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缝隙里的一棵苗

2020-06-29 07:38黄雪梅
做人与处世 2020年9期
关键词:日记本缝隙办公室

黄雪梅

这天放学,在楼梯的拐角,她看见了一个女学生,蜷缩在角落里,长发凌乱地披着。她随口问了一句:“同学,你怎么了?”女生不语。她想,每个孩子都需要一点空间来宣泄自己的情绪,待会儿就好了。

她转身往楼下走去,才下几级楼梯,便听得身后传来“咚咚”的闷响,忙回过头去看,那女生正用头一次次往墙上撞。她迅速折回女生身边,把她的头抱住:“孩子,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跟老师讲讲吗?”女生摇头。“孩子,你是哪个班的?”等待她的仍是一片沉默。“你父母的电话是多少?”所有问题就像泥块扔进了古井深处,没有一丝回应。

她不由得着急起来,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呢,如果继续这样耗着,孩子没人接怎么办?突然,她发现了女孩脚边放着一个笔记本,她拿了过来,随手翻开,最新的一页赫然写着:“跳,还是不跳?”她的心倏地狂跳起来,事情严重了。再翻开几页,里面写满了身边的人对她的期望:爸爸希望她改改自己的脾气,不要做一个古怪的女孩;妈妈希望她能理解自己,多做一点家务;老师希望她学习进步,能够进班上前20名;弟弟则希望她对自己好一点,不要跟他抢东西……而日记本的第一页上写着:“今天是开学第一天,阳光多么灿烂,灿烂得让人恶心……”

她突然感觉心一阵阵地发紧。打了好几个电话后,她打算把女生扶起来,女生像突然受了惊吓的小鹿一样,挣扎着往阳台上跑,闻讯过来的同事,和她一起死死地拖住女生。她轻声安慰道:“孩子,没有过不去的难关,没有晴不了的天。办法总比困难多,你的事要说出来,我们大家才好帮你呀!”那女生被她和同事搀扶着往最近的一个小办公室里去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女生坐在椅子上,神色慢慢地平静下来,问她什么,终是像木头人般,连头也不会摇了。

她只好再次翻开日记本,一页一页地看,一行一行地琢磨,想去读懂这个女孩的痛苦。从零散的片段里,她拼凑出了这个女孩背后故事的大体轮廓。故事里还有另外两个女生,她们本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但是有一天,其中一个朋友离间她和另一个朋友,让她对另一个朋友有了误会,起了怨念,从此就疏远了她。没想到另一个朋友一时想不开,竟然以死明志未遂。朋友因她而寻死的愧疚和自责,便成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的胸口上,让她窒息。父母的责备、弟弟的任性、同学的排斥、老师的重望,又像一根千年老藤把她和這块巨石绑在一起,日子每过一天,这藤就紧一分,巨石就重一分,她的呼吸就难一分,欲逃不能。她成了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猴子,却没有取经而过的唐三藏。唯有一死,才能求得解脱。自杀的念头一旦生起,就会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她的脑海,时不时地喷洒出毒液来。她曾经想过在家里自杀,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正是她在黑暗的深渊做最后挣扎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该放手了。女孩生命观的瓷瓶跌在冰冷的地板上碎成片。

读着这些文字,她感到脊背发冷,如果当时她转身离开,死神就会将女孩轻易地带走;她又感到庆幸,她为女孩做了短暂的停留,让死神没有来得及伸出割命的镰刀。她和同事守着女孩,一步也不敢离开。后来,校长来了,班主任来了,女孩的爸爸妈妈来了,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她悄悄地退了出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1年有365天,1天有24个小时,1个小时有60分钟,在时间的缝隙里,一个善意或许就灭了,一个恶念可能就生了。但是,如果我们碰巧遇上这1分钟,可以停一停自己的脚步,伸出自己的手去,或许,那个善意最后的火苗就被护住了,那个恶念最初的萌芽就被掐掉了。在时间的缝隙里不经意间落下了一粒籽,你看,风在吹,草在摇,又长出了一棵苗。

(编辑/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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