春月。然而,若不是因为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昆明也许还停留在人们的道听途说之中,作为边缘城市而存在,成为空间上的盲点。

在风云际会的历史情境中,人们开始注目边陲,并跨越群山万壑,奔赴至此。“西南联大”一度成为文人们躲避战火的精神乌托邦。在此避难的文人们忍不住为之落笔成文,用文字为之赋予生命,为之拨开云雾,让其露出真容。

真正的昆明,原是如此让人魂牵梦萦。

寻常人来昆明,总是要在城内游览一番的,同样一处景致,能让人感受到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唱和。千载而下,昆明城内屹然而立的大观楼为文人们提供了一处能够登高远望、倚栏抒怀的场所。

清代时,拥有“岭南第一才子”之称的宋湘曾至此处,在大观楼的墙壁上留下自己的心迹: “空翠波光入酒杯,天风环佩亦仙才。杜陵眼老旌旗失,蛮徼云深关塞开。万里星辰依北极,百年草木上春台。君看一带山河影,浩荡蓬壶月照来。”他站在这个独特的文化地标上,仰首望向无边天际,看见万里星辰,看见浩荡山河,心中自是无限辽阔。

数百年后,一位名叫郭沫若的作家也登上此处,与之遥相呼应。“果然一大观,山水唤凭栏。睡佛云中逸,滇池海样宽。长联犹在壁,巨笔信如椽。我亦披襟久,雄心溢两间。”登高望远,观当地盛状,尽在昆明一城,于是他们便由着山水景色召唤,行至此间了。

在他们的诗歌中,我们看见了具有一致性的内容。那是宁和静谧的群山远壑,是清澈无波的滇池美景,这些风景努力保持着自己原有的品性,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让这处边陲小城能够暂保安宁,成为文人们最后的栖居地。

昆明的动人之景,自然不仅在此。

曾在此生活的人们,总是能够抛却所谓的辞藻,以满满的真心写下对昆明的思念。在他们笔下,我们看见了昆明温润的四季,倾心于他们漫步街角时的舒适,热爱着他们笔下昆明的繁花似锦。 汪曾祺于1939年来到昆明,入读西南联大,随后便在昆明求学生活多年。他去过昆明的茶馆,也住过昆明的屋舍,对此地的花草、建筑、美食、气候感触颇深。在他清新细腻又带着幽默的笔调中,昆明是这样的——

“‘秋尽江南草未凋,昆明的树好像到了冬天也还是绿的。尤其是雨季,翠湖的柳树真是绿得好像要滴下来。”

这是汪曾祺在《翠湖心影》中对昆明的描绘,用笔简单又不失真意。

汪曾祺回忆中的昆明之景,总与雨水分不开。他一再说“我想念昆明的雨”,淡淡片语饱含着他对花城魂牵梦绕的深情。在昆明的那几年,正是抗战时期,汪曾祺在昆明过的生活是清苦的,用汪老的话说,叫作“落拓到了极点,一贫如洗”。然而,当回忆往事时,他只记得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

在汪曾祺好友巫宁坤先生的回忆中,汪曾祺在离开昆明之后,仍对昆明的百花记忆犹新,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巫宁坤曾让汪曾祺为之作画,画中必须要有昆明的特色,毕竟昆明算是二人的第二故乡。如此一来,巫宁坤便可将其挂在家中,见画如见人。

汪曾祺思索了两三个星期,终于定稿。据巫先生回忆, “右上角画着一片倒挂着的浓绿的仙人掌,末端开出一朵金黄色的花;左下画了几朵青头菌和牛肝菌”。美景,与美食,如此巧妙地融汇在一张画中,霎时间便让人的视觉与味觉活跃起来,把人带回到记忆里的昆明。这便是匠心所在了。

沈从文在昆明时,曾搬至北门坡,从小晒台上可望见北门门楼上用虞世南体写的“望京楼”的匾额。房外有在微风中荡摇的尤加利树,翠色带银的叶子间,有小松鼠隐藏其中,圆头长尾,煞是可爱。沈从文有时会学当地人故意拍手,小松鼠便在树枝间惊窜跳跃,他也从中获取一种“证实生命存在的快乐”。

在昆明,能够使人得到快乐的事情,自然不会仅限于看滇池云海,繁花如锦,夕阳如金,更加不容错过的是能够唤醒味觉的美食。

刚到昆明的时候,汪曾祺便被昆明的果品吸引了。他曾在自己的文章中如记日记般写下洋洋洒洒数十条: “皮色深绿,肉细嫩无渣,味甜而多汁,是梨中的上品”,这是小城中的宝珠梨; “这种梨如果挂在树上,太阳一照,就更像是一个一个点着了的小火把了”,这是小城中色泽如火的火把梨。梨子可供来往行人“杀渴”,亦能供动物尝鲜,昆明的人在尝完梨子之后,也会托着梨子送到马儿嘴边,看着马儿摇着脑袋“嘎吱嘎吱”地大嚼,頗有趣味。

读汪曾祺之文,似步入昆明长巷,两边皆是招呼着卖水果的当地人,你只管一家一家看过,便能觉香甜满口。昆明的桃儿甚大,一掰两半,紫核黄肉,香甜满口。杨梅名为火炭梅,个头极大,味道极甜,色泽黑紫,炎炎熠熠,老板娘售卖时,常用翠绿的叶衬着,分外惹眼。木瓜散发淡香,足供日常赏玩,胡萝卜早已成为联大女学生们的日常小零食。若是冬天,则必点一份糖炒栗子,品一品这号称“天下第一”的小吃,是否名副其实。

除却果品,可别忘了汪老在画中绘出的昆明特色——那让他爱不释手的菌子。

牛肝菌滋味强烈浓厚,切成薄片,炒熟即食。青头菌略贵些,色泽雪白,从模样上看,自是青头菌格韵较高了。名贵的鸡枞居然长在田野间的白蚁窝上,产地挑剔,身份不凡,但让它成为菌中之王的还是它自己的味道,尝来细腻丰腴,别是一番风味。

若论熟食,则要跟着汪老的文字,走近那熟悉的文林街,街边有两家米线店。近大西门的这一家,坐南朝北,米线种类丰富,花样百出,焖鸡米线、爨肉米线、鳝鱼米线、叶子米线应有尽有。沈从文先生爱去街东的那一家店,小店坐北朝南,面对西南联大教授宿舍而开,沈从文先生通常吃的是爨肉米线,两碗米线加上鸡蛋西红柿,便是一顿饭了。

荩忠寺坡、正义路、护国路、青云街……顺着当年的记载一路走来,品昆明百味,又何尝不是阅昆明历史,见昆明人情?

沈从文次子沈虎雏先生在七十多岁时,还对在昆明度过的童年记忆犹新。白发苍苍的老人兴致盎然地回忆起父亲在聊天时,常让自己和哥哥用呈贡土话原汁原味地表演龙街顽童的游戏。

“‘哼哼哼。 ‘什么人? ‘过路人。 ‘难为过路君子莫偷我家呢(的)瓜——告! ‘你家呢瓜有多——大? ‘有个饭碗大。 ‘呸!瞧不起!顿一下,又是‘哼哼哼,饭碗大的瓜,依次变成筲箕大、水缸大、风车大……爸爸欣赏孩子们抑扬顿挫的问答腔调节奏,欢喜表示叮嘱的那一声‘告。”

沈从文的文学创作始终愿意呈现人性中的真善美,他关注到昆明当地的顽童游戏也便顺理成章了。沈从文喜欢的那个“告”字,其实是官渡、呈贡一带的口语“可好”即“格好”的合音gao,意为“好吗?”,含请求、叮嘱之意,用在如此这般的儿童游戏中,多了一份滑稽,更显童趣天成,天真烂漫。

战火硝烟纷乱之时,图书馆便未必能够常去了,茶馆却是西南联大学生常去的地方。昆明的街边茶馆密布,不需要跑警报的日子里,学生们也能够调节好自己的心态,常去坐上一坐。昆明的茶馆收市很晚,若是地势很好的茶馆,便有两层楼阁,四面有窗,可看山水风光。西南联大的学生们会去点上几碟茶馆亲自烹炒的葵花子、南瓜子.花生米,临窗饮茶。

汪老曾记过这样一件令人回味良久的事情: “我们的同学有时临窗饮茶,嗑完一碟瓜子,随手把铁皮碟往外一扔,‘pia——,碟子就落进了水里。堂倌算账,还是照碟算。这些堂倌们晚上清点时,自然会发现碟子少了,并且也一定会知道这些碟子上哪里去了。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收茶钱时因此和顾客吵起来过;并且在提着大铜壶用‘凤凰三点头手法为客人续水时也从不拿眼睛‘贼着客人。”

学生们的随意抛掷并未引来堂倌们的怒目而对,他们似是早已熟知人情百态,却还是以尊重的态度对待每一位客人,这也许算得上是一种安静无声的批评,让你的内心中生长出一棵名为“慎独”的树。

而更让人动容的,是西南联大师生们在昆明居住时所做出的一个个选择。

朱自清在这样的境遇中提出:我们应该保持“弦诵不绝”。“弦诵幸未绝,竖儒犹仰俯。”“弦诵”成为支撑“战时大学”的“骨骼性”理念。

间一多温柔地做着这件事情。“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据间一多之女回忆,在昆明有月亮的晚上,父亲会将家人领到草地上,教小儿女们背诵《春江花月夜>。

弦诵声声,无须赘笔,那一个个动人的音节自成为昆明最为震慑人心的文化记忆,渐渐化在安静的月色中了。

“昆明很静,这里最静;月明之夕,到此,谁仿佛都不愿出声。”炮火连天的岁月中,昆明便是以这样静的姿态呈现于世人面前。它的静中,有无数声响,是川流微起波澜,是街巷炊烟缕缕,是闻一多、沈从文、卞之琳、陈梦家、朱自清等前辈们的琅琅诵读,亦是昆明本身就带有的人世烟火。

繁花似锦,梦回昆明,梦见的又何止是昆明,还应有那段回味起来连嘴角都漾起笑意的岁月吧。

昆明的美食、景色与人

风景类

落日时分,当中国的城市从北方的平原上开始,一座一座沉入黑暗之后,南方高原之上的昆明依然处于白昼的光芒中。这座古老的城邦接近太阳,阳光要在中国大多数都市都沦入黑暗之后,才从这个城市暗下去。因此这个城市永远有金色的黄昏,光辉的街道。

——于坚《昆明记》

坐在书案前外望,眼前便是一幅绝妙的画图,近处是一方菜畦,畦外一道榷伢的仙人掌短墙,墙外是一片青绒绒的草地。斜坡下去,是一簇松峦,掩映着几层零零落落的灰色黄色的屋瓦。再下去,城墙以外,是万顷整齐的稻田,直伸到湖边。湖边还有一层丛树。湖水是有时明蓝,有时候深紫,匹练似的,拖过全窗。湖水之上,便是层峦叠翠的西山。西山之上,常常是万里无云空碧的天。

我只能说呈贡三台山上的一切,是朴素、静穆、美妙、庄严,好似华茨华斯的诗。

——冰心《默庐试笔(一)》

昆明终年如春,即使不精心培植,还是到处有花。昆明的树多且绿,而且树上时有松鼠跳动!入眼浓绿,使人心静。我时时立在楼上远望,老觉得昆明静秀可喜;其实呢,街上的车马并不比别处少。

——老舍《滇行短记(四)》

饮食类

过桥米线以正义路牌楼西侧一家最负盛名。这家也卖别的饭菜,但是顾客多是冲过桥米线来的。入门坐定,叫过菜,堂倌即在每人面前放一盘生菜(主要是豌豆苗);一盘(九寸盘)生鸡片、腰片、鱼片、猪里脊片、宣威火腿片,平鋪盘底,片大,而薄几如纸;一碗白胚米线。随即端来一大碗汤。汤看来似无热气,而汤温高于一百摄氏度,因为上面封了厚厚的一层鸡油。我们初到昆明,就听到不止一个人的警告:这汤万万不能单喝。说有一个下江人司机,汤一上来,端起来就喝,竟烫死了。把生片推入汤中,即刻就都熟了;然后把米线、生菜拨入汤碗,就可以吃起来。鸡片腰片鱼片肉片都极嫩,汤极鲜,真是食品中的尤物。过桥米线有个传说,说是有一秀才,在村外小河对岸书斋中苦读,秀才娘子每天给他送米线充饥,为保持鲜嫩烫热,遂想出此法。娘子送吃的,要过一道桥。秀才问:“这是什么米线?”娘子说:“过桥米线!”“过桥米线”的名称就是这样来的。

——汪曾祺《米线和饵块》

生活类

在龙泉树,听到了古琴。相当大的一个院子,平房五六间。顺着墙,丛丛绿竹。竹前,老梅两株,瘦硬的枝子伸到窗前。巨杏一株,阴遮半院。绿荫下,一案数椅,彭先生弹琴,查先生吹箫;然后,查先生独奏大琴。

在这里,大家几乎忘了一切人世上的烦恼!

这小村多么污浊呀,路多年没有修过,马粪也数月没有扫除过,可是在这有琴音梅影的院子里,大家的心里却发出了香味。

查阜西先生精于古乐。虽然他与我是新识,却一见如故,他的音乐好,为人也好。他有时候也作点诗——即使不作诗,我也要称他为诗人呵!

与他同院住的是陈梦家先生夫妇,梦家现在正研究甲骨文。他的夫人,会几种外国语言,也长于音乐,正和查先生学习古琴。

——老舍《滇行短记(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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