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东数科“踩雷”基岩资本：谁在伪造资产证明？

刘青青 石丹

继东方价值一号、东方价值五號基金产品陷入“兑付风波”之后，广州基岩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基岩资本）旗下的东方价值十四号产品也遭到投资者质疑。

据多家媒体报道，基岩资本旗下的两款基金产品—— “东家-基岩东方价值发现一号私募基金”（简称东方价值一号）、“东方价值基金五号私募基金”（简称东方价值五号），在告知投资者基金资金投向B站、且B站股价暴涨的情况下，基金净值却仅剩三成，且到期迟迟不能清盘。

除此之外，《商学院》记者还发现京东数科旗下理财公司东家金服（下称东家金服）代销的基岩资本旗下另一款产品东方价值基金十四号私募证券投资基金（以下简称东方价值十四号），近期也遭到质疑。

其中，东方价值十四号基金的净值数据“打架”，托管方国泰君安与代销机构东家金服发布的净值报告数据迥然不同；向投资者承诺兜底在前，言明会兜底的IPO份额被分批抛售在后；承诺投向老虎证券的基金资金也在投资者不知情的情况下“改道”……

期间，还有投资者直言代销机构东家金服给未达到投资门槛的投资者伪造资产证明。

《商学院》记者就东方价值一号与五号净值变化主要原因、基金资金流向、兑付进展情况；东家价值十四号净值数据“打架”、承诺兜底被老虎证券“打脸”、东家金服给不合格投资者伪造资产证明等问题分别为向管理人基岩资本、托管方国泰君安、代销机构恒天财富与东家金服、老虎证券发送采访函。

截至发稿，基岩资本、国泰君安、恒天财富、老虎证券均未作出回复。东家金服方面则表示，基岩资本事项目件发生后，东家金服派出协调小组驻场基岩总部追查事实真相，全天候监督对方妥善解决基金净值下跌的问题；向管理人所在的地方监管部门如实反馈相关情况；协助相关投资人报警。

东家金服还表示，截至目前，在东家和投资人方面的持续施压下，基岩方已向相关投资人提出“和解”方案，基岩方拟分步回购投资人所持基金份额，截至目前，基岩方面在就该方案在与投资人进行协商。

不过，对于东方价值十四号净值数据被指造假、伪造资产证明、涉嫌触及“非公开”底线等问题，东家金服并未作出正面回复。京东数科相关负责人对记者强调，“以上是东家金服的回复，我们不以京东数科或者金东金融作为回复主体。”

净值数据“打架”，东方价值“第三雷”？

《商学院》记者注意到，东家金服代销的基岩资本旗下另一款产品东方价值十四号（全称“东方价值基金十四号私募证券投资基金”），近期也因为净值问题遭到质疑。

根据托管方国泰君安披露的东方十四号基金单位净值，除了2019年5月、6月起基金单位净值高于1，其它月份均“低于初始值”。2019年1月以后，其净值已经跌破一半，根据国泰君安披露的最新数据，到2020年3月底，东方价值十四号净值仅剩0.358。

值得注意的是，引起投资人质疑的不仅仅是基金产品净值暴跌，而是基金托管方披露净值整体下滑的情况下，而代销机构东家金服出具的资产净值公告却与其并不相符。

据投资者反映，代销机构东家金服并不是每个月都发资产净值公告。目前投资者能看到的是2019年5月、7月、8月、11月的净值，而上述净值基本都在1.1以上，最低的净值在2019年11月，仍然达到1.0218。

因此，在2020年5月上旬，国泰君安向投资者发送情况迥然不同的净值报告邮件时，面对“两套净值数据”，有投资者质疑东家金服没有将净值下跌的真实情况披露给投资者，而是“一直拿假净值报告忽悠我们，一年才发两三次报告，还都是假的。京东严重失职，根本没有做好尽调。”

业内某资深专家指出，基金管理人披露净值按照两个标准，一个是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的管理规定，比如说每季度披露一次；另一个披露依据是合同的条款和合同规定。这两个标准都是本着真实原则，净值有没有造假尚无法验证，披露净值只能说是自律，但是如果基金管理人披露的净值与真实净值不一样，那么管理人和销售方肯定是有责任的。

“国泰君安披露的是整体下滑的，与东家金服披露的情况区别很大。不过券商相关的托管系统跑出来的数据一定是真实的，而国泰君安对基岩资本负责，会把数据提供给基岩资本。所以很大程度上是基岩资本将数据加工之后给了东家金服。”该资深专家补充道。

净值问题向谁追责？

浙江晓德律师事务所创始人陈文明指出，根据《证券投资基金法》《私募投资基金监督管理暂行办法》《私募投资基金信息披露管理办法》的有关规定，基金净值计算和基金会计核算的义务由基金管理人承担。

同时，基金管理人和基金代销机构的关系是委托关系。代销机构并非是基金管理人的代理人，但是如果代销机构受理了符合条件的投资者的交易申请而未将其传递给基金管理，相应的法律责任通常仍需要由基金管理人向投资者直接承担。而代销机构则系依据委托合同向基金管理人承担责任，基金管理人需要就其选任的代销机构的行为向投资者承担责任。

陈文明还表示，尽管代销机构与基金管理人签订了代销协议，但由于基金管理人并没有授予代销机构的代理权，代销机构在其代销基金的过程中也没有独立的意思表示，代销机构并非严格法律意义上代理人，而仅仅是接受基金管理人的委托代为办理特定事宜。基金管理人和代销机构之间的法律关系是委托合同关系，一般而言，基金管理人应当就其委托代销机构办理的事宜对投资者承担责任。

“当基金份额净值计算差错给基金和基金份额持有人造成直接损失需要进行赔偿时，基金管理人和基金托管人应根据实际情况界定双方承担责任。”陈文明指出。

信息披露义务人管理信息披露事务，违反《私募投资基金信息披露管理办法》规定，中国基金业协会可以要求其限期改正。逾期未改正的，中国基金业协会可以视情节轻重对信息披露义务人及主要负责人采取谈话提醒、书面警示、要求参加强制培训、行业内谴责、加入黑名单、暂停或取消基金从业资格等纪律处分，并记入诚信档案。情节严重的，移交中国证监会处理。

此外，对于基金管理人与代销机构之间利益分配，有业内资深专家指出，这两者之间的利益分配有很多种可能性。如果代销机构替基金管理人卖了100万元的产品，私募基金管理人每年收2%的服务费，那么有可能代销机构会按照服务费的约定比例进行分成，也有可能是返傭。

被指伪造投资者资产证明

据了解，东方价值十四号基金成立于2019年3月，存续期2年（1年投资期+1年退出期），基金规模不超过5亿元，基金认购费为1%，管理费为2%/年，托管人是国泰君安证券。也就是说，东方价值十四号基金项目目前还在存续期。

有投资者指出，“基岩说因为还没到期，现在忙着给东方价值五号、东方价值五号的投资者解决。东方价值十四号投的老虎证券，（情况）更不乐观。”

而该投资者对基金情况的不信任，早在募集基金投资者时就已经埋下了伏笔——“我其实不符合他们募集的投资者要求，京东（东家金服）他们主动要求给我做假资产证明。”该投资者表示。

据上述投资者所言，其本身并不符合私募证券投资者的相关要求，东家金服为了帮助其能够达到合规投资者认定，便伪造了一份该投资者购买其他私募基金的投资函——一份假的、认购金额为300万元的私募基金确认函——使该投资者并未投资其他私募基金的情况下，拥有了“300万资产”。

上述业内资深专家指出，证监会2014年6月发布的《私募投资基金监督管理暂行办法》规定，合格投资者是指具备相应风险识别能力和风险承担能力，投资于单只私募基金的金额不低于100万元，且个人金融资产不低于300万元或者最近三年个人年均收入不低于50万元。

陈文明也表示，基金管理人完成基金风险揭示后，募集机构应当要求投资者提供必要的资产证明文件或收入证明。募集机构应当合理审慎地审查投资者是否符合基金合格投资者标准，依法履行反洗钱义务，并确保单只基金的投资者人数累计不得超过法律规定的特定数量。

“作为基金代销机构，制作和使用假‘资产证明是不诚信行为，面临极大法律风险，有被纳入诚信‘黑名单的风险，还会涉及到民事责任、行政处罚及刑事处罚的可能。”陈文明补充道。

陈文明进一步指出，首先，中基协将注销该私募基金管理人登记，并将上述情形录入资本市场诚信档案数据库。

其次，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明确规定，伪造、买卖、使用国家机关、人民团体、企业、事业单位或者其他组织的公文、证件、证明文件的，最多可处以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并罚款1000元。《刑法》第二百八十条：伪造公司、企业、事业单位、人民团体的印章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代销机构涉嫌触碰“非公开”底线

《商学院》杂志记者注意到，在京东金融APP【财富】—【高端理财】页面，只需要通过几个简单的风险测评选择题，用户便可以直接浏览“阳光私募”栏目的多个私募产品信息，期间不需要进行资产证明。

在京东金融APP披露的私募产品信息，包括私募产品业绩报酬计提基准、单位净值、收益走势、业绩表现、交易规则、产品基本信息、基金公司，甚至基金经理等等。

对此，陈文明指出，中国基金业协会发布的《私募投资基金募集行为管理办法》第二十二条规定显示，“私募基金推介材料应由私募基金管理人制作并使用。私募基金管理人应当对私募基金推介材料内容的真实性、完整性、准确性负责。除私募基金管理人委托募集的基金销售机构可以使用推介材料向特定对象宣传推介外，其他任何机构或个人不得使用、更改、变相使用私募基金推介材料。”

“该规定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募集机构对私募基金进行的宣传行为具有合法性，另一方面该条也明确指出，互联网平台需将该种宣传限制在私募基金管理人可控的范围内。即，募集机构合作的互联网媒介，在线向投资者提供私募产品信息是具有可行性的。”陈文明表示。

另据《私募投资基金募集行为管理办法》第二十五条：“募集机构不得通过下列媒介渠道推介私募基金：（一）公开出版资料；（二）面向社会公众的宣传单、布告、手册、信函、传真；（三）海报、户外广告；（四）电视、电影、电台及其他音像等公共传播媒体；（五）公共、门户网站链接广告、博客等；……”

陈文明分析表示，该条确实对私募基金的推介行为进行了限制，且“公共、门户网站链接广告”属于互联网范畴，但其被禁止。但我们也注意到，相较而言，“公共、门户网站链接广告”具有较高的公开性，任何人都有机会访问，因而被监管否定。

与此同时，陈文明进一步指出，根据《证券投资基金法》第九十一条、《私募投资基金监督管理暂行办法》第十四条等有关“非公开募集基金禁止向不特定对象宣传”的规定可知，目前对于互联网私募产品推介监管的落脚点，依旧在于达到防止不合格投资者进入之“目的”，而不在于能否通过互联网信息服务平台等“手段”。私募基金的“非公开”和“合格投资者确认”两项要求，在本质上属于一体两面的关系。“非公开”的底线，是有效防范非合格投资者参与到私募投资基金募集过程中。

“在互联网平台提供私募产品信息的过程中，也应当首先确定合格投资者，再进行产品展示，否则将触及‘非公开的底线。”

“综上所述，互联网平台上发布私募产品信息还是可行的，但在线向投资者推介私募基金之前，平台需设置在线特定对象确定程序。而投资者也应当理解，在线特定对象确定程序并不能代替募集机构的合格投资者确认程序。东家金服如果仅通过简单的问题测评就推介基金，可能涉嫌触及‘非公开底线。”陈文明表示。

对于涉嫌触碰“非公开”底线的问题，京东数科相关责任人也并未回复记者的采访函。

承诺兜底在前，抛售IPO份额在后

回归到东方价值十四号本身，其关联的不仅仅是基岩资本、国泰君安、东家金服，还有老虎证券。据东方价值十四号募集说明书，基金投向中概股IPO基石份额，而对于标的公司的种种介绍，无不指向老虎证券。

除此之外，投资者提供的东方价值十四号基金路演等多份录音文件显示，东方价值十四号基金正是投向老虎证券，承诺有大股东进行回购，并且按照8%的年化收益承诺进行保底。

路演录音还显示，在3月18日左右会发行东方价值十四号2期，2期资金是在老虎证券上市之后“再进去”，需要先以私有资金去承接老虎证券的IPO份额，最后再以大宗交易的形式将这些份额转让至基金。而这部分资金可能会没有8%的保底承诺。

在保底承诺之后出现的，是老虎证券的澄清声明，否认承诺保本。2019年5月，老虎证券再次发布澄清说明，表示“已经注意到疑似基岩资本通过三方销售渠道等方式销售关于老虎证券股票的理财产品或投资项目。我们第一时间和基岩资本等各方进行了交涉并发送书面函件，要求其澄清并停止。”

《商学院》就基岩资本承诺兜底、老虎证券否认兜底、老虎证券发布澄清公告后基岩资本是否停止兜底承诺等问题分别向基岩资本、老虎证券发函求证。不过，截至发稿，对方均未作出回复。

前述业内资深专家指出，根据证监会2014年6月发布的《私募投资基金监督管理暂行办法》规定，私募基金管理人、私募基金销售机构不得向投资者承诺投资本金不受损失或者承诺最低收益。因此承诺保底、承诺收益的行为肯定是违规的。

耐人寻味的是，基岩资本一方面是承诺回购，承诺8%的收益率，“上不封顶，下有兜底”；另一方面却将看似稳赚不赔的IPO份额抛售。

2020年4月，基岩资本与投资者进行沟通，相关录音文件显示，基岩资本承认在东方价值十四号基金销售过程中，的确披露了所投标的企业是老虎证券，并且向投资者承诺保底收益。不过，作为东方价值十四号基金管理人，基岩资本仍然分批抛售了老虎证券。

彼时基岩资本解释称，一是判断老虎证券受整个疫情还有近几年中概股的负面的影响，其老虎证券业績增长可能不会有预想中的那么好；二是担心如果继续持有老虎证券，也可能兜不了底，可能导致基金亏损比现在更惨。

对于仅剩三成的净值，基岩资本表示，现在持仓比例大概是将近80%，其持有的大部分的股票还是细分领域的龙头的中概股，但年初发生的疫情导致股票暴跌。基岩资本方面强调，“如果没有疫情和熔断，该基金也不会有这么低的净值。”

资深专家认为，如果基金合同写了资金“只投资于老虎证券”，那么基岩资本属于违约；但如果合同不是明确表示100%投资于老虎证券，没有规定得那么死，那即使出现所谓的资金流向“改道”抛售，也是不违约的，是能说是片面性宣传——这里面很容易出现文字游戏。

申请IPO两年，募资金额大缩水

企查查信息显示，基岩资本成立于2015年8月，注册资本为1000万元。其官网显示，旗下产品以国内外一、二级市场、IPO基石投资、商品期货等投资组合为主，成功案例包括B站、猎豹移动、虎牙直播、蘑菇街、趣头条、趣店、唯品会等。

据了解，基岩旗下包括东方价值、独角兽、量化对冲等系列产品。其中，东方价值系列基金是基岩资本的代表产品，是专注于中概股投资的私募QDII基金。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披露，基岩资本备案的基金共计72只，其中共计60只是东方价值系列基金。

《商学院》记者注意到，2018年6月，基岩资本曾冲击美股IPO，但此后7次修改招股书，至今未能成功挂牌。

招股书数据显示，基岩资本主要通过基金管理服务和财务咨询服务产生收入。2017财年至2019财年，基岩资本净收入分别为270.7万美元、288.6万美元、862.4万美元；同期净利润分别为270万美元、290万美元、860万美元。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赴美IPO的两年中，基岩资本首次提交招股书的募集资金为7000万美元，但在2018年10月30日，其更新后的招股书显示，募集资金跌至2000万美元，缩水超70%。

此后，基岩资本的募集资金陆续“回升”。2019年2月13日，其第五次修订后的招股书募集资金为2300万美元；随后其招股书募集资金又调整至3000万美元。不过，目前3000万美元的募资金额相较于首次募资金额仍然缩水了57%。

上述业内资深专家表示，基岩资本想成为行业第一支美股上市的股票，但是这个“私募第一股”称号远在天边。近期政策对私募是严管的，而且政策也在不断调整，美股市场环境也并不乐观，各方面导致基岩资本上市希望渺茫。

“而且要美股上市还非常看重舆论，背着东方价值系列的几个大‘雷上市，怎么让华尔街投资人看好呢？所以基岩资本送了那么多人上市，唯独把自己送不去上市。”该资深专家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