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迢迢, 抵不过少年的你

2020-05-21 05:54陈小艾
故事林 2020年10期
关键词:钱包

陈小艾

1

位于大学城的这家电影院到了周末总是挤满了学生,有跟好姐妹结伴来的,有情侣一起来的,也有男生呼朋引伴扎堆来的,尤其到了热片上映,更是一票难求。

周灵莞在这里做兼职已经有半个学期,每个周六、周日的下午只要没事她就会来这里,负责零食区,在一堆爆米花、可乐、水果干中忙得不可开交。一次上4个小时的班,每次能拿100元,如果不缺勤,这样每周能赚200元,一个月就是800元。这笔钱对很多人来说可能微不足道,但对她来说却能替家里减轻不少负担。

“你好,要两杯中杯可乐、一盒大份爆米花,再要一包芒果干。”有男生取完票后,从旁边的队伍里艰难地探过半个身子来对她说。

周灵莞一边麻利地打包零食盒,一边快速报出一个价格:“67块9,微信还是支付宝?”

“现金。”男生笑笑,递上一张百元大钞。

周灵莞有些意外,她摘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在零钱盒里找了半天才凑够零钱递给他。在一堆热衷于各种扫码支付快捷方式的年轻人里,这个男生有些“特立独行”。他穿一件大红色连帽卫衣,外面套一件白色的运动外套,理着清爽的板寸头,迎上她的目光时咧嘴笑了笑。

周灵莞隔着人群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旁边跟着一个娇小纤瘦的女生,他们一前一后往检票口方向走去。周灵莞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推断他们看的应该是下午3点半场次的《少年的你》,这个场次的票早早就被抢没了。

两个多小时以后电影散场,观众陆陆续续从放映厅里走出来,周灵莞交接完手头的工作准备下班。正在这时,有负责清扫放映厅的阿姨举着一个棕色男士钱包过来:“小周,有观众把钱包落下了,你看能不能帮忙联系下失主。”

周灵莞接过钱包,看了看一旁忙得不可开交的同事,决定在角落里的椅子上等待失主。她打开钱包,发现夹层里的身份证,看到上面的照片和不久前她刚刚找给他的那些零钱,确定钱包是进场前用现金结账的那个男生的。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何颂”,她认真回忆了那个男生的眉眼,又看了看下面的家庭住址信息,确定就是他,这个名字裹挟着一段尘封的往事从记忆的深海里被打捞上来。

2

13岁那年,周灵莞成为当地电视台、报纸上的新闻主角。

周灵莞的母亲被诊断出患有白血病,母女两人配型成功后,为尽快给母亲捐献造血干细胞,瘦弱的周灵莞需要在短短几个月内增重20斤。那段时间为了增重,周灵莞把鸡蛋、鸡腿、排骨等各种各样有营养的食物塞进嘴里,有时她觉得都要吃吐了,可为了心底一直盘旋着的“一定要救妈妈”的念头,她只能一口口继续吃下去。

正是女生开始爱美的年纪,增重成功的周灵莞裹着长衣长裤在一堆穿着各式漂亮裙子的同龄女生中有些“另类”。好在母亲的手术很成功,她增重救母的故事被媒体报道后感动了很多人,大家纷纷伸出援助之手救助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回到学校上学后,周灵莞总能从班主任那里收到一个叫何颂的男生寄来的信,看地址他在市区的学校就读,两人同届。他从新闻中看到周灵莞增重救母的故事,把自己全部的压岁钱捐出来给她,还会隔一段时间写封信来鼓励她。

起初何颂写来的那些信她都没有回。因为耽误了一段时间课,生性要强的她不想休学留级,回到学校后便一直在埋头追赶落下的功课,偶尔在书山题海里累得头晕目眩时,看一看何颂的信便会觉得重新充满力量,时间久了,她心底横亘着的那堵厚厚的墙好像被凿开了一个小口,有阳光投射了进来。

第一次给何颂回信是在大概半年以后,那时母亲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她落下的功课也已追赶了上来,原本辞掉工作照顾母亲的父亲重新找到了工作,家里有了相对稳定的收入来源,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何颂很快回了信,并留下了他的QQ号,两人后来加了QQ好友,也便不再通过写信联系。何颂说话有种自带的幽默感,有时周灵莞心情不好时跟他聊几句天,很快那些不愉快的情绪便能烟消云散。

何颂在QQ空间里很活跃,人气也很高,经常发一两句感慨的话,下面便涌出来一堆评论,“帅哥”“男神”之类的称呼更是频频出现。他们从未见過面,但周灵莞经常偷偷猜测他的样子,他一定长得高高瘦瘦的,眉眼好看,身上有一种格外干净从容的气质,是很讨人喜欢的那种男生。

后来她的这种猜测得到了印证。中考后,何颂在QQ空间里发了一张举着录取通知书的个人照,并配上“二中,我来了”这样一句话,收获了很多评论和点赞,周灵莞知道他考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也写了一条评论——“祝贺,加油”,很快淹没在大家的评论里,没有收到何颂的回复。

那是何颂发在QQ空间里的最后一条消息,后来他就停止了更新,周灵莞在聊天对话框里发出去的话语也再没收到过回复。

何颂就跟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

3

何颂气喘吁吁赶到电影院找钱包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8点。周灵莞没吃晚饭一直在电影院等他,有同事劝她先回学校,她笑笑说再等等。何颂就是这时候匆匆赶来的,他出了电梯口便一路狂奔而来,周灵莞起身迎上他。

“美女,请问你们有没有捡到一个棕色的男士钱包?是我的,我叫何颂,里面有我的身份证。”他因为着急,语速有些快。

“有,在这儿呢,”周灵莞从背后掏出钱包递给他,又补了句,“以后多加注意。”

何颂握着失而复得的钱包对周灵莞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得知她一直饿着肚子在等他来认领钱包后,执意要请她吃饭。

“就你自己?”周灵莞接受邀请后,看着他身旁空荡荡的位置,这样问何颂。

“就我自己啊,本来是陪我表妹来看电影的,她是周冬雨的粉丝。她高三了,家里管得严,偷偷溜出来的,看完电影我把她送回家后才发现钱包丢了。”何颂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听他这么说完,周灵莞心里一阵窃喜。

两人在附近的美食街逛了一遍,最后选择了一家四川火锅店。火锅吃到一半,辣得龇牙咧嘴的时候,何颂扯着嗓子说:“看我这脑子,我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叫周灵莞,在政法大学念大三。”她微笑着介绍自己。

“我叫何颂,你们隔壁交通大学,大三在读。”何颂又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

何颂没有认出周灵莞,她心头划过一阵轻柔的失望。的确,与7年前电视上那个胖嘟嘟的自己相比,如今的周灵莞纤细高挑,完全就像换了一个人。而且“周灵莞”这样一个名字,同音异字有很多种组合,何颂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也便没有与多年前结识的那个女孩联系起来。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呢,要不是今天周灵莞真的遇到,她也不信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迎来与何颂的初次相见。

她只需确定面前就是自己一直想要寻找的那个人就够了。

4

周灵莞再次见到何颂是在一周后。那天傍晚她下班后刚从电影院出来没走多远,便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她转身发现是何颂。

“这么巧。”周灵莞笑笑说。

“不是巧合,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何颂背倚在墙边,递过来一个装着几个面包的手提袋,“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

周灵莞接过袋子,与他并排走在一起,这才注意到他浑身汗涔涔的。下午何颂刚打完一场篮球赛,脚踝扭了一下,比赛也输了,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我马上到了,你脚这样,快回去休息吧。”两人走了一段路后,周灵莞指了指不远处的学校东门说。

何颂没吭声,他望了望周灵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好心人,赏口饭吃吧。”一个衣衫单薄的沿街乞讨的老人凑上来对着何颂说。

何颂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纸币,弯腰轻轻递到老人手里。他朝周灵莞摇了摇手中的钱包:“我习惯随身带点零钱,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可以随时帮助。”

周灵莞笑笑朝他伸出一个大拇指,她忽然理解了何颂喜欢用现金结账的习惯,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那个不忍心看人失望的好心人。

再次见到何颂是在不久后的两校辩论赛上,周灵莞作为政法大学辩论队的队员参加了在交通大学举行的那场辩论赛。辩题是“爱心需不需要回报”,周灵莞他们抽到的是正方“爱心需要回报”,因为与主流世俗认知不符,抽到这个辩题时,大家都深知这是一场硬仗要打。

在准备辩论赛的那一周里,周灵莞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跟队友扎在图书馆里查资料、写辩论稿,这场比赛让作为四辩的周灵莞颇感压力,以至于何颂打电话约她出去吃饭她都给拒绝了。在这期间,她偶尔也会在朋友圈发几条忙到焦头烂额的消息,小小发几句牢骚,而后继续全力备战。何颂会在她那些消息下点赞,偶尔会简单地留言“加油”。

辩论赛在交通大学近千人的礼堂举行,很快便坐满了人。何颂也早早地来到了现场,为了不影响周灵莞比赛,他只给她发了一条简短的微信消息:“加油,比完后一起吃饭。”

果不其然,那天的立论、攻辩环节作为正方的政法大学代表队相对落了下风,打得比较被动,如果作为四辩的周灵莞在结辩环节依旧平平,这场比赛他们必输无疑。

按照规则,反方四辩先总结陈词,在听完对方一番有理有据、慷慨激昂的结辩陈词后,整个礼堂已经成为一边欢呼的海洋。对方主场作战,又占据论点的优势,加上整场辩论他们配合默契,攻击性十足,周灵莞深知,从当前这种情形来看,对方赢是情理之中。想到这里,她反倒忽然轻松了。

轮到她进行总结陈词时,她临时决定放弃原本组织好的稿子,深情款款地讲述了7年前自家遭遇困境时那些素昧平生的好心人给予的帮助,在最后她缓缓地说:“作为一个曾被无数好心人搀扶了一小段人生的受助者来说,我认为今天我们这场辩论的输赢其实已经不太重要。就像当年帮助过我的那些人,他们在对我施以援手时并未想要有所回报,可这些年,他们在我心里埋下的爱心种子早已破土葱茏,未来我想接过他们手中的火把,照亮这世界上的更多角落。我知道,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发言完毕后,周灵莞早已泪如雨下,台下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虽然周灵莞那段感人肺腑的结辩陈词最终没有反败为胜,但那一刻她却觉得十分轻松,仿佛这些年潜伏在心底的暗涌终于弯弯曲曲找到了出口。

5

那天比赛结束后,何颂请周灵莞去吃了日本料理。那是一家很有名的店,位于市中心闹市区,从大学城坐地铁过去需要半个多小时,赶到店里时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两人排了很长时间队,吃完从店里出来时已经晚上9点多,街头依旧行人如织。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何颂说完,带着周灵莞跳上了一辆公交车。

公交车颠簸行驶了一段时间后,两人在终点站下了车。再往前走不远,便是一片很开阔的海堤,海风吹过来有些冷,周灵莞裹紧自己的衣服。

“这里的星星很好看,以前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从学校专门坐车过来看星星,自己一个人静一会儿,心头的烦闷就一扫而空了。”何颂转身,对着一旁的周灵莞轻轻说。

周灵莞循声抬头望去,漆黑的天空中挂着密密匝匝的星星,十分亮眼。“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她没看何颂,仰头兀自说着,“何颂,如果我说很久以前我就认识你了,你信吗?”

“我信。”何颂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就这样作答,这个答案他仿佛已提前准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周灵莞转身,在路灯幽暗的灯光里迎上他的目光,对面的那双眸子清澈坚毅。她眼中含着莹莹泪光,就那么定定地站着,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震慑她的心神。

初次见面时,何颂的确没有认出周灵莞,可在两人互加微信之后,他在某个午后闲来无事一条条翻阅她的朋友圈时,意外发现她就是几年前自己认识的那个周灵莞。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她相认,他怕自己的唐突会掀开她心底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

可那一小段过往的人生对他来说亦同样珍贵,她欲言又止,他小心翼翼。

那时的周灵莞不知道,就在他们中考后不久,从小顺风顺水的何颂也掉进了无法预知的变故里,母亲在跟父亲一次大吵之后离家出走,其实他很早就知道外人看来恩爱的他们之间是有裂痕的,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个家会散得这么早。那些日子,他把自己全然封闭了起来,高中三年,他一心闷头学习,鲜少跟外人交往,他以为把自己包裹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壳子里,就能切断与那些实实在在的痛楚之间的联系。

偶尔,他也会想起远方那个曾与他有过书信往来的女生,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他甚至还偷偷在网上搜索过她的消息,可在那则增重救母的新闻之后,再无任何有关于她的消息。甚至有好几次,他想过登上那个废弃已久的QQ,看看大家的近况,可最后想想又都放弃了。

那几年,他沉溺在人生的变故里,无法泅渡上岸。直到高考后,在確定母亲已重新组建家庭再也不会回来,父亲也决意开始新的人生。对于不合适的人来说,分开也有分开的好——他心底那些执拗、不甘好像才终于消散,开始慢慢接受他们已从彼此人生里远走这个事实。

他用了几年时间来与自己和解,重新变成温暖明媚的率性大男孩的样子。那段人生他本是不愿再回头看的,直到命运让他们再次重逢。只有他明白,如今这个许多人爱慕倾心的美丽姑娘身上为何总是带着一种冷漠疏离的气质,他懂她一路走来的艰辛,更想继续不遗余力地给予她庇护与温暖。

“再过几天,我们一起来这里跨年吧。”何颂望着天空,轻轻对一旁的周灵莞说。

“好。”她答得干脆。

那一刻,周灵莞忽然明白,有些人的出现是为了消除你的孤独的,她遇上了,应该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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