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泥土

2020-05-21 02:51林延军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0年5期
关键词:泥块菜篮番薯

林延军

村庄的日暮,在袅袅的炊烟中缓缓走来,悠长而绵延。而散落一地的泥土,它又以低垂沉默的姿态,或躺在乡村阡陌,或在田地里呼吸。

清晨的安谧,总是被乡亲摆弄农具的声音吵醒。男人将洒水喷雾器挂在背上,女人将畚箕的绳子绕两圈挂在扁担的两头,天还没亮,他们沿着乡村阡陌,沿着蜿蜒的田埂,尤其是下地的路上,悬挂畚箕的绳子随着行走的节奏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响,这是村庄一天最动人的音乐。生长在田地里的生菜纷纷仰起头,任水花从喷雾器里喷出来,尽情地吮吸甘露。此刻,田地上的泥土被浇醒,睁开惺忪的睡眼。

在菜地收割后准备送往市场售卖的生菜,叶片硕大而簇生,宛如翡翠碧玉。为了卖个好价钱,生菜从离开菜地到装进菜篮,像襁褓中的婴儿被菜农细心呵护。用扁担挑菜篮,男人力气大,一个劲朝小镇的市场径直而走,直至在市场“上市”,菜篮还粘着泥巴。叫卖是女人所擅长的,吆喝声如清晨的交响乐,直至生菜进入百姓的餐桌。每一棵生菜都笑容满面,每一棵生菜都汲取泥地的营养,每一棵生菜的跋涉都是为了抵达,每一棵生菜都沾着泥土的芳香。

庄稼人卖完生菜,抖一抖畚箕上的泥土,再将卖菜换来的钱,买些瘦肉和生活用品,再买几个新鲜出炉散发着烟气的面包,放在菜篮里一路哼着小曲儿,满载而归,此刻,正好是上午八九点。小孩儿则坐在瓦屋下的门槛石,等待着父母的手信。此时的菜篮,大人的双脚,扁担的两头,依旧沾着碎泥,像油画的颜料,在扁担上泼洒了几块厚重的胎记。

在乡村,三五玩伴在一起,便可找来泥块“垒土瓮”焗番薯。在粤西,因热带季风气候,盛产贫瘠的红土壤,质地黏重,易结泥块。有人搬运泥块,有人捡来干柴或竹子,有人选地。“垒土瓮”是技术活儿,通常由经验丰富的男子根据竹编鸡笼的形状垒泥窝,高度五六十厘米,整体呈塔状,前面留一个入口进柴烧火,让旺盛的火团烤烧泥块,直至通红。此时的泥块似殷红的玛瑙,个个神情紧张。随后用锄头将顶端的泥块掀开一个口,让红彤彤的泥块掉在地面,砸成粉碎,相当于铺一层烧烤过的泥块,再把准备好的番薯放进“土瓮”里,之后逐步用锄头擂碎所有泥块,让滚烫的泥块变成泥碎包裹番薯,“瓮”熟番薯。嘴饞的我们,个个都不愿离开,围住“土瓮”,又在旁烧起小火堆,或伸出双手烤火,或观星望火,或说东道西。半小时后,一阵浓郁的番薯香味从泥土的缝隙里随烟气散发出来,用锄头或小棍子从泥瓮里开挖番薯时,动作要慎微,要柔和,拨开一层层的泥土,此时挖出的番薯,掰开一个,肉地醇香,在月光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小伙伴问,为什么要用泥块瓮番薯呢?另一个小伙伴答,因为这样才有泥味呀!

泥土让我记起老屋门前的一棵树。树叫什么名字,儿时的记忆早已随风吹散。只记得那棵树苗,是父亲新种下去不久,我们兄弟姐妹在树下挖蟋蟀。每天清晨,蟋蟀的洞口会被“吐”出一个小土堆,泥土呈细小的颗粒状,我们便寻“土堆”来确定蟋蟀的洞口,再用空瓶装满清水,一边挖洞口,一边朝洞口灌水,在蟋蟀冒出地面时,立马用一根棍子封住蟋蟀的洞口脊背,以断它后路。反复几遍,蟋蟀被捉住了。此时才发现,因挖蟋蟀洞口和灌水,旁边那个树苗根部的泥土,已形成一个小水坑,积满厚厚的水。母亲还责怪我们浇灌的水太多,会把树苗淹死。谁知道几天后,树苗长出稚嫩的的幼芽,我叫母亲来看那棵树,母亲露出灿烂的微笑。

在南方,乡村的瓦屋屋檐下,是燕子筑巢引凤的好居所。从北方到南方,燕子飞人寻常百姓家,也飞到我的老屋。听村里的长辈说,谁家屋檐下有燕巢,说明这户人家心地善良。燕子作为候鸟,知时节,通人性,择地栖息。燕子不停地从外面衔来黏泥、树枝搭起燕巢,从地里到半空,泥土被赋予了一种季节变更和栖息之所。

冬去春来,沉睡一冬的泥土,又被勤劳的庄稼人用犁头翻醒。从山坡到公园,从校园到街头,一棵棵树苗或种子,被粗糙或幼小的双手深情抚摸,然后在清水的缭绕下,再被泥土紧紧相拥。

某天,我双手捧起一把泥沙,泥沙又沿着指缝拼命地下滑,仿佛泥土的行走,不需要选择道路,不需要选择时间,于是,我索性张开手掌,让泥沙洒落,任风吹拂,心里默念一半敬老屋,一半敬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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