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宝的二三事

冯仑

我们家养了八只猫。去年，其中一只叫“阿宝”的猫死掉了。阿宝去世以后，我的心情一直很不好。之后就想买一只同样品种的雄性的小美短，让它替代我心目中的阿宝的角色。没想到，买回来的这只小猫特别活跃，上蹿下跳跑个不停。

因为猫多，添猫砂，给猫铲屎就成了一件辛苦事。虽然它们吃东西、大小便都会去固定的地方，但它们时常会吐，这让人很头痛。它们可能在任何时候突然就吐一下，从来不会通知你。因为猫会舔毛，这些毛就会进入它的胃里，它需要通过呕吐把胃里的毛排出来。

于是，地上、沙发上，甚至写字台上都会经常留下它们的呕吐物，黏黏糊糊的，看上去像粑粑一样，让人觉得不舒服。这就得及时去打理。我也要做这个工作，偶尔也铲铲屎、擦擦地，给这些宠物做后勤，料理它们的生活。

在这个过程中，我开始更多地關注代替阿宝的这只小猫。因为它是新加入的，我就很关注它怎么跟既有的这七只猫打交道，又怎么跟我打交道。我好奇它会怎么样成长。

因为它是代替阿宝的，我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宝”。我希望它长大以后，就是另一个阿宝。

一开始，虽然它跟原有的这七只美短看似一样，但是我总觉得它的毛色、眼神，还是有所不同。越看越觉得不一样，于是就怀疑是不是买错了。

首先，它的毛色比较重，背上有很粗的一条黑油油的条纹。而其他七只背上就没有。而且，它的肚子很大，坐着的时候，是梨形的。另外，它的眼神非常机灵，瞪得溜圆，附近有任何动静，它都会有强烈的反应。

我就开始好奇，到底它的来路是什么呢？后来一个朋友来，看了以后拿手机一检索，说：“它一定是美短和狸猫的串儿。”也就是说，它是美短和狸猫的混血。之后，朋友又说，小宝的上一辈，美短和狸猫，应该都是很好的品种，所以小宝的品种也是很好的。

听朋友这么一说，小宝在我眼中，似乎立马就“高贵”了起来。其实人也是这样，一个人看似很普通，但是要说他爷爷是哪个大人物，大家可能会立马高看他一眼。如果他爷爷特别牛，有些人见到他时，可能不仅高看，甚至想给他下跪。

当得知小宝可能出身名门之后，不光是我，家人也都对小宝高看一眼，每天会花更多的时间跟小宝玩，甚至在想要跟猫咪们玩的时候，都愿意多抱一抱小宝，对其他七只猫的关注和陪伴反而减少了。我突然觉得好奇怪，一开始，因为它看起来像个串儿，我们是有些嫌弃它的；只是由于一个人对它的身世做了另一种解释，似乎有了一个名门的背景，它便得到了我们更多的关注和宠爱。这和人类社会，人世间的故事何其相似。

因为整天宅在家里，时间多了，我终于有时间和兴趣观察猫的习性。

以前，家里的那些猫，它们到底是何时开始由活泼顽皮变成现在这样的从容淡定，当初它们又是如何与我们建立远近亲疏各不相同的关系的，我其实已经有些淡忘了。最近我有时间天天陪小宝，才终于有机会慢慢了解到它跟我们、跟其他七只猫建立联系的方式和过程。

小宝来家的时候刚满四个月。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外来者，它跟其他七只猫相处时非常警惕，总是将小巧的身体藏在犄角旮旯里，出来溜达的时候基本用“蹿”的方式。但它毕竟年纪小，而且生性顽劣，常常会用它的前爪冷不丁撩拨一下其他的猫，如果得到愤怒的回应，它就会迅速闪避开去。但是它并不畏惧，还是会锲而不舍地去招惹其他的猫，去尝试跟它们建立联系，和它们一起玩。

七只猫对小宝的态度起初是完全嫌弃和排斥的；渐渐地，一只叫作“木兰”的猫开始接纳它；大约两个月后，它已经可以和所有的猫咪自在地相处了，虽然它的顽皮时常会招致老猫们生气并发出类似恫吓的声音。

这便是小宝在“猫界”取得认可的过程和方式。

它跟人建立关系的过程也是这样，刚开始非常警惕。我们摸它时，它会很迅速地伸出爪子，一副要攻击的架势。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它确认我们对它是善意的，于是便开始接近我们了。突然有一天，当我唤着它的名字走近时，它竟放下所有的警惕、恐惧和排斥，嗖地蹿到我面前，在我脚上左磨右蹭，接着竟四仰八叉躺到地上，扭动着开始变得胖嘟嘟的身子翻过来滚过去，任由我在它软软的肚皮上揉搓。

于是我就想，原来这就是宠物。动物为什么会变成宠物呢？为什么它从一开始的警惕，到慢慢开始认主，最后表现为依赖，撒娇，献媚，而且百分之百地信任主人，同时想办法让主人百分之百地信任它，喜欢它，宠它？

这个转变的过程非常有趣。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我管它吃喝！假如说，它不能从我这里每天得到足够的猫粮，而是像野猫一样有“衣食之忧”，每天要到处找吃的，它还能有心情对我依赖和献媚吗？它可能早就跑掉了，因为它要找东西吃。

所以，从一只野兽，或者野生的动物，变成一只家兽，或者说宠物，最直接的一个条件就是有人饲养，而且是定时定点地饲养。这样它就失去了为生存而努力的动力，它所有的精力都会用来表达它对主人的感谢。

怎么来表达它的感谢呢？那就是认主、依赖、撒娇、献媚。它每天要做的就这四件事，因为主人管了它吃喝，通过管吃喝剥夺了它为生存而奋斗的勇气、能力、机智和勇敢，不需要奋斗了。

人也一样，一个人在社会群体当中，如果有人能够管他吃喝，让他衣食无忧，他也会感恩，甚至是认主，表达出依赖感。当双方都需要的时候，也会撒娇、献媚，取悦对方。所以，宠物是这样养成的，人类当中类似的关系也是这样出现的。

这两三个月里，小宝每天陪伴着我，起初我以为它在家里所有的猫里边是最勇敢的一个。遗憾的是，有一天我出门，等电梯的时候，家人试图让它送我一下，抱着它走近电梯，没想到它听到电梯上行的声音，竟然不顾一切地拼力挣脱身子，兔子一般飞速逃进家门！

慢慢地，小宝长大了，从一只小奶猫长到比其他猫都要壮硕。每天早上醒来，看见它窝在我的书桌上呼呼大睡，我就忍不住想要抱一下它。

每当把它抱进怀里，感觉它就像一个婴儿一样，表现出各种天真、好奇、无邪。它会用小爪在我脸上抚摸，让我感觉到，我对它的那份爱，似乎终于有了着落。

当小宝成为宠物的时候，我们也成了有十足满足感的主人。当我们在给它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时，就变成了它的主人，变成了它的主宰者，变成了它生命的依靠。从此它负责献媚，我负责满足。

这就是我和小宝的关系。通过给它铲屎，偶尔处理它的呕吐物，我终于明白人世间的故事，原来在猫的世界里同样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