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良

顾文显

穿过这条小胡同，小楼内住着他一位老友，很讲义气的，警方不会掌握他们的交往，报完仇万一能全身而退，他必须跟朋友借点钱，然后远走高飞。这样想着，赵武军走到了胡同中间，迎面碰到一个小男孩，六七岁的样子，一头乱发，小脸脏得很，见了赵武军，怯怯地叫了声：“叔叔。”赵武军一愣：“我不认识你呀，孩子。”小男孩说：“我也不认识你。可我想洗澡。”

“洗澡？”赵武军警惕地朝四处看了看，没有可疑的跟踪者。他冲小男孩摇摇头：“想洗澡洗去呗，这不就是浴池么。”他们的左侧就有一家浴池。说完，赵武军就想继续往前走，可是小男孩一把拉住了他：“叔叔，求求您啦，我身上特痒，想洗澡。我没有爸爸……”

咦？赵武军站住了，问：“你爸爸呢？”

“开车把自己撞死了。”小男孩很忧伤，“叔叔，我想洗澡，可是没钱人家不让进。你是大人，带我进去，小孩子一块钱就行。”

细看这小孩儿，跟他儿子小刚真有些相似呢。赵武军骂自己，你心里乱什么呢！可不能让这小孩子坏了大事。“那你不会让你妈另外找个熟人带你洗吗？”

“我妈跟人家跑了。”小男孩说，“小朋友都嫌我臭，我洗了澡就好了，是不是？叔叔？”脏小孩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渴望地看着赵武軍。

赵武军心里一哆嗦，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小刚，小刚也是七岁，他也将失去爸爸！他妈妈也会跟别人跑的，把我的儿子扔在大街上，连洗个澡都不能吗？赵武军又机警地四处察看，没情况。他鼻子一酸，心里说，但愿以后有人像我这样帮助我的儿子。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小男孩的乱发，说：“看你这头发脏的，要生虱子了。叔叔带你理理发，再洗澡行吗？”

那个刘胖子死有余辜，仗着有钱有势，不但把赵武军的妻子弄上了床，还给她搞得神魂颠倒，家也不顾了，长年跟他冷战，这回好了，赵武军让她断了念想，他把刘胖子打发了。现在他自己身上绑好炸药，伺机逃到这座城市。他恨世事不公，当初告到派出所，刘胖子有保护伞罩着呢，警察迟迟不立案;如今老子杀了恶人，瞧他们那股敬业劲儿，所谓的天罗地网。不会追到这儿来吧，今天哪个敢凑上来，老子就抓哪个陪葬！

见到赵武军点了头，小男孩高兴得雀跃起来，赵武军却只想哭。他心里说，倒霉。怎么遇上这个小倒霉蛋。如果这时候有警察靠近，那就对不住了，他马上弄响炸药！

赵武军带着小男孩拐进了一家小理发店，店里顾客多，赵武军不能等，他付钱要了把推子，亲手给孩子理了个光头。嘿，小家伙这小脑袋滴溜圆，跟西瓜似的，儿子小刚也是这路脑袋呀……小刚。理完发，赵武军又带小男孩去了浴池。孩子亲热地拉着赵武军的手，那小手柔软而亲切，往常夜里小刚睡觉就是用这样的小手搂住他的脖子……赵武军眼睛模糊了，这孩子可能实在没个人疼啦。他觉得不但要带这孩子洗澡，而且应当给他搓得干干净净。唉，明天他亡命天涯或者炸成肉酱，这孩子，还有他的小刚，谁去管啊？

澡堂子里出奇得静，只有三四个浴客。赵武军绷紧的心情松弛下来，他决定带这可怜的小孩洗一次澡，以后的事，他就管不着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衣服脱下来，连同炸药包好，锁进衣柜里，然后牵着小孩的手，先试试水温，并鼓励孩子：“小男子汉，勇敢点儿，泡泡好搓灰……”

可就在这一瞬间，情况发生了变化，原先那几位浴客不约而同地扑过来将赵武军“叭唧”撂倒在地，那小男孩刚入水中，被吓得“哇”地哭出声来，扑上来抱住一个浴客疯狂地咬！

“你们干什么？”赵武军挣扎道，“吓着孩子！放开我，我要跟这可怜的孩子说句话。”

那几个“浴客”是警察，他们监视到嫌疑犯带那小男孩理发，估计到接下来的事情，便特意将浴客们疏散开……为首的是徐探长，他吩咐大家松开赵武军。

赵武军被松开了，他走到水池边，慈爱地帮孩子擦干眼泪：“怕吗？叔叔是坏蛋。”

小男孩坚决地摇头：“叔叔是好人。”

赵武军向警察们摊开双手，示意他没任何凶器，不会挟持人质：“我给这孩子搓搓澡，完了，跟你们走就是。”

赵武军认真地给小男孩搓澡，孩子乖顺得像只猫儿。赵武军边搓边说：“瞧你这小埋汰孩儿，要是称一下，灰比你都重！孩子，你记住了，叔叔叫赵武军。叔叔再也看不到你啦，可是叔叔喜欢你。”他的眼泪叭嗒嗒落在孩子的身上……

徐探长让一位警察把小男孩带离，他不想让孩子看到接下来的一幕。给赵武军戴手铐时，探长说话的声音也哽咽了：“老赵，刘胖子被救活了。记住，你这是自首，你是看到小男孩，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就主动自首了，是这样吧？”他扭头看了看三个同样泪眼婆娑的同事：“你几个？”

同事们咬牙切齿：“谁若是嘴贱，让他出门挨黑枪，让他的儿子没爹！”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