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封城后,有个母亲突破重围来寻子

2020-05-15 07:18雪百合
知音海外版(下半月) 2020年4期
关键词:武汉电话儿子

雪百合

2020年1月23日,武汉市因为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开始封城。在那段寂静的日子里,千千万万的家庭经历了悲痛,千千万万的人上演着感动。山东人谭伟涛在武汉一家超市打工儿,来汉陪他过年的母亲在做志愿者期间不幸染上了新冠病毒。这对二十年不曾见面的母子,由此化解了一段恩怨情仇……

痛苦的回忆

2020年1月20日,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时,谭伟涛刚加完班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超市。快春节了,超市里正是最忙的时候,而且今年又赶上这病毒肆虐,大家都想尽量多囤一些吃喝日用。谭伟涛本来只负责超市的蔬菜调度,而今,搬货、码货,有时候还帮忙称重,恨不得有分身术。

女人的声音透着一种难言的焦急:“伟涛,你在哪儿?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谭伟涛有些愣怔,这么晚了她来电话干什么?他冷漠地回答:“我刚下班,有事吗?”“你们公司不是从来不加班吗?”女人继续问。谭伟涛有些烦,他想向她解释,他半年前新换了工作,可一想,和她说这么多有意义吗?“没事我挂电话了。”谭伟涛烦躁地说,未等说再见,他便急匆匆挂了电话。本就疲惫的身躯因为女人的电话而更加无力。女人叫沈月,谭伟涛的亲妈。可是这个亲妈,却伤害了谭伟涛整整20年!

谭伟涛永远记得5岁那年沈月狠心离家的场景,他抱着沈月的双腿不让她走,生生在地上被拖了20米!谭伟涛的裤子被磨破了,膝盖上沁出了血水。可沈月依旧狠心地扬长而去,连眼泪都没流!谭伟涛的父亲天天在家里骂骂咧咧,喝酒解愁。从父亲断断续续的骂声中,他了解到妈妈竟然是和别的男人私奔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狠心抛弃,她得有多狠的心?

两年后,谭伟涛7岁,父亲在一次醉酒后骑摩托车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谭伟涛变成了没人管的孩子。幸亏表姑善良,收留了他。然而,寄人篱下的他,却受到表姑家人的排挤和欺辱。谭伟涛在14岁后便辍学,16岁便奔走异乡,靠自己养活自己。他来到了武汉这座美丽的城市,被武汉如画的风景迷住,他决定留下来。对一个没有学历、人生地不熟的人来说,他吃了多少苦可想而知

在谭伟涛最艰难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如果不是沈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都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妈妈!沈月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说对不起他,她找他好苦。谭伟涛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他没有丝毫感动,冷漠如一块石头。他没有喊妈妈,甚至没有把沈月邀请到家里。他只是强忍着内心的厌恶,礼貌性地请她吃了一顿饭,就以要出差为由,逃之夭夭。

后来,沈月又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都没有接。最近的一次电话是三天前,沈月在电话里惊慌地让他回山东找她,说从电视上看到武汉有了疫情,让他去她那里过年。谭伟涛自然言辞激烈地拒绝了。她当年狠心抛弃自己,如今老了,却想着来讨母子情深,让自己孝顺她,真是白日做梦!

谭伟涛住在武昌的梅苑小区,这里是一个老小区,离他上班的超市不远,只需步行。谭伟涛刚走到楼下,黑暗中窜出一个女人,女人上来就拽住谭伟涛的胳膊,带着哭腔说:“伟涛,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挂断我电话?”谭伟涛本能地后退。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沈月竟然来武汉了!她知不知道武汉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不是来添乱吗?

谭伟涛一肚子火。可大半夜的,总不能把她赶走吧?他阴沉着脸往楼上走,身后是快步跟上的沈月。沈月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可她却没有丝毫胃口,只是勉强喝了半碗粥。此时,她的心也刀割般地痛啊,她知道兒子恨自己,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踩几下,让他解恨。每每看到儿子冷漠的脸,她就忍不住想大哭一场。

沈月收拾完厨房后,慢慢走到卧室。她打量了房间,房子很旧,也很逼仄,儿子就是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的吗?家里没有丝毫女人的气息,儿子难道还没有谈女朋友吗?正在她思绪翻飞的时候,谭伟涛突然说:“快过年了,我也没有时间陪你,你明天就回去吧。”

沈月陡然回过神来:“伟涛,妈是来接你回山东的。之前给你打电话让你去我那里过年,你不肯,我这心天天七上八下的,武汉现在这么危险,你听妈的话,跟我回山东。”谭伟涛佯装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机,实则内心已经翻江倒海,这个女人在此刻危险的时候竟然逆行来找自己,只为了把自己接走。

被封的武汉

让谭伟涛烦闷的是,沈月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是一大早起来给他做了丰盛的早餐,还把他丢在卫生间的脏衣服洗了。面对谭伟涛的冷漠愤怒,沈月总是表面微笑着,劝他早日跟她一起回去。谭伟涛被唠叨得快疯掉。那晚,他指着沈月大声痛斥,他恨她,一辈子都恨!她在这里一天,他就痛苦一天!沈月当着谭伟涛的面泪流满面。她没想到,儿子恨她已经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沈月终于心灰意冷,在来武汉的第三天,她决定回去。可谁知道沈月半夜开始拉肚子,身体很是虚弱。谭伟涛再冷漠,也不好意思这时候赶她走。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上午,武汉突然封城!走已经来不及了,沈月被封在了武汉。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让谭伟涛和沈月都措手不及。

谭伟涛很是气急,他恨沈月为什么不和他商量就自作主张来接他,她二十年了都不管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添乱。而沈月却是有些窃喜的。既然儿子不想跟自己回山东,但能留下来陪他过年也是无比幸福的事。

谁也没有料到疫情来得如此迅猛和严重,沈月听儿子的话,坚决不出门,日常的生活用品都由谭伟涛下班捎回来。空气中迅速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除夕夜,娘俩二十年来第一次吃了年夜饭。沈月使出了浑身解数,做了最拿手的几道菜,还包了饺子。按照北方的风俗,沈月在饺子里放了年糕、花生、糖、钱。为了讨儿子欢喜,沈月故意把放钱的饺子做了记号,全都端到了谭伟涛的面前。每当硬币滚落到饭桌上,沈月便笑着祝福他:“儿子,新的一年,你的运气好得不得了。”谭伟涛低头嘟囔了一句:“幼稚!”沈月权当没听到,只呵呵笑着。

沈月每天的业余生活除了看新闻就是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的风景发呆。当然,她主要的工作是做家务。她把家里的边边角角收拾得一尘不染,又把衣柜里谭伟涛的所有衣服都拿出来,重新洗涤、缝补、归类。看着谭伟涛一年四季的衣服,想象着儿子穿这些衣服的模样,沈月总是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热泪。

1月31日,谭伟涛下班回家,却不见沈月的影子。他心里一阵慌乱,从沈月来到武汉,她就不曾出过门,她根本就不熟悉这里。再说小区已经被封了,也没给她办出入证,她能去哪里?外面病毒肆虐,也不知道她戴口罩了没有。

谭伟涛烦躁得很,他正要抬脚出门,却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谭伟涛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你在这里住,能不能老实呆在家里?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出去遛弯,不仅是给自己找麻烦,也是给他人和社会添乱!”沈月万分委屈:“我不是出去遛弯,我是去当志愿者了。”“什么?”谭伟涛的嗓门高了八度,他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现在外面多么危险,你出去当志愿者,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沈月第一次理直气壮地反驳儿子:“现在这个时候,大家伙都比较害怕,可都窝在家里,谁打扫卫生?谁帮业主买药?谁负责把守小区大门?这个小区本就是个老小区,物业的人手不够……”“够了!不管怎样,也不差你一个!还有,你先别换鞋,我给你消消毒。”谭伟涛拿来酒精消毒液给沈月从上到下消了毒。

第二天,谭伟涛上班时,准备把门从外面反锁上,沈月竟然识出了他的诡计,提前警告他:“这个小区是老小区,你若是把我反锁在家里,万一失火了,我可逃不了。放心吧,我哪里也不去,乖乖在家呆着。”谭伟涛被沈月这么一说,只好放弃了反锁的念头。沈月当然没有乖乖宅家,她今天的任务很多,要清扫两个楼栋的卫生,还要帮几家留守老人买菜,还有一家产妇的丈夫被封在外地,沈月今天得跑腿去问问情况。谭伟涛的超市也很忙,根本无暇顾及沈月。他每天早出晚归,就给了沈月大把的自由。别看沈月五十多岁,可干起活来丝毫不逊于年轻人。倒是居委会的人不好意思,让沈月注意休息,她哪里舍得休息。听说一对留守老人,男的瘫痪在床,女的患有高血压,儿女不能进小区照顾,沈月当即表示,他们的三餐她负责。

最后的呼唤

2月10日,沈月给儿子打电话,让他多捎一些菜回来。谭伟涛正忙得焦头烂额,随口就斥责她先管好自己。沈月气得批评他:“都这个时候了,还分什么你我?有多少人在逆行而上,甚至牺牲了生命。儿子,这就是一场战役,每个人都是战士,你也是战士!我们都在为抗疫而战斗!”挂上电话,谭伟涛竟然很久没回过神来。沈月的话在他脑海里久久回荡,他竟然对她心生一种莫名的崇敬。

那晚,谭伟涛回到家,看见沈月疲倦地睡倒在沙发上,身上披着毛毯,一只脚露在了外面,谭伟涛走过去,想帮她盖好,却突然发现,她的脚板上竟然长了很多个水泡,脚也有些浮肿。

谭伟涛的心突然就疼了起来。他去药箱里找来了药,本想给她擦上,可想了想,最终还是把药膏放到了茶几上。谭伟涛想给她倒杯水,却发现水杯在她的房间里。他走进卧室去拿杯子,却在不经意间,看到沈月的行李包外侧的小包有个药盒露出了一角。谭伟涛好奇地走过去,把药盒拿了出来。当他看清药盒的说明后,整个人呆住了。

那是治疗大脑胶质瘤的药。

谭伟涛拿着药,手忍不住抖起来。他迅速打开手机搜索关于胶质瘤的信息,网上说,如果发现及时做手术,是完全可以控制的。那她为什么不做手术呢?谭伟涛的心中五味杂陈,她是自己的妈妈,本应该去劝她,可他却做不到和她亲近。

那一夜,谭伟涛失眠了。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小时候的苦痛,又闪现着沈月如今对自己的疼爱。一个声音告诉他:她给了自己生命,可她却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义务,自己凭什么要管她的生死?可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她知错了,时日无多,你为什么不能原谅她呢?

2月14日那天早上,一切都很正常。沈月还调侃谭伟涛,今天是情人节,你难道不用给女朋友发红包?可当谭伟涛晚上下班回来,却发现沈月的房门紧关着,传来咳嗽声。谭伟涛的心一沉,想进去看个究竟,可沈月竟然在里面反锁了。

沈月告诉谭伟涛,她估计是被感染了。沈月在房间里冷静地指挥着谭伟涛,让他立刻给家里彻底消毒,并戴上口罩。她一边劝慰谭伟涛不用担心,她应该只是轻症,又一边哽咽着说对不起,给他添麻烦了。

第二天上午,谭伟涛陪沈月来到社区医院,在诊断为疑似病例后,当天下午就转到了中南医院。谭伟涛想跟着去医院,却被沈月一顿训斥,说她能照顾好自己。谭伟涛不敢大意,向超市说明了情况,暂时留在了家里。等待结果的过程漫长而令人煎熬。晚上的时候,沈月给谭伟涛打来电话,说她核酸检测是阴性,医生说可能只是普通的肺炎,要再次检验再确定。谭伟涛说要过去照顾她,又被沈月拒绝:“医院里有病菌,你千万别来,再说现在超市里工作也繁重,你怎么能当逃兵呢。”

谭伟涛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是他和沈月最后一次的通话。两天后,他便接到了妈妈去世的消息。

其实,她脑癌已经到了晚期,每天都靠大量止痛药减缓痛苦,可她却一直坚持着。这次,其实是她脑癌发作,并发了肺炎,医生告诉谭伟涛,妈妈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她靠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醒来后给他打的那个电话。

灵车载着沈月远走了,谭伟涛痛哭着长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妈妈……”

然而,妈妈却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唤了。

谭伟涛在整理妈妈遗物的时候,发现在妈妈的行李包里,竟然有二十封信!每封信上都有日期,虽然年份不同,但却都是6月28日。那天是谭伟涛的生日。妈妈在谭伟涛生日的那天,都会给他写一封信,诉说对他的思念和愧疚,也想象着他的模样,憧憬着见面的场景。

谭伟涛一封封读着,泪如泉涌。他终于知道了妈妈当年离开他的真相,原来妈妈当年根本不是和別的男人私奔,而是遭到了爸爸的家暴,远嫁的她,不堪丈夫暴行,决定离婚离开。可爸爸却威胁她,必须把儿子留下,否则坚决不离婚。

妈妈在信里说,她一直在找他,可惜表姑去世后,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一定会带着他一起走,不再与他分离。没有他的日子,每一天都如地狱般煎熬。谭伟涛把那些信紧紧抱在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妈妈,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孩子,好吗?

编辑/郑佳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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