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冠军从“决堤”到逆袭：妈妈的冷水燃烧了岁月

恒寿

2020年2月，新冠肺炎疫情在世界范围内暴发时，女排奥运冠军丁霞正随国家队在北京进行封闭集训。其间，丁霞与主教练郎平和队友，积极向武汉疫区捐款捐物，以实际行动为武汉加油。丁霞是中国女排主力二传，里约奥运会、两届女排世界杯夺冠的功臣。鲜为人知的是，她曾“两出三进”国家队，最终逆袭为“世界最佳二传”。而她的母亲王立新是纺织女工，素来爱给女儿泼冷水，丁霞一度很抵触母亲的不近人情。直到经历过人生的起起落落，她才终于读懂了母爱……

惧怕严母，隐瞒被退回省队的事实

2013年8月底，第十二届全运会在辽宁省沈阳市隆重举行。因表现惊艳，全运会结束后，丁霞顺利入选女排国家队。

接到女儿的报喜电话，王立新当头就是一盆冷水：“国家队高手云集，竞争激烈，入队集训只能说是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丁霞无奈地撇撇嘴……

丁霞，1990年1月出生于河北省石家庄市，母亲王立新是棉纺厂女工，父亲丁金双在石家庄车辆厂上班。小姑娘11岁时，身高就窜到了1.67米。体育老师是广西排球队退役球员，见丁霞头脑灵活，弹跳出众，将她推荐到石家庄业余体校练排球。

因家距体校有10多站路，6点半就要出早操，丁霞5点钟就得起床往体校赶，王立新负责接送女儿。因工作受影响，一个星期后，王立新不让女儿去体校了。丁霞不吱声，王立新以为女儿默认了。谁知第二天早晨7点，体校教练突然登门造访。王立新与丁金双面面相觑。

原来，丁霞根本不愿放弃排球，昨晚趁父母睡着后，她偷偷用家里座机给教练打电话，含泪说出了父母不让自己练排球的事。教练非常着急，一大早便赶了过来。他告诉王立新夫妇：“从这件小事就可以看出，丁霞胆大心细、有主见，具备一个优秀运动员的心理素质。而且她球商很高，不练排球太可惜了。”

教练是真心为女儿的前途着想，王立新当即表态：“丁霞还是继续练排球，困难我们自己克服。”

为方便接送女儿，王立新主动申请到单位的后勤部门上班。妈妈为自己牺牲了前途，丁霞决心以刻苦训练来回馈亲人。除了教练安排的训练任务，丁霞还经常自觉加练。练习防守时，她能摔出1米多远，身上青紫的瘀伤从未断过。

2007年春天，丁霞参加全国中学生排球赛，她的出色表现让人眼前一亮，辽宁女排向丁霞伸出了橄榄枝。这年6月，17岁的丁霞背井离乡，独自远赴沈阳打球。丁霞从未这么长时间离开父母，疯狂想家。加上运动量是从前的3倍，她身上的小伤不断，每次往家里打电话都哭。王立新冷酷地训丁霞：“排球是你自己选择的，现在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再苦再难你也得给我忍着！”“运动员流血流汗不是什么稀奇事，哪个功勋运动员不是这么走过来的？”

此后，丁霞不再给父母打电话，王立新以为女儿心定了。谁知2007年11月19日，丁霞毫无征兆地拖着行李箱回家了。在母亲惊诧的目光中，丁霞瓮声瓮气地说：“我没有告诉教练，自己回来的。”

王立新来不及指责女儿，赶紧给教练打电话，代表女儿向对方道歉。原来，因训练强度过大，丁霞产生了抵触情绪，训练患得患失。教练批评几句后，她干脆罢练，赌气回了石家庄。

第二天，王立新向单位请假，“押”着女儿返回沈阳。在妈妈的要求下，丁霞向教练写了一份深刻检讨。本来擅自离队是要受处分的，鉴于丁霞年轻，是难得的排球苗子，加上她和王立新态度诚恳，教练只是将她批评几句，没再深究。

两天后，王立新离开沈阳时，严肃地给女儿敲警钟：“这样的事只准出现一次，再犯类似错误，谁也救不了你。”丁霞小声说：“妈，你安心回家吧，我以后会好好练，争取进国家队。”王立新拍拍女儿手背：“有志气，我等你的喜讯。”

之后，历经几载寒暑的苦练与坚守，丁霞终于凭实力叩开了国家队大门，可却没得到妈妈的赞美与认可，这让她很是郁闷……

果然，作为首次入队的新人，丁霞无论是传球技术、心理素质还是大赛经验，在几名二传中都不占优。2014年9月，女排世锦赛即将在意大利打响。确定参赛阵容时，郎平与教练组准备带三名二传，有一名二传要遭淘汰。丁霞优缺点都很明显，优点是传球速度快，球风泼辣，善于组织快攻。她的弱点是传4号位高球的精准度有待提高，与主攻手朱婷配合不默契。教练组反复比较后，忍痛放弃了丁霞。送队友们登上开往机场的大巴后，丁霞黯然拖着行李箱往火车站赶。出了国家体育总局的大门，她蹲在树下哭了。

丁霞心气颇高，职业生涯一直很顺，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担心妈妈再给自己泼冷水，丁霞没有将退回省队的事告诉她，而是落寞地返回辽宁女排。

擦干泪水，母爱激荡下再进国家队

很多队员被退回省队后，就再也没有入选国家队，丁霞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纠结中，她经常失眠，白天训练没精神，训练质量大打折扣。一日三餐她没胃口，饿了就躲在宿舍里吃零食。

丁霞低迷颓废的精神状态，让教练组非常着急。9月26日，主教练在电话里与王立新取得了联系。直到这时，王立新才得知女儿被退回省队一个星期了。

第二天傍晚，王立新风尘仆仆赶到沈阳。丁霞去火车站接妈妈时，嘴里嚼着零食。王立新眉头一皱：“你这是怎么回事？队里不是不让吃零食吗？”丁霞淡然回应：“吃饭没胃口，肚子饿。”进了女儿的宿舍，王立新就搜检丁霞的床头柜。她将里面的话梅、饼干、巧克力等零食，全部掏空扔进了走廊里的垃圾桶。丁霞生氣了：“妈，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一来就这样对我？”王立新面无表情：“哪个运动员像你这样吃零食？你这是自毁前程！”母女俩纠结起来。

丁霞的心情糟到极点，她哭着跑出宿舍。王立新以为女儿冷静一下就会回宿舍，谁知晚上9点，还不见丁霞身影。王立新担心女儿有什么意外，便出门寻找。在附近的街心公园，她发现丁霞正站在月光下，疯狂地练习传球，脸上淌着泪水。王立新也流泪了。

宣泄过后，丁霞与妈妈回到宿舍。这次王立新没有急着回石家庄，而是在辽宁省体育局附近的小旅馆住了下来。女儿最爱吃自己做的酱香茄子，王立新从超市买来食材，向小旅馆老板借厨房，每天中餐、晚餐做好酱香茄子，送到女儿的宿舍。闻着熟悉的“妈妈香”，丁霞的馋虫被勾了出来。她胃口大开，每餐饭量增加了三分之一，精神状态也明显好转。小旅馆条件简陋，王立新住了3天后，丁霞催妈妈回石家庄。王立新微笑着说：“你一年到头在外面打球，妈妈很难有机会见到你，就让我多陪你几天吧。”妈妈一个人很孤单，丁霞每天傍晚训练结束后，就去小旅馆陪她。

王立新趁机给女儿讲老女排“五连冠”的拼搏故事：当年中国女排队长曹慧英，在赛场上鱼跃救球时，左腿摔断了。她忍痛防起最后一个球，被队医和教练抬下场。手术时，医生在她腿里植入两枚钢钉。此后，她带着钢钉在场上拼搏，夺得一块又一块金牌。王立新教育女儿：“赛场从来不相信眼泪，每一块奖牌都是鲜血汗水铸就的。”听着听着，丁霞眼睛湿润了。

心灵涅槃后，丁霞不服输的倔劲又回来了。针对自己传4号位高球能力不足的弱点，丁霞请求教练组在训练馆墙壁上挂一个篮筐，训练时她要将球传进筐里。10个球只要有一个没传进去，她就罚自己再传10个。那段时间，丁霞每天训练长达9个小时，10根手指全是伤，缠满厚厚的胶布。

2014年11月，全国女排甲级联赛打响，丁霞发挥惊艳，于次年春天，再次入选国家队。王立新首先在微信里祝贺女儿，接着用激将法刺激她：“入选国家队本身就是一种胜利，想留下来太难了，万一被退回也别伤心。”丁霞不服气，回复母亲：“你太小看我了，这次我一定要在国家队站稳脚跟！”

不为丁霞所知的是，王立新在女儿面前冷酷，但在外人面前始终肯定女儿，将她当成家里的骄傲。王立新知道，运动员要成才，必须付出比常人多许多倍的汗水，来不得半点懈怠。因此在丁霞眼里，媽妈就像一条鞭子，始终抽打自己往前走。

2015年8月，第12届女排世界杯在日本开幕，丁霞搭上了中国女排出征日本的末班车。在对阵塞尔维亚、俄罗斯、日本等几场关键比赛中，丁霞临危受命替补登场。她头脑清醒，敢于组织战术，盘活了各个进攻点，对中国女排最终夺冠起到了重要作用。全程收看电视直播的王立新，一次次激动得热泪盈眶。

凯旋后，媒体和球迷对丁霞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称赞她传球有灵气，大局观好，完全有能力担纲主二传。丁霞兴奋地给母亲打电话：“我表现还行吧？你看了最近的报道了吗？”

王立新又狠心给女儿泼冷水：“这次球队夺冠，你只是替补，还不是主力二传。走下领奖台，一切就从零开始，以后能不能入选国家队都很难说。”

妈妈当头一棒，让丁霞很不服气。自己是世界冠军了，入选国家队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带着情绪说：“那就等着看吧，我会用实力击溃你的质疑！”

终极逆袭，妈妈的冷水燃烧了岁月

然而，现实再次变得残忍而狰狞。随着老二传魏秋月伤势逐步好转，加上沈静思一直主打，丁霞又成了队里的边缘人物。2016年3月，国家女排开始备战里约奥运会，丁霞又被退回辽宁队。这已是她第二次被国家队退回，打击锥心刺骨。黯然回到省队后，丁霞恍然如梦，患得患失。王立新最担心的事又发生了。

因放心不下女儿，王立新又一次赶赴沈阳。这些年，她一直在幕后陪伴丁霞战斗，磨炼成半个排球专家了。她肯定了女儿的优点，还帮丁霞分析弱点：“你的每一场球我都看了，这么多年来，你传几个好球，思维就会出现短路，导致战术组织混乱。根本原因就在于，你的耐性和专注度远远不够。不克服这个弱点，你永远无法成为世界顶级二传。”妈妈的分析理性而专业，丁霞很是服气，因为郎导也指出过她这些弱点。但丁霞很苦恼：“我性格就这样，很难改变过来。”王立新握住女儿的手：“妈妈与你一起努力。”

为提升女儿的专注度，王立新赶往小商品市场，买回绣花针、彩线、纱布。然后对女儿说：“妈妈也没学过十字绣，现在陪你一起学。”丁霞不自信：“我这双打排球的大手，能学会吗？”“怎么不能？妈妈50多岁了都有信心，你年轻，学东西快，肯定没问题。”丁霞清楚母亲的良苦用心，答应了。

每天训练一结束，丁霞就赶到妈妈住的小旅馆，母女俩跟着手机视频学十字绣，每次40分钟左右。丁霞好动，刚开始绣几分钟就坐不住了，手指还几次被针扎破。王立新除了给女儿做榜样，一心一意学刺绣，还意味深长地说：“做任何事，都贵在持之以恒。只要耐心坚持，你就会像十字绣上的花儿一样，一点点开放。”在母亲的激励和陪伴下，丁霞渐渐由6分钟，坚持到15分钟、30分钟、40分钟，甚至一个小时。渐渐地，丁霞养成了好习惯，每当心烦意乱时，她就在宿舍里绣十字绣，以平复情绪。耐力和专注度提升后，丁霞在球场上的稳定性也大幅提升。

2016年6月，中国女排主二传沈静思训练时，左手腕不幸拉伤。丁霞第三次被招进国家队，与魏秋月和沈静思展开公平竞争。最终，丁霞凭借稳定性和实力，随中国女排出征里约。

8月21日，在与塞尔维亚队的巅峰对决中，中国女排在先失一局的不利情况下，丁霞替换魏秋月登场。她球风泼辣，组织战术眼花缭乱，结果中国女排连胜三局，以3比1击败塞尔维亚队，夺得了分量最重的奥运金牌。丁霞惊艳的表现，得到了教练组和球迷的高度认可。看着女儿含泪站在领奖台上，王立新泪眼模糊。凯旋后，丁霞回石家庄探亲。王立新告诉女儿：“其实你很努力，也很优秀，妈妈一直为你骄傲自豪。之所以对你冷酷，是怕你听多了赞美，产生骄傲自满情绪，最终被‘捧杀。”丁霞泪目了。

里约奥运会结束后，丁霞成了中国女排的“钉子户”，不论大小比赛，均以主力二传的身份登场。因常年征战，她的膝盖、肩部落下了老伤，运动量一大就隐隐作痛。

2018年9月，世界女排锦标赛在日本拉开战幕，丁霞带伤出战。世锦赛的赛程长，她的体力和精神消耗相当大。最终丁霞克服疲劳和伤病，与队友们敢打敢拼，夺得一枚宝贵的铜牌。

回国后，中国女排暂时解散，丁霞回家休整。王立新利用这段宝贵时间给女儿疗伤。在大夫指导下，她给女儿做肩部牵引，按摩腰部和腿关节，为丁霞推拿。经过20多天的康复治疗，丁霞身上的老伤基本痊愈。

2019年9月，第13届女排世界杯在日本开幕。丁霞作为主力二传，场场首发。她传球、发球、拦网等技术环节，表现相当惊艳。尤其是后排防守，堪比半个自由人。最终中国女排以11战全胜的辉煌战绩卫冕。因发挥出色，丁霞当选为“世界最佳二传”。

在此期间，央视《新闻联播》先后4次对中国女排做了详细报道。收看电视直播的王立新一次次热泪盈眶，握紧拳头为女儿和中国女排加油助威。

2020年，30岁的丁霞原本计划东京奥运会后退役，努力寻找自己的爱情。然而，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在世界范围内暴发，东京奥运会被推迟到2021年7月，丁霞只得重新调整自己的人生规划。王立新希望女儿在不影响训练、比赛的情况下，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争取实现事业和爱情的双丰收。丁霞向母亲承诺：“妈妈请放心，事业要，爱情我也要。”王立新笑了……            编辑/涂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