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特警的“尖锋时刻”

2020-06-12 06:25胡杰
民主与法制 2020年20期
关键词:旅社特警铁塔

胡杰

50米高的高压铁塔,小鸟都不来做窝,却爬上去一个来“安家”的人。

男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双肩背里,除了食物、水、手机和充电宝,还有足够结实的绳索。腊月里,滴水成冰。铁塔四面透风,寒风刺骨。就算有体力爬上去,上面能呆得住吗?可除了身上的棉大衣,男人还带上去两床被子。铁塔上面,架构更紧密。绳索在钢架上被绑成网状,被子在上面一铺、一盖。他,真就住下了。

他的头上,可是11万千伏的高压电线呀!

智擒“鸟人”

苏超带着队员们赶到铁塔下面的时间,是2018年2月5日晚上11点。从早上7点上塔算起,那名男子已经在塔上呆了16个小时。在铁塔上“搭窝”的“鸟人”,爬上铁塔,是为了追讨一笔债务。市上的头头脑脑以及公安、消防、电力等应急部门,已经忙活了整整一天。但是,所有“劝降”工作都没能奏效。塔上的“鸟人”是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人,十分偏执。他声称,不拿到别人欠他的钱,坚决不下来。

电力工人惯于高空作业,让他们攀爬铁塔,倒是小菜一碟。让他们上去,把那人带下来,不就行了吗?可他们却挠了头:爬上去,当然没问题。可是,我们可不会控制他呀。明摆着,上面那位爷是不肯乖乖就范的。万般无奈,这才惊动了特警。

苏超时年44岁,西安市公安局特警支队四大队的大队长。四大队是一支特勤大队,公安部重点建设的十支国家级突击反恐大队之一,“特警中的特警”。苏超手下的队员,大多二十郎当岁,个个身怀绝技。就是苏超自己,也是个曾经一口气能做上千次仰卧起坐的猛人。若不是万不得已,四大队这把“利器”,根本不会出鞘。

这座铁塔位于绕城高速汉城收费站附近,是周边铁塔中最高的一座。它承载的高压线,在为西郊大部分地区乃至三星产业园供电。经研判,临时指挥部把停电的时间选择在凌晨四点至五点。再晚,就怕有人被困在电梯里,横生枝节。在这个时间段里,特警队员要坐消防云梯上去,设法将“鸟人”解救下来。

“鸟人”的“窝”,在20多米高处,这是云梯车长臂可以达到的高度。可是,云梯车升高,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下面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鸟人”的眼睛。云梯往上走,“鸟人”就往更高处爬。为了他的安全,行动只好被叫停。

早上九点多,太阳出来,铁塔上冰霜褪去。四名特警开始沿铁塔四个角,同时往上爬。夜里,“鸟人”看见身穿作训服的特警,情绪明显紧张。为了减少对他的刺激,队员们特意换上了电力工人的工装。登塔之前,队员们已被告知:铁塔框架里面,是安全的。因此,身体尽量不要出框架;特别是他们腰绳的金属扣,不能摆来摆去,要小心高压线。事实上,在向上攀爬过程中,没法系腰绳。小伙子们根本没有任何保护。从几十米高的铁塔往下一看,搁谁都得眼晕。因此,小伙子们都只盯着上面,不往下看。可是,等他们爬到“鸟人”搭“窝”的地方,“鸟人”已经爬到高压线跟前,正顺着高压线往另一处铁塔爬。至此,行动只好再次中止。

中午,“鸟人”的妻子被叫到现场,通过手机,与丈夫现场通话。妻子好像并不担心丈夫的安危,倒是和丈夫一样,对以这种方式追债的信心满满。她的劝说,也就像和丈夫隔空演双簧式一般,不起什么作用。

特警的第二次攀塔行动,选择在当天的黄昏时分。这时,“鸟人”朝下看,视线已不那么好了。果然,发现有人接近,“鸟人”反应慢了半拍。匆忙中,他的双肩背包掉到了下面由电力工人临时为他安装的防护网上。怕他轻生,防护网再往下,还有气垫呢。又一次往上爬时,“鸟人”就没能像上一次一样,带着被子一起跑。于是,他的被子就成了特警的战利品。

没了被子,也没了食物和水,“鸟人”在铁塔上呆得越来越困难,情绪也越来越糟糕。这时候,冒出一个不认识的四川老乡,打通电话,开始用乡音规劝他。这时,已经是“鸟人”在塔上的第三天。又冷又饿、精神疲惫的“鸟人”让老乡转告,塔下所有的车辆、人员统统“滚”到他的视线以外。否则,他宁可跳塔,也不会下来。

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电力工程车,一辆接着一辆,统统都开走了。“鸟人”目力所及,果然只有那个跟他保持通话的老乡。“鸟人”确定那些车辆都开远之后,他开始下塔。但是,他的双脚刚一落地,就被猛然扑倒。

原来,队员第一次攀上铁塔时,苏超就发现,这个“鸟人”其实一点都不想死。此人对高压线很熟悉,往高压线上爬的时候,他选择的是地线。爬的时候,他也使用了专业的坐带保护自己。因此,第二次队员上去,他才指挥队员们收了他的被子,逼他下来。为了不让他看到躲在底下的队员,苏超把四名参与抓捕行动的队员安排在塔下隐蔽的墙角。距塔座十米处,有一处小渔塘。怕“鸟人”下来后慌不择路,掉进池中,苏超在此也安排了一个人。抓他时,特警队员把他的那个老乡也一起摁住。

那么,那个老乡是谁呢?原来,他也是一名特警。“鸟人”被控制之后,马上就驶来了救护车。此次他高空作业的代价,是因寻衅滋事罪,被批准逮捕。

>>左图∶2018年2月5日,高压电塔维权案件处置。

>>右图∶2017年4月25日,危楼极端维权案件处置。 以上照片均由作者供图

危楼突击

五层楼房,在一片砖头瓦砾中,已成孤岛。楼房拆了一半、地基严重下陷,比比萨斜塔还斜。说声倒,就能倒。

却有人登上了楼顶维权,因为对拆迁补偿不满。

这是2017年4月25日晚上11点。特警们接到命令,要将那名男子在楼顶拿下,并且平安运送下来。

在四大队,七成队员都有从军经历,刘强就是其中一个。在贵阳当武警时,刘强曾代表贵州省参加全国武警特战队干部骨干比武竞赛。五天五夜,要求全程负重60公斤,参加30多个课目的测试。比赛采取全程淘汰的方式,尽管三百名选手都是各省武警总队选出来的尖子,却仍有三分之二惨遭淘汰。而每天最多只睡两三个小时的刘强,笑到了最后,获得了一枚宝贵的勇士徽章。

到了四大队,刘强和代崇喜就成了一对儿铁搭档。哥儿俩是特警支队公认的“快枪手”。多快?从拔枪、上膛,到开出第一枪,一秒钟左右;而连续射出五发子弹,枪枪击中人体躯干大目标,也只需两秒多钟。不光比技术,射击项目还特别考验人的心理。好比有的人平时成绩不错,但一参加大考,就慌神儿。而刘强、代崇喜二人代表西安参加全省特警手枪射击年度考核,连续三年都拿到了全省第一名。

这次行动,两人被选作突击手,当然跟枪法无关。苏超看中的,是他们敏捷的身手,特别是心理沉稳。

从下往上照射的探照灯,给这栋危楼披上了一件银装。此时,使用探照灯的主要目的,是不让楼上的嫌疑人看清下面要进行的行动。与此同时,一架无人机盘旋在屋顶上方。嫌疑人的一举一动,地面上的指挥员都一清二楚。

一楼至三楼的楼梯,都已经拆掉了。队员们从建筑工地找来一个伸缩梯子,抵住一段墙面,顺利地爬上了二楼。

再上三楼,梯子就没法找到支撑点了。像打掉了牙齿的一张血盆大口,没了楼梯的地方,成了一个大黑洞。比画来、比画去,只好把梯子伸到一面倾斜的墙体外。梯子多半处于悬空状态,随时可能向外翻倒。因此,里面的队员必须死命地拉住,以确保它的稳定性;而攀在梯子上的队员,身体也处于半仰卧状态。爬到头,他们还必须踩在梯子的顶端,手扒着墙体,才能让双脚落到实处。

>>机场疫情防控 作者供图

地面又是斜的。原先的房子里,都铺着地板砖。现在,满是沙子和灰尘,滑。四个小伙子上来后,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才开始琢磨怎么往上走。

令人惊喜的是,三楼往上的楼梯,只拆了一半。怕人在上面行走,施工方用些破沙发、门板之类,已将楼梯堵死。队员们慢慢挪开这些障碍物,借着灯光,从台阶缝隙,能清楚地看见那只“血盆大口”。台阶还能不能承重?这得慢慢试。就这样,他们用脚一点点探着,从三楼探到四楼,又从四楼探到五楼,接近屋顶。

能不能冲出去抓人呢?还不能。耳麦里说,那名男子此时情绪十分亢奋,困兽一般,在屋顶正走来走去。他已经多次扬言,谁要是上来,他马上就跳楼。此人身高接近一米八,体格健壮。强攻,于双方都很危险。

在四楼与五楼的楼梯拐角,有一根粗管子,像是暖气管道。试试,挺结实。从攀登包中,取出两根安全绳,绑在管道上。又取出坐带,四名队员像穿裤子一样,穿在身上,腰上系紧。把快扣和“8”字环串联在安全绳上,他们静候战机。

折腾到零点三十分,楼顶的汉子累了,回“家”睡下。他此时的“家”,是用旧门板,在屋顶中间搭成的一个人字形简易窝棚。无人机传回的画面证实,连续半小时,他没再出来过。

行动开始。由刘强与一名队员守在管道跟前,负责输送安全绳;代崇喜和另一名队员悄悄摸过去,实施抓捕。

危楼外面照得很亮,但真到了房顶,却格外黑。虽然能看到那个窝棚,但无法判断那个躺下的人,哪边是头哪边是脚。代崇喜决定,由他扑倒门板,先把他连人带门板一起摁住。果然,梦中惊醒后,那汉子就开始了激烈的反抗,两只手都火山一般喷薄而出。二人合力将他的手、脚都控制住,用胶带把他裹成了个粽子。

那么现在,怎样才能把这只仍活力四射的“粽子”,安全地运到地面呢?

从楼顶下到三楼,尽管危险、但毕竟仍有楼梯可用;但从三楼再往下,怎么办?用绳子绑住他,一点点往楼下放?倾斜的楼面上,很多钢筋已经从断裂的墙体中呲出了牙花。短的有十几厘米,长的足有一米。顺着墙体把他放下去,这哥们儿还不得划成一朵大红花呀!

最后想出的办法,是把一辆救护车上的担架弄了上来。哥儿几个把嫌疑人牢牢地绑在了担架上,然后将安全绳一头固定在三楼阳台的防护墙上。这段防护墙伸出楼面将近两米,能保证担架在下降过程中,不会碰到墙体。像民间艺人在摆弄一个提线木偶,四个人用手上四只“8”字环控制住绑在担架的四个角上的绳索,终于把平躺着的嫌疑人稳稳地送到了楼下。

因扰乱公众秩序罪,嫌疑人随即被刑事拘留。

徐志清,西安特警一号狙击手。有一次,省上特警拉动演练,徐志清站在80米外,让他的徒弟向他手上拿着的一个苹果射击。苹果应声被击落,徐志清面不改色。

刀下救人

“兄弟,我是滨州人,你是哪儿的?”站在门口,宋召辉操山东方言,在向屋里喊话。

案子发生在钟楼小区,时间是2017年12月20日。老旧住宅楼五层的一套三室一厅,被改造成一家青年旅社。这天傍晚,住在这家旅社的几名客人回来,突然发现,旅社房门紧锁,敲不开门。社区民警闻讯赶来,也联系不上年轻的女老板。同时失联的,还有一名女客人和一名山东籍的男客人。意识到旅社可能出事儿,民警喊来消防队员,强行破拆了旅社大门。这时大伙儿发现,门里面,已经被沙发等障碍物堵住。山东男客人手持一把剪刀,将女老板劫持进卫生间时,女客人趁机逃了出来。为保障人质安全,已经冲进客厅的民警们只好按那名歹徒的要求,退出大门外。

特警四大队奉命赶来,已是晚上八点多。旅社内一片漆黑,无法确定嫌疑人和人质在哪个房间里;入户窗子都装有防盗网,无法通过索降进行突击;附近没有较高的狙击点,不具备狙击条件。

宋召辉嘟嘟囔囔劝说了好一阵儿,终于招来了一句臭骂。这骂声,却让人心头一喜。凭声音,终于可以判断出,嫌疑人在哪一个房间。

“老乡,咱山东人最讲义气。你有啥难处,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宋召辉自称是山东西安商会的,住在院子里。听说楼上山东兄弟有难处,就跟政府工作人员说了,上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继续跟这人聊,这人终于说出,他是烟台牟平县人,31岁。

“让女老板也吱个声嘛。”宋召辉跟他提议。

“我好着呢。”经允许,女老板果然冒了一句。

嫌疑人的诉求,是给他一百万元,再要一辆车。民警们推说晚上银行下班,一时凑不齐。大伙儿把口袋里的零钱凑了些,从门缝中把钱塞了进去。但是,嫌疑人并没有过来取钱。

在宋召辉跟嫌疑人继续对话的时候,旅社门外,苏超招手叫过了几个人。

徐志清,西安特警一号狙击手。有一次,省上特警拉动演练,徐志清站在八十米外,让他的徒弟向他手上拿着的一个苹果射击。苹果应声被击落,徐志清面不改色;而徐本人的“保留节目”,属于世界军警射击的顶级高难课目。80米外,用狙击步枪,射击一把匕首。他一声枪响,弹头被刀刃一切两半,在匕首后面的一张白纸上,留下两个弹孔。这就叫“一弹两孔”。

此次行动,徐志清的“武器”,却是一把强光手电。

苏超提出的强攻方案,已获批准。他认为:嫌疑人此时情绪相对平稳,人质应答声音从容。已经折腾了几个小时,嫌疑人手上的剪刀应该不会一直抵着女人质的喉咙;刚才,往门里塞钱时,苏超再次确定,屋子里漆黑一片。因此,破门瞬间,用强光手电一照,嫌疑人眼睛会暂时失明,有利于抓捕。

“你就开到强光档,用手捂着。破门后,立即松开手。”苏超交代徐志清。警用强光手电有强光、工作光、爆闪、SOS、低亮等五个档。害怕万一因为紧张调错了档,苏超这样交代。

“乔梁,你负责踹门。”

乔梁身高一米八二,体重150多斤,西安体院散打搏击专业毕业,爆发力强。冲进屋后,乔梁还将和副大队长陈祺一起,按住嫌疑人的两只手。

负责摁头部的,就是宋召辉。宋召辉曾拿过西安大学生运动会标枪项目的金牌和银牌,同样爆发力惊人。

门被一脚踹开时,嫌疑人握在手中的剪刀,果然并未抵在女人质的脖子上。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尽管他奋力挣扎,仍很快被制服。

原来,嫌疑人情感上受过挫折,有间歇性精神病。青年旅社的女老板,情商很高,是个善待每一位客人的姑娘。牟平男子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再加上喝了些酒,就执意要带女老板去山东。他的偏执劲儿上来后,就亮出了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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