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的法眼

2020-06-03 09:35朱成玉
小品文选刊·印象大同 2020年5期
关键词:高仓健练功母爱

朱成玉

母亲节的时候,买了一大捧康乃馨回家看母亲。父亲说,你妈又看不见,买这么多花儿干吗?多浪费!我说我妈喜欢了一辈子花儿,她闻得到,就值得。

母亲在院子里“练功”,一招一式,认真严谨,风中凌乱的白发,像秋风里的枯草,肆意招摇。那是父亲从电视里学会的一套保健方法,据说可以降糖降压,转而就教给了母亲。母亲很听话地每天都练,风雨不误,不敢有半点马虎,仿佛肩负着某种神秘的使命。

我把花儿凑到母亲的鼻子下,母亲说香,真香。

母亲眼睛看不见已经快八年了。想起来满心愧疚,她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就连在辽宁的亲姐姐,也是好几十年没见过面。有一次终于下了狠心攒了些钱,想和父亲去辽宁看看,结果赶上我生病住院,母亲的路费又变成了我的住院费。等我们物质条件好一些了,母亲偏偏又失明了。

每当我游历着祖国的大好河山,总忍不住在心底生出一丝悲凉,若母亲还看得见,带她来,该有多好。

和母亲说起这些遗憾,她也只是笑笑说:“要是我眼睛还看得见,就能帮你们带孩子,你们愛上哪儿玩就上哪儿玩去。”

这就是母亲的遗憾,如此境地,想的还是如何照顾我们。

是啊,这一生,吃穿住行,无时无刻不是被母亲照顾着。尤其是吃,厨房是母亲一个人的舞台。她做的饼是一绝,吃起来妙不可言,回味无穷,以至于有一次我忍不住和母亲说,真想吃您做的葱花饼啊!

午睡的梦里都是葱花饼的味道,醒来的时候还咂吧咂吧嘴,意犹未尽。

起床后看到饭桌上竟然真的有一盘热气腾腾的葱花饼,这不是梦,真的是它的香味飘进了我的睡梦里。那是失明的母亲为我做的,我仿佛看到了她瘦弱的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抖开面袋子,舀面、加水、和面,又是怎样指挥着父亲生火、抹油、撒葱花,就为了儿子一个贪吃的念想,她在黑暗里折腾了两个多小时,靠想象还原着自己的手艺。

母亲在黑暗的世界里,一心向阳;母亲在寒凉的尘世中,一心向暖。

年轻的时候不学无术,在网吧被抓了现行。也不知道是谁通风报信,她总是会准确无误地逮个正着,我这只可怜的小耗子,总是逃不出她这只老猫的魔爪。

偶尔想撒个谎出去撒个野,母亲眼睛毒辣,似乎总能读懂你的那点小心思,只要你和她的眼睛对视,就什么都别想瞒过她。

我受到的一点伤害和委屈,在她眼里,就像衣服上掉落了扣子,或者破了一个洞,她总是无声地为我缝补,再悄然用她的爱熨平。

母亲的眼睛,从多年前的视线模糊到隐约可辨,终日挣扎在暗淡的光线里,直到有一天,终于连一丝一毫的事物都无法再看见。

那一刻,母亲的眼睛,死了。即便如此,我依然无法在她那里讨得半点“便宜”。很轻微的一声叹息,刻意隐忍的一个喷嚏,都会引起她的不安,她就会不停地叮嘱我吃药,喝姜汤,她把衰竭的视力转化为敏锐的听觉,依然对我“严加防范”。母爱的法眼恢恢,容不得我有半点差池。

高仓健在一篇文章里回忆母亲时,说妈妈一部不落地看了他所有的电影,却从未多加称赞,只会说一些类似于“你在雪地里翻滚,真是让我心疼”之类的话,妈妈看到他手拿大刀背上刺青的武侠片海报时,会说:“这孩子,脚上又生冻疮了。”

高仓健深情地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一个人,注意到了他脚后跟上贴的那块小小的肉色创可贴。

这就是母亲毒辣的眼睛,细致入微的爱。

“老妈啊,你这是想练成武林高手啊!”我和母亲说。

母亲笑了,却并未受到影响,仍旧一丝不苟地做着每一个动作。她的认真劲儿看着很好笑,而我却眼含泪水。母亲这么拼命地“练功”,的确是肩负着一种使命,那就是让自己健健康康,不给她的孩子再添半点乱。

母亲的眼睛死了,可是母亲的爱,永远活着。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的孩子,哪怕我已人到中年,哪怕她已白发苍苍,我依然还是她不放心的孩子。我是她寄存在人间的、用她全部光阴兑换来的、舍不得花的一张支票。

——选自《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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