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李晶莹

□邹珊

一

李晶莹是我小学一年级的同班同学。

李晶莹其母，状如疯癫，衣衫褴褛，口齿不清，靠讨米为生。其父姓李，具体名字已无从考究，只是听乡人唤作李毛。李毛身高五尺，发须浓密，家贫如洗，长期在别人家做工讨生活。适逢一年，他在我表弟家做工，我姨父人好，便允许李晶莹一同前来，和我表弟同吃同住，每天结伴上学放学。

本以为生在那样的家庭，李晶莹定会愚昧，再不就是顽劣不堪。恰恰相反，李晶莹的学习成绩出乎意料的好，聪明灵活，一点就通。教数学的胡老师最是挑剔，也不由感叹，这孩子是真慧根。他除了学习好，还非常坚强乐观，组织能力极强，在班上当班干部，每天领着一队学生上学放学，帮同学辅导作业，身上看不出一点儿那种家庭的影子。

他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裤子，七八岁的年纪，本来也淘，每天放学后，他把书包往地上一撂，就和我表弟一行人追逐嬉戏，在石头嶙峋的山上窜来窜去，在尘土飞扬的土坷垃上滑来滑去，最后裤子彻底破了。我姨心疼那孩子，总是捡表弟的旧衣服给他穿，结果往往没穿三天，屁股和膝盖处照样都磨破了洞，露着肉。

有一天课间，他给我们表演后空翻，一个没站稳，猛地往地下一蹲，只听“滋啦”一声，裤裆裂开了，露出大半个屁股。我们哄堂大笑，他拿手一挡，也跟着笑，并不恼。下一秒，他脱下褂子往腰间一系，又和表弟满地追着玩，像个泥猴子。

二

有一回，他那个疯子娘来学校，一群人跟着起哄，看热闹，叫着女疯子，女疯子。我偷偷看他，发现他耳朵根都是红的。

女疯子只有一种情况不疯，那就是作为母亲的时候。她那个疯子娘，经常把讨到的好东西，用破布包着拿到学校来给他，有时候是一个饼，有时候是一个苹果。那天，疯子娘照例来学校找他，给他一把不知道从哪户人家讨来的枣子，他分给我们吃，并不以为忤。孩子们因此感动，再也没有人耻笑他，还发动自己家里人，如果他的疯子娘来讨饭，就多给一些。

他简直成了我们那里偶像的代表。大人们动不动就说，你看李晶莹，或者说，再不听话你就去李晶莹家，学习学习！体会体会！

李晶莹，李晶莹，开口闭口就是李晶莹，他的光环盖过了所有的孩子。

三

那时候，我和哥哥睡一个床铺，每天晚上夜谈的内容，都是李晶莹。李晶莹人最好！李晶莹事事先进！李晶莹，李晶莹 直到妈妈一声大吼，他都死了，你们还在说他作甚！

房间里一下子寂静无声，我们都沉默了。

是的，李晶莹死了。死在那个暑假，几个孩子去一口无人看管的大水库里游泳，李晶莹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儿童，跳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我说，妈，李晶莹没有死，我昨晚还梦见他了呢！他给了我一块橡皮，你看，还是水果味的呢，真香！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哥哥连忙转移话题，说说你们班现在谁学习最好？

李 我急忙刹住话头儿，嘴巴紧闭，却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李晶莹死后，他那个疯子娘更疯了。她整天在学校大吵大闹，围着教室打转，扯着所有的人询问她的儿子在哪里，撵都撵不走。对于一个疯子来说，她永远不懂什么叫做死亡，她只知道她的儿子突然不见了。他父亲李毛一夜白了头。老天爷，竟然连这唯一的希望，都不给他了么？

后来，人们说，是上天收了李晶莹，因为看他太好了，那样的家庭不配养他，所以要让他重新投胎。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名师点评

这篇文学作品读后让人久久不能释怀。李晶莹出生在一个贫困家庭，可他的学习成绩和乐于助人的品质看似不像这样的家庭所能培养出的。在许多不合理的条件下，故事一步步展开，最后在突兀中结束，给人带来强烈的震撼。这样的写作手法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