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离心

2020-06-30 10:04默默安然
花火A 2020年5期
关键词:娃娃妈妈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有没有人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会编脑内小剧场?我是心盲症,脑子里其实完全看不到画面,我所有的只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而已,所以我所谓的想象就只是模糊的轮廓,或者说是故事。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继续编故事,编狗血的,把自己套进八点档肥皂剧,分分合合,苦情女主角,有時候想着想着还会哭。要知道我平时可是一个几乎不看言情剧的人,一到半夜就变得异常做作。但总比半夜刷淘宝强。

直到此时此刻时雅终于感受到了活下来的美好,不仅仅是她能沐雨迎风,不仅仅是她能看到这么美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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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雅,你今天又睡公司啊?”

晚上八点,最后一个加班的同事也要走了,只有时雅还坐在工位上。她闻声回头朝同事笑笑,点头道:“我还有点事情没做完。”

“那你一个人小心点哦。”

同事走之前关掉了一部分的灯,只留了时雅头顶的一圈。她蹲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是孤零零站在舞台的追光里。

自从来到这家公司上班,时雅就常常睡在公司的沙发上。他们的工作环境相对自由,同事都是年轻人,老板不常来打卡,所以也没人说什么。

其实时雅租的房子就在不远的另一栋高层里,只是她不太愿意回去。一套普通的两居室被打成好多隔断,里面还放着上下铺,每个人都像是蚁穴里没有名字的蚂蚁。倒不是她娇气,只是任谁都需要一点独处空间吧。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完设计稿没有问题,时雅把它转存好,发给了工厂打样的负责人。之后她舒舒服服地窝进沙发里,做她每天临睡前都要做的事情——

查所有账户的余额。

她目前的工作是设计棉花娃娃,她虽然不是美术科班出身,但有绘画和做手工的天赋。没来这里坐班前也能在网上接些私人订单,是人事主动来联系她的,工作待遇也还可以。可时雅还是缺钱,所以她接别人不愿意接的麻烦定制,愿意帮别的同事收拾烂摊子,还抽空搞搞兼职,生活上也是能省则省。

睁眼是凌晨五点多,时雅就没再睡。她躺着刷手机,顺便登上公司的官博看了看。这个官博没有专门的人运营,就是他们谁有空就上去看看。然而这一次时雅在一堆广告私信里看到了一条问正事的,图片没加载出来,她先看到了留言,问:“你家可以定制玩偶吗?”

这种问题不是第一次见,外行人不懂开模打样的成本,其实即便是少量生产,也还是需要一个基本定量的。

从Wifi切到4G,图片才正常显示,然而在看到那只娃娃的瞬间,时雅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她屏住呼吸,不断缩放那张照片,不可置信却又无比确信,这就是她认识的那只娃娃。

这世上真的仅此一只,曾经从她手里送出去的娃娃。

“你……为什么想定制这个娃娃?”时雅好险就问出“你是谁”,克制了半天才找到了相对合适的问法。

她点开那个人的账号主页,只有些新闻转发而已,看不出什么。但时雅还是欢欣雀跃,心里不断喊着“是他、是他、是他”。

私信来往总有延迟,直到下午时雅才刷到心心念念的回复:“这个娃娃对我来说很重要,一个没留神被我家狗咬坏了,所以想着如果能定制就好了。不行也没关系,打扰了。”

“很重要”三个字像一只小锤子,轻轻敲在时雅的心上,发出了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清脆声响。

“我是这家公司的设计师之一,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可以私人帮你做一个,不要钱。”

“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但是我有个要求。”时雅咬着嘴唇,紧张得变了脸色,幸好手机对面的人看不到,“等娃娃做好了,我想面交。”

无论怎么说,听起来都很唐突,不收钱,却又要见面,很容易让人有不好的联想。时雅紧急地想着如果对方拒绝,她该如何接下去。

但没想到,对方很快回答:“可以。如果你真的能做出来,我是该当面感谢你的。”

时雅的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两边耳朵根扯去,边觉得自己笑得很是难为情,边又红着脸继续笑。

看来这个娃娃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时雅想。

2.

那个娃娃是时雅送给一个男生的。

她出生在小地方,父亲早逝,母亲也没什么收入,家里一直是靠补贴过日子。

虽然自幼贫血,但就连时雅自己也没怎么当回事。谁料到了十四岁突然严重起来,发生了两次危险的溶血,才转到大医院的血液科。唯一根治的方法就是造血干细胞移植,不然她的人生就要在医院靠输血维持了。

可是手术费是时雅和妈妈根本不敢想的数字,事实上光是负担等待配型这段时间的住院费、医药费,已经让妈妈把老家的房子贱价卖给了邻居。她们背井离乡,孤注一掷,每日困在医院里。就这样挨了两年,总算等到了合适的配型,可钱又不够了。能借的人都借遍了,眼见着手术最后确认时间就要到了,时雅看到妈妈半夜坐在走廊里边打电话边捂着脸哭,仿佛一下老了好几岁。

那个时候时雅真的很绝望,她想着干脆放弃算了,至少不拖累妈妈。

“还是要有希望啊。”始终安静的邻床突然开了口,反倒吓了时雅一跳。

她拉开隔着的帘子,正对上邻床男生的眼睛,昏暗的病房里,那双眼睛却闪动着晶亮的光,惹得时雅心中一惊。

男孩的年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是刚挪到这间病房不久的。他已经做完手术,如今在恢复期。在这之前,他们没说过什么话。时雅不明白,明明隔着帘子,明明她未出一点响动,男孩怎么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之前也觉得生病好麻烦,与其这么痛苦,不如一了百了。”男孩对时雅笑着,“可是转念一想,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比我们病得更重,找不到治疗方法,却想活下来的人。这世上还有真心实意希望我们活下来的人,只想着逃避,也太任性了吧。”

他一口一个“我们”,轻易地将他俩划在了同一阵营里。事实上时雅自从被困在这医院里开始,几乎快要忘了和同龄人的亲密感是什么样的。于是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对着男孩敞开了心扉,说了很多无法对妈妈开口的话。

她说自己病好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家里欠了那么多债,总不能让妈妈一个人还。她看不到人生的方向,看不到未来的光明。

“想不出来的事情就先别想,你就想想病好之后的好事嘛。”

“比如呢?”

“比如我现在就想出院之后我就能去游泳,打篮球,和朋友们一起旅行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以认识新的朋友,也可以谈恋爱。多好啊。”

那个时候他们都算不得好看,毕竟和疾病为伴太久。男孩刚做完手术,头发都剃光了,黑眼圈像是蔓延了整张脸。可即便如此,他的笑容还是暖的,当他对时雅说“活着总会遇到好事”时,时雅发自内心地相信了。

“你叫什么名字?”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时雅才想起问。

“裴东。”

大概是这个名字,带给了时雅难得的一夜好梦。

第二天早上时雅一睁眼就看到妈妈兴高采烈的脸,她已经很久没见妈妈这么有精神了:“小雅,别担心了,手术费交上了。”

“啊?”时雅的困劲一下就没了。

“隔壁床的家属借了我们手术费,据说是他们的孩子央求的,”时雅和妈妈一起看向隔壁裴东的床铺,“我想给他们磕头,他们死活不让,还一个劲儿说慢慢还,不着急。可真是遇到好人了啊……他去做检查了,等下回来,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活着总会遇到好事的。对时雅而言,遇见裴东就是最好的事了。

五万块钱,對有的家庭来说不算什么,可对时雅来说却是救命钱。时雅突然明白就算前路再昏暗,她也必须坚强起来,她得把欠的钱还上,她得让妈妈安享晚年。她深深深呼吸,想让勇气回归身体,却骤然红了眼睛。

就在这时做完检查的裴东被推了回来,刚好看见她掉眼泪,笑着揶揄她:“怎么?害怕做手术啊?”

“才不是!”

时雅赶紧抹了把脸,结结巴巴地说,“钱、钱……总之谢谢你。”

“出钱的是我爸妈,和我有什么关系。”裴东的语气颇有几分耍帅的意味。

在时雅进入手术预备期的前几天,她争分夺秒把自己入院起就带在身旁的兔子玩偶做了些修改。她从小画画就好,针线活无师自通,复杂的刺绣她琢磨琢磨就能模仿个七七八八。最后她在头身接缝处绣上了自己名字的缩写,送给了裴东。

“借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妈妈已经写了啊。”

“这是我和你的。”

裴东愣了愣,还是笑着接过了那只对他而言过于幼稚的玩偶。

3.

只是时雅也没想到在那之后他们居然再没见过面,一晃五年多过去了。

当时裴东先出院,给她留了号码,可住院之后时雅的手机就让妈妈拿去用了,等她病愈出院再去打裴东的号码,发现竟是空号。

裴东家从未催过账,只留了个卡号。但时雅和妈妈省吃俭用,也差不多还清了。只是她始终找不到一个理由问裴东的近况,尤其是在她一天天长大之后,她明白那个时候他们是病友,是最感同身受的人,那种亲近也许是不真实的。

只是这些年里,即使时雅早早就出来谋生兼职,即使她为了从邻居手里买回老家的房子和还清之前的外债拼命努力,让自己一刻都不得闲,裴东仍然常常浮现在她脑海里,就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凭空燃起的烛火。

无风亦摇曳生姿,她管不了。

没想到最后竟以这样的方式再度联系上了,时雅真的是拼尽全力才把玩偶做得和过去一样丑。图片发过去半晌,裴东回过来一个捂脸笑着哭的表情,说:“真是你啊。”

“是我啊。”

时雅呢喃着,轻轻笑了起来。

过了一个月,时雅休年假。她原本打定主意无论裴东在哪儿,只要不出国,她都能过去,谁知裴东约在了离她很近的地方。

她到得比较早,坐在快餐店的窗边等待。这是人生中最天翻地覆的五年,住院时她还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现在她都已经是“社畜”了。裴东变成什么样子了呢?他们能一眼认出彼此吗?

即使时雅眼睛都不敢多眨地盯着窗外,裴东还是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时雅捂着心口跳起来,转身就看见了裴东半张脸沐浴在阳光里,笑起来像一团绽放的光。

“好久不见。”裴东朝时雅伸出了一只手。

“好久不见。”

指尖相碰的实感,令时雅屏住呼吸,心门却轰然洞开,如同从狭小角落突然置身于广阔天地。

他们在快餐店里聊了很久,喝了一杯又一杯可乐。裴东说他出院后就加紧补功课,因为担心他感冒发炎,爸妈也不让他轻易出门。差不多一年之后,他的情况稳定,妈妈带着他到了地球另一边气候常年温和的国家念大学,只留下爸爸在国内工作。直到他完成学业回到家里,刚待了一个星期,家里的狗就趁他不备把娃娃咬坏了。他到处寻找解决方法,没想到居然收到了时雅本人的回应。看着面前的裴东,时雅几乎已经想不起病房里邻床男孩的样子。裴东的气色真的很好,脸颊有肉,鼻子高挺,眼睛炯炯有神,相比之下她仍旧瘦弱,脸色也不是很好看,长得似乎只是年岁罢了。

“啊,天都黑了。”时雅发现外面的霓虹都亮了起来,她从来不觉得时间能过得如此轻盈。

“还真是。”裴东也有点错愕,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请你吃饭。”

“不、不,还是我请你吧。”时雅犹记得当年的恩情。

“这个。”裴东摆了摆手里的玩偶,“这次不是借条了,是礼物。请你吃饭当回礼。”

时雅咬着嘴唇偷偷笑了,没再坚持。

两个人吃完东西往外走,经过公车站时雅故意没作声,装傻多走了一站地。她问裴东:“那么丑的娃娃,你不会出国也一直带着吧?”

“是啊。”

“为什么啊,”时雅揪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不怕别人会笑你吗……”

裴东一脸不以为然地说:“我有一样很珍贵的东西,应该是值得羡慕的事,为什么要怕别人笑。”

珍贵。这个词的分量太重了,时雅从不敢想裴东会将它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时雅没有控制住,惊诧地顿住了脚步。

裴东一转脸发现身旁的人落后了,也跟着停住了脚步,只是他不知道时雅在想什么,只是随口说:“我的实习单位已经找好了。以后,有空常见面。”

时雅连连点头,突然觉得他们停留的这一方天地特别明亮。以至于她下意识抬起头,发现一枚硕大的上弦月就悬在他们的头顶上空。

真美啊。

直到此时此刻时雅终于感受到了活下来的美好,不止是她能沐雨迎风,不止是她能看到这么美的月光。

最关键的是,她再度和裴东相遇了。

4.

裴东在当地电视台做实习编导,很好的工作,就是总要熬大夜。所以他常约时雅吃夜宵,一般都是在电视台周围仅有的那几家粉面店。

“你多吃一点,”裴东把自己碗里仅有的两块肉夹到时雅碗里,“你看你还是那么瘦。”

“我吃很多的,可就是长不了肉。”

说着时雅大口把肉吞下,撞见裴东含笑的眼神又有点不好意思。

她可能是长身体的时期生了重病,营养没跟上,身高体重都有些受影响。虽然作为女生小巧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有时候时雅也会自卑。她这些年也没怎么钻研过化妆,头发和脸都是寡淡的,可裴东因为工作的关系即便大半夜也收拾得利落体面,两个人的差别就像是彩色与黑白。

“你的女同事们是不是都很漂亮……”时雅故作不经心地问。

“还好吧。和我同期进台的只有一个女生,个子挺高的。”

“你这个工作总要熬夜,要注意身体。”

时雅只是惯性叮嘱,却捕捉到裴东面色一沉。虽然只是片刻就恢复了正常,点点头说“我知道”,但时雅确定刚刚裴东真的变了脸色。

两个人在电视台大楼外告别,每次时雅都说自己会打车回去。但其实等到裴东进楼后,她会开一辆共享单车,先骑出一段路程再打车,这样会便宜些。

入夜的街道上没什么人,时雅骑着车恍惚地想自己究竟哪句话惹裴东不高兴了,一个没留神,车轮就轧上了一块石头,虽然惊慌失措地站住了,但脚踏板将小腿肚划出了一条血道子。

时雅心有余悸地长舒一口气,虽然现在她的凝血功能已经正常了,却还是很怕受伤。那份怕刻在血肉里,根深蒂固。

也许裴东就不会像她这么怕,一直以来裴东都比她要坚强,她也是倚仗着这份坚强才有了今天。所以即便她心中有什么正在萌芽,她也不敢将之搬到光天化日下,她怕那份情愫疯长起来,她自己控制不了。

毕竟在裴东面前,她仍旧是自卑的,就算她现在靠自己的能力有份说得过去的工作,可他们的出身、学历……方方面面都有着天壤之别。如果不是病友,他们或许根本不可能成为朋友。

好在裴东仍然总是会约她,几乎填满了她空闲的时间。只是每一次都去很贵的餐厅,时雅总有负罪感。有的时候她也会抢着埋单,但之后的半个月就会想尽办法节省,因为每个月寄给妈妈的钱不能少。

“这家很贵吧……”看着日料店里的生鲜,时雅如坐针毡。

裴东喜气洋洋地说:“我发了点奖金,我请客。”

“你……在这里没有其他朋友吗?”她讷讷地问。

“回国之后确实没有什么朋友了,而且,”服务员端上来一盆生食,干冰飘出大量的白烟,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一时间时雅没有注意到裴东眼神里的迟疑。他在找更合适的词汇,但最终也没找到,“而且你对我来说不一样。”

扑通——时雅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就像有只鱼儿跃出水面,又一个猛子扎回心海,激起一朵洁白的水花。她赶紧低下头,却無法控制耳朵发烫。她只能祈祷餐厅的灯光不强,不会被裴东看到。

时雅咬着嘴唇想,会不会,会不会裴东也有那么一点喜欢……

“对了,我想找你帮个忙。”裴东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冒着粉红泡泡的思绪,“你们公司卖不卖明星的棉花娃娃?”

“卖过。不过一般都是非常大热的明星,才可能趁红出一批,不是都会做,也没有存货。”

“噢……”

“怎么?”时雅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开玩笑说,“你不会是喜欢哪个女爱豆,想要个娃娃吧?”

“才不是!”

为了“证明清白”,裴东赶紧说了实话。那个和他差不多时间进台的女实习生喜欢一个男明星,过段日子男明星要来台里录节目,她想送点什么对方能接受,又能有印象的东西。于是裴东就想起了时雅。

对方并没有主动找他出主意,是他自觉自愿的,甚至想要给对方一个惊喜。

这代表了什么,时雅很清楚。

所有的涟漪都消失了,时雅心中一池静水,甚至能看见刚刚心存幻想的自己有多可笑。

可既然如此,她对裴东而言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时雅努力挤出笑容,对裴东说:“做个棉花娃娃而已,我可以的,你让她挑几张照片给我,我出个图给她看。”

“真的啊!”裴东眉开眼笑,“不麻烦吧?”

“不麻烦,就当抵饭钱了。”

裴东没再说什么,整晚都显得欢喜雀跃,充满活力,时雅却食不知味。她劝自己说能为裴东做点事情也是好的,哪怕是帮他讨另一个女生的喜欢。

可悲的是,时雅突然发现,她和裴东仍旧不过是借与还的关系。

5.

这个棉花娃娃做得很细致,虽然是卡通脸,但时雅仔细研究了那个明星的五官特点,尽可能还原了神韵。当她把成品图片发给裴东,得到的是兴奋的夸赞:“你这做得也太好了吧!你在这方面真是天才!”

只要能帮到裴东就好,虽然也会失落,但就像从前裴东说过的,活着总会越来越好。这些年时雅虽然过得辛苦,但终归还是感受到了很多美好。即便裴东永远不会喜欢她,时雅还是很庆幸自己活到了今天。正因如此,时雅总想着能以自己的经历去激励别人,可是做过移植手术的她不能再做血液捐献,她就时刻关注着血液病友的群,抽空去做义工,以自己为案例鼓励骨髓捐赠者放下担忧,也鼓励病人们要心存希望。

为了感谢时雅,裴东送了她一张综艺节目的录影票,这是裴东第一次参与节目设计。虽然时雅对综艺和明星都没什么兴趣,但她还是去了。

录制现场比看电视更有意思,只是时雅的视线仍是止不住搜寻台侧裴东的身影,有几次看见戴着工作证的裴东和另一个戴着工作证的女孩耳语。虽是场子里很乱,必须靠近才能听清对方说什么,可他们的姿态还是太亲昵了。

虽然每次注意到时雅的视线,裴东都会笑着朝她摆手,可时雅心里还是有无尽的酸楚。

录制结束已经很晚了,观众匆匆散去,唯有时雅落在最后。裴东热络地给她和那个女孩做着介绍:“你的娃娃就是她做的。”

“你好厉害!谢谢你!”女孩笑容明媚,说话也大大方方的,“我最羡慕手巧的人了,我连缝个扣子都七扭八歪。”

裴东笑得好看,仿佛听到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

“我也羡慕你们可以做节目啊。”时雅客气地说。

“不然你等等我,我这边很快就能收工,我们一起去吃夜宵?”裴东说。

“不了,我先回去了。”时雅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下周末有一个血液病的科普活动,你要不要和我……”

不等时雅说完,裴东的脸色立马180度大转变,阴沉到令时雅暗暗打了个冷战。他拍了拍身旁的女同事,扬声说“我们回去吧”,硬生生盖过了时雅的声音,催促着就走了。

甚至没回头说声再见。

时雅一个人茫然地走出电视台,她隐约察觉到什么,却又一时想不清楚,直到收到裴东的信息:“抱歉,刚刚耳机里在叫人帮忙,走得急了点,你回去之后给我报声平安。还有,你说的那个,我就不去了,我不喜欢往医院跑。”

“没关系,你忙你的。”

明明可以解释一句说不是去医院,但最终时雅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终于明白过来,裴东不愿意听到的是有关病症的一切,他不愿意和从前有关。

那她呢?她算什么?

周末做完那个血液病宣传的公益活动,时雅终于接到了裴东的电话。裴东让她原地等他过去,周围也没什么能坐的地方,最后两个人就挤在公交车站牌间的那一点座位上。

气氛静默而浓稠,持续了好一会儿裴东才开口:“我打算辞职了。”

“啊?为什么?”

“也没什么,前一阵去体检,有一项指标不太正常。医生说暂时也没什么事,但我这个情况,还是少熬夜的好。”裴东长叹一口气。

这个说法倒也可以理解,即使是没生过大病的人,想要作息时间更规律一点的工作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裴东看上去很喜欢这份工作,他苦恼的似乎也并不是辞职本身。时雅犹豫着问:“那……你喜欢的那个女生怎么说?”

“什么喜欢啊……”裴东嘟囔着低下头去,“你怎么不觉得我喜欢你呢!”

时雅的心猛地收紧,不是因为裴东说的“喜欢”二字,而是她终于明白了症结所在。

“其实你在害怕,对不对?”时雅犹豫着,将手覆在了裴东绷着劲儿的手背上,轻声说,“一直,一直都在害怕吧。”

裴东的身体猛地一震,放在膝上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控制反而颤抖起来,他将头垂得很低,但时雅还是看见他红了眼眶。

正因为当初在医院里是裴东鼓励她坚强,时雅就一直以为裴东真的像他口中说的那么乐观。但实际上裴东或许比她还要怕,毕竟安慰别人很容易,过自己心里的那关才是最难的。

所以她也是裴东的救命稻草,是裴东想藏起来的那一部分往事的代表。时至今日,时雅才懂,裴东赋予她的珍贵,到头来也不过是因为同病相怜。

要是早点发觉就好了。

“害怕不是丢脸的事情啊。”

时雅转过身,用自己瘦弱无力的手臂圈住了裴东的肩膀。

6.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其实是怕的呢?

似乎反而是一天天好起来的那个阶段,手术成功的喜悦褪去,每次去医院复查时心情都很糟,偶尔哪项指标不正常,他和爸妈就紧张得不行。这份紧张一直都没有消散,哪怕后来到了国外读书,裴东也从来不敢让其他人知道他得过病,大家想一起去献血时,他只能找借口不去。他害怕别人会用同情或戒备的眼光审视他,他害怕区隔。他更害怕复发,害怕去体检,甚至不愿意回忆过去。

看着时雅的那个娃娃,裴东才会觉得心安,他想时雅应該是能理解他的。所以重逢后,他真的格外高兴。

可是没想到他那么快就遇到了喜欢的人,那天录制结束,裴东是打算表白的。然而时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了他当头棒喝,他非但没敢表白,甚至还想辞职了。

面对喜欢的人就更害怕了,害怕对方介意,也害怕遗传学上的不确定。说到底,害怕受到伤害。

只是裴东没想到如今的时雅也已经不是病房里那个绝望的小女孩了,她选择去看美好的事物,她选择面对,甚至将自己的经历转化为信念再去帮助别人。在意识到这点后,裴东更加无措了。

“当初如果不是你开口借钱给我,我现在也许还在靠输血活着,又或者我已经因为并发症死掉了。”时雅拥抱着裴东,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说,“正因为活下来,我才知道自己能变成什么样子,我才有机会成为现在的我。可是我也懂,见过越多美好就越害怕失去。”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能坦率地和他说自己的身体状况吗?”裴东喃喃地问。

“我不知道。”时雅与裴东分开,灿烂地笑着,“因为我喜欢的是你。”

裴东的神情从错愕一点点变得柔软,甚至有一丝心疼。

“没关系的。我说给你听,是因为我知道你对我没有那方面的喜欢,虽然之前我也有误会过。”

表面上没有什么慌乱,但实则时雅已经无法继续在裴东身旁坐定了,于是乎她起身跑到裴东对面,拉开一点距离,才显得从容不迫。

“我喜欢你,但我不做你逃避的港口。你也不要想着因为我们同病相怜,所以我们也能在一起将就。我不要,我将来一定也会遇上一个喜欢我的人,到那个时候我兴许也会害怕,会迷茫,但我会自己面对。”

时雅的余光看到自己平时坐的那趟公交车就停在红绿灯前,她逐渐向路边后退,“你的路也要你自己去走才行,因为那是你喜欢的人,你要为你们的未来做选择。但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车子停在身后,时雅转身上车,一气呵成。而裴东只来得及站起来,他看到时雅在车窗里笑着对他挥手,姿态倒也不像是告别。

他徐徐地呼了一口气,也微笑着摆了摆手。

当初被他的大话“骗”了的小女孩,如今却已经可以鼓励他了,他作为一个年长几岁的男生,如此踟蹰不前是不是太不像样了。裴东抬起头,看到阳光刺破了笼罩了大半天的阴云,在他的视网膜上投下了点点七彩光晕。

他低下头,闭了闭眼睛,浅笑着摸出了手机。无论辞职与否,有一通电话总是要打的。

而在公交车上的时雅,在看不到裴东之后,终于还是掉了两滴泪。她不是伤心,只是一种纪念,纪念她第一次表白,纪念她变得更加勇敢。

阳光漫进车厢,照得她心里暖暖的。对时雅而言,她和裴东能一起站在同一个日月之下,就是生命中最大的幸运了。

编辑/沐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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