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化历程中的又一次试探

2020-05-26 03:39张影
留学 2020年9期
关键词:学堂海军学生

张影

失败的洋务运动,成功的留学历程。

在中国近代史上,人们为了国家发展和抵御外敌,曾做出过各种各样的尝试,许多谋划与实践尽管未能让时局发生根本改变,却也在不同程度上促进了某些产业或是地区的进步。它们背后的主持者各有不同,上位者也是各怀心思,但并不妨碍在那个内忧外患的时代,有些独立的个体在青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并为我们铭记和借鉴。

与“留美幼童”相似的是,前往欧洲的这批清朝留学生也是在洋务运动计划中派遣出的公费留学生(有些人曾前往美国留学),而他们因为有着更为明确的留学目的,在回国之后比自己的留美同胞们稍显幸运。

近代海军兴起后的必然选择

一切都要从洋务运动说起。这个持续了30余年的计划,最终也没能让清王朝真正走上“自强求富”之路,不过,也有不少人在这期间抓住机会,改变了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得以一窥当时发展速度惊人,与世纪初面目大相径庭的世界。

尽管当时中国普通民众还未能做到“开眼看世界”,但作为清政府高层人士,洋务派还是清醒地认识到了西方诸国实力之强,以及中国在海防上的巨大短板。左宗棠在1866年曾说:“彼此同以大海为利,彼有所挟,我独无之。譬犹渡河,人操舟而我结筏,譬犹使马,人跨骏而我骑驴,可乎?”李鸿章则认为“水师为海防急务,人才为水师根本”。总的来说,洋务派两位重臣的观点可以合二为一,即中国既需要先进军舰,也需要高科技人才。

福州船政局正是于1866年由时任闽浙总督左宗棠创办,是中国近代最重要的军舰生产基地,被李鸿章称为“开山之祖”。福州船政学堂是船政局的重要組成部分,前堂负责船舶制造教学,后堂负责航海及相关技术教学,旨在培养大量海军人才,以充实新兴的新式海军。这里的学生都接受来自英法两国的教师教学,在外语基础和科技素养上已有良好的积累。

这种模式一直持续到1873年。这一年年底,一批外国教习和外国工程技术人员合同期满启程回国,船政学堂的教学工作受到很大影响。左宗棠便上书总理衙门要求派福建船政学堂学生前往欧洲留学,直接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则彼之聪明有尽,我之神智日开,以防外侮,以利民用”。洋务派其他大臣如恭亲王奕?、李鸿章等人也接连上书要求派遣学生赴欧留学,从根本上解决人才短缺问题。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也提出建议,并主动拟定了一份留欧计划。

尽管已有留美幼童先例在前(1872年),留欧学生的派遣还是又过了三年左右才开始尝试。1875年,总理衙门决定成立北洋、南洋、粤洋三支近代化正规海军,这与1874年日本出兵占领台湾有很大关系。奕?认为日本“正恃铁甲船为自雄之具”,而最让清政府感到恐慌的莫过于中国对日本“以一小国之不驯 ,而备御已苦无策”。如果说英法两国总归是在大陆另一端,是中国不了解的世界,日本这个原本落后于中国,却日益强大的“肘腋之患”则显得更为严重,建立海防刻不容 缓。

三支海军成立后,派遣留学生有了更为现实的需要,洋务派大臣对这件事也更为热衷,再加上当时中国虽已能自造轮船 ,但其质量、规模都远逊于同时代的西方国家。福州船政局自制的船舰造价高昂,吃水深、行速缓、耗能过多,身处福建的沈葆桢对这些不足了如指掌,一再奏请派福州船政学堂前堂学生赴法国学习造船,希望能在短时间内改变中国在船舶制造方面的巨大不足。

李鸿章则主张派遣后堂学生学习西洋驾驶之法,在《奏闽厂学生出洋学习折》中他指出“测量天文、沙线,遇风保险等事,仍未得其深际。其驾驶铁甲兵船于大洋狂风巨浪中,布阵应敌,离合变化之奇,华员皆未经见。自非目接身亲。断难窥其秘钥”。

1875年初,船政局正监督法国工程师日意格回国为船政局购买设备,沈葆桢抓准时机上奏选派学生魏瀚等5人与之同行,以便“涉历欧洲,开阔耳目,既可以验证旧学,又可以增长新思”(《奏派生徒赴英法历折》),这次上奏获得了批准,5位学生成为中国人留欧的先导。李鸿章又于1876年4月奏准派卞长胜、王德胜等7人(陆军)随同德国军官李劢协赴德国学习军事。

1877年,清廷终于同意批量选派学生赴欧,按照由李鸿章领衔,沈葆桢及继任船政大臣丁日昌、吴赞诚等共同起草的《选派船政生徒出洋肄业章程》,择选福州船政学堂前后两堂学生刘步蟾、林永升、严宗光(严复)、郑清濂、刘懋勋等35人分赴英法两国学习造船和驾驶。李鸿章和沈葆桢等人还主张应连续派出学生,不能一期而止,否则无异于半途而废。在这种理念指引下,清政府分别于1881年派出9名学生,1886年派出33名学生,1896年派出6名学生,83人基本全由福州船政学堂选派,只有4人由北洋水师学堂选派。到辛亥革命前夕,由船政学堂前往欧洲的学生有百余人。

一次成功的留学

留欧学生与留美幼童一样,都是由清政府官方选派并官费出国学习,留学生们的经历冲击了实行千年的科举制度,使得国内一些开明人士和他们的家庭认识到科举不是必经之路,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当时的青年投身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将科学理念在中国推广开来。

不过,与留美幼童不一样的是,留欧学生无论是在国外学习阶段还是国内就业阶段都要幸运得多,整个计划也没有像留美一样中途而废,学生基本都完成学业并在相应岗位上发挥自己的作用。留欧学生除学习制造需6年外,其余都只需3年即结业回国,可以说,这是一次成功的留学。

从年龄上来说,赴欧的学生们由学堂选派,基本都是20岁左右的青年,本身已经学习了5年左右的外语和技术,出国留学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都能游刃有余,这对他们的迅速成长非常有利。较大的年龄给他们的另一个优势是,这些学生在国内从小读圣贤书,耳中早已被灌输了传统儒家思想,性格与世界观也基本固定,出国后自然不必像留美幼童一样再每日诵读四书五经,提高了学习效率的同时,也让清政府对他们更加信任。

在带队方面,留美幼童的正监督陈兰彬是个顽固派,副监督容闳却是个早年留美,全力支持学习西洋科技与思想的开明派,工作上自然处处掣肘,两人的不和也是计划失败的因素之一。而留欧学生则很幸运地避开了这种制度,他们的监督一中一洋,开始时由福建船政局总考工李凤苞和福建船政局监督法国人日意格担任;第三届时日意格病故,改由福建船政提调周懋琦和前帮办洋员斯恭塞格担任;第四届则由三品卿衔江苏候补知府吴德章任监督(此时取消了洋监督)。

而且,两位监督可在意见不合时上报通商大臣和船政大臣解决,监督不合格时也可被撤换,这就让监督既能通过协商解决问题,也能得到来自清政府的监督,外国人担任带队之一也使得学生们更容易适应当地生活。

在教学计划中,留学生除学习理论课外,还需要参观学习、参与实习等,如留法学生学成后,可担任总监工,艺徒可担任监工;在英国学习驾驶专业的学生则先到英国海军学校学英语以及枪炮水雷等法,而后送到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学习天文、水师战法,在抱士穆德大学学习枪炮操作、海图画法等,最后再到英国军舰上随军实习。

当然,在实际情况中,学生们因为所学专业不同,实际教学计划也不一样,总体而言,两位监督会根据实际情况考核这些学生。每三个月,监督和外国教师会组织考试,包括中文论说、史鉴及专业课程等,三年期满后则举行最终考核,通过的学生的送回中国,未能及格的则再商议,讨论是否继续在国外学习。类似的考核十分严格,比如卞常胜、朱耀彩就因为“性情较浮,学业未能精进”,被提前遣送回国,罗忠铭在因在外国表现不佳被提前撤回。

除个别人因各种因素未能完成学业外,中国学生大都勤奋好学,成绩也比较优秀,曾先后担任驻英法使节的郭嵩焘,就在《郭嵩焘日记》中记载“询及英法两国肄业生所成就与其志愿,略开示数人:曰魏瀚,曰李寿田,曰吴德章,皆匡时良才也;制造则杨廉臣、林怡游、郑清濂;数学则陈兆翱;水师良才曰刘步蟾,曰方伯谦,曰萨镇冰,曰何心川”。

除理论成绩外,留欧学生的实践成绩也颇为出色。陈恩焘在英国兵船实习时,在船由地中海驶入印度洋时就“测出前图未载礁石两处”,在船由新加坡驶往澳大利亚途中,遇到狂风大雹时,他随同船长占针揆度,测海驶风,学习期满甄别时获得上等。

学成归来 加固海防

留学欧洲的几年只是这些青年事业的起步,回国后才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刻。由于在留学之初目的就非常明确,各人所学专业在出国前已大体确定,因此回国后的岗位基本是“虚位以待”,学生们很快便加入到海防建设中。

这一百余位留欧归来的学生,清政府往往对他们破格提拔。如刘步蟾因出国时已有优异成绩,他直接被派往英国海军地中海舰队实习,曾担任地中海舰队旗舰“马纳多”号的见习大副,表现优异,深得英国海军方面好评。他回国后,李鸿章认为,刘步蟾“船学颇精”,虽“气质稍浮”,仍不失为海军的优秀人才,1880年将他派往德国监造“定远”“镇远 ”和“济远 ”舰,并研究枪炮、水雷技术;后来派其到英国接收新购买的“超勇”“扬威”两舰;1882年,再次派其到德國协驾“定远”等舰回国,并将刘步蟾任命为“定远”管带(舰长)。

刘步蟾最为人所熟知的事迹是中日甲午海战中与日军英勇作战,1895年正月,为不让搁浅的“定远”舰落入敌军之手,丁汝昌、刘步蟾下令,将“定远”舰炸散,刘步蟾也在当夜自杀殉舰,证明他“苟丧舰,必自裁”的誓言并非随意许下。

而除了战斗之外,他在海军制度修订和舰队编制方面同样作出了不小的贡献。从欧洲归来后,仿照英国海军章程和德国海军制度,参与制订了《北洋海军章程》,其他规划他也参与制订过程。在整个海军建设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北洋水师正式组建时 ,留欧学生充任了其中多数要职,两艘铁甲舰(木质内里铁质装甲的战舰)均由留学生任管带,8艘巡洋舰中的6艘由留学生任管带,还有不少人任总管轮(技术职位,掌理、稽查轮机事务),如叶祖珪任海军副将,萨镇冰任海军帮统,林泰曾、刘步蟾分任左、右翼总兵,职权仅次于海军提督丁汝昌。

除驾驶和管理外,归国留学生在船舶制造方面也成绩突出。在福州船政局,魏瀚和李寿田建立起一个负责全面指导船厂业务的工程处,自行制造巡洋舰。数年后,制造出了“开济”号,并连续制造出“镜清”和“寰泰”两艘巡洋舰,“艺新”“泰安”“横海”“广甲”和“龙威”等船舰。福建船政大臣裴荫森曾奏报,“今快船算绘之难,制作之巧,工程之巨,何止数倍从前。而该学生等及在工各执事,竟能式廊前规,无烦借助,实国家创设船政力图自强之实效。”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突破,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近现代海军的发展,并为后人提供了宝贵经验。

在第二批留欧学生中,有不少新式武器和先进科技方面的人才,如林芳荣、陈才瑞等人,从德国留学回来之后,便开始协助制造新式武器,福建船政局很快建立起鱼雷车间,并制造出鱼雷、水雷等重要军火。陈兆翱先后在英、法、德留学,回国后被任命为福州船政局蒸汽机制造的总工程师。

1894—1895年爆发的中日甲午战争是对留欧学生们的一次考验。中国未能取得胜利,这些人在海战中的表现还是给世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1894 年黄海海战中,北洋舰队与日本舰队在海上激烈战斗,表明中国海军已具有初步战斗力,已能与敌方舰队正面对抗。除刘步蟾外,林泰曾在1894年海战中指挥“镇远”号与“定远”号面对5艘日军军舰,重创对方并迫使日军撤退,最终因“镇远”驶入港口时不慎触礁,自认失职因而服毒自尽。率领“超勇”号的黄建勋舰则在面对日军4艘主力舰攻击时,尽管“超勇”号是一艘快船,实力较弱,还是率领全舰官兵奋勇作战,壮烈殉国。

1909年,清廷先后成立巡洋舰队和长江舰队,并筹办海军处,萨镇冰被任命为筹办海军副大臣,沈寿堃为长江舰队统领。辛亥革命之后,留欧归来的刘冠雄、萨镇冰、李鼎新等先后在民国政府出任海军总长,为建设中国海军作出了贡献。

引入西方思想 促进文化交流

海防建设与海军科技是留欧学生的失业中最直接也是见效最快的,而对当时乃至后世影响更为深远的则是引入当时欧洲先进思想,并使科学理念在当时的中国进一步传播开来。

留欧学生们有些在西方学习法律等专业,如林藩、游学楷、高而谦、王寿昌、柯鸿年等人吗,还有马建忠、陈季同等人在留学欧洲回国后又重新前往法国等国家学习法律及政治,并迅速成长为优秀的外交人才。在这些人当中,名气最大的要数严复,尽管他最初并非就读于人文专业,而是与大多数人一样,前往英国学习海军方面的课程。

在英国留学时期,严复与郭嵩焘结为忘年交,郭嵩焘在日记里记述当时的优秀学生时就曾写道,“(严复)以之管带一船,实为枉其材”,并认为“交涉事务,可以胜任”。除此之外,日记里还有“严又陵议论纵横”“严又陵语西洋学术之精深,而苦穷年莫能殚其业……予极赏其言,属其以所见闻日记之” 等对严复表达直接赞赏的语句。在英国留学期间,严复学习的主要是海军管理理论和驾驶之外,但他更感兴趣的则是西方社会资产阶级的政治理论。

1879年6月,严复从伦敦格林威治的皇家海军学院毕业,回国后被聘为福州船政学堂教习,1880年到天津任北洋水师学堂所属驾驶学堂“洋文正教习”,后期升为会办(副校长)及总办(总校长)。北洋水师学堂曾被时人称“实开北方风气之先,立中国兵舰之本”,黎元洪、张伯苓、伍光建等人都曾在这所学校学习。直到1900年八国联军攻入天津,水师学堂毁于战火,严复才离开天津迁居上海。

严复最广为人知的贡献是提出了翻译“信、达、雅”原则,按照这三条原则指导,1896—1909年,他先后翻译了赫胥黎的《天演论》(Evolution and Ethics and other Essays,又译《进化与伦理》),亚当·斯密的《原富》(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又译《国富论》),约翰·穆勒的《群己权界论》(On Liberty,又译《论自由》),还有孟德斯鸠的《法意》(De l'esprit des lois,又译《论法的精神》)等对西方社会产生了重要影响的著作,并著有天演论序《论世变之亟》《原强》《救亡决论》等阐述自己政治理念的文章。

与一般的翻译家不同的是,严复的翻译作品带有十分鲜明的目的性与时代特色,翻译于他而言一方面是介绍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及文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他开始进行大量翻译工作的1896年正是中国在甲午海战中落败,北洋水师全军覆没的第二年,在翻译《天演论》时他并非直译,甚至还加入了一些自己的评价,如“憔悴孤虚,旋生旋灭。菀枯顷刻,莫可究详。是离者亦各尽天能,以自存种族而已。数亩之内,战事炽热,强者后亡,弱者先绝”之类的语言,原文并无如此强烈的感情色彩,这与他本人主张变革是分不开的。这本书在中国风靡一时,梁启超、鲁迅等人都深受其影响。

由上面我们可以看出,尽管1895年甲午海战中国失败,洋务运动宣告破产,但这30余年中做出的尝试,特别是派遣学生留欧这一计划,还是为当时乃至后世的中国培养了不少人才,促進了某些产业和思想的发展。

留欧学生北洋海军任职状况(部分)

刘步蟾 “定远”铁甲舰管带

林泰曾 “镇远”铁甲舰管带

方伯谦 “济远”巡洋舰管带

叶祖珪 “靖远”巡洋舰管带

林永升 “经远”巡洋舰管带

邱宝仁 “来远”巡洋舰管带

黄建勋 “超勇”巡洋舰管带

林履中 “扬威”巡洋舰管带

林颖启 “威远”练习舰管带

萨镇冰 “康济”练习舰管带

李鼎新 “定远”铁甲舰总管轮

刘冠雄 “靖远”巡洋舰总管轮

严复 天津水师学堂教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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