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国东海岸盐业和渔业生计调查

张婧璞 [孟加拉国]侯赛因·阿兰吉尔

摘  要：本研究在人类学田野调查的基础上，通过大量田野材料和案例，着重描述了孟加拉国东海岸库图迪亚岛的盐业与渔业生计，其涉及生产技术、生产流程、工具、劳动分工、租借与雇佣、盐农和渔民收入等内容，同时关注了物质生产背后的社会关系网络、性别分工以及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在经济生产中的重要作用，进而表明库图迪亚岛的资源与生计、生产与工具、经济与文化之间的动态关系。

关键词：孟加拉国;库图迪亚岛;盐业;渔业;生计           中图分类号：TS34（3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864（2020）02—0071—11

一、制盐与捕鱼的历史

孟加拉国位于南亚次大陆东部，面积14.76万平方公里，人口2.2亿，境内地形85%为平原。孟加拉国拥有550公里长的海岸线，南部、东部和中部三角洲属于沿海低地。

自古以来，民众利用海水、日照资源，在科克斯巴扎尔和查图（以前吉大港）沿海地区生产海盐。科克斯巴扎尔海岸最初坐落在马塔河口三角洲的低洼盐沼泽区。制盐是沿海岛民最古老的收入来源之一。考古学者曾经在孙德尔本斯的卡特卡地区发现了三个盐业遗址，最古老的有1000年历史。16世纪，查图地区就有固定盐场，人们在器皿中煮沸并蒸发海水来获取盐，制盐也是政府收入的来源之一，因此，盐的生产和交易均由政府控制和垄断。1760年，东印度公司收购查图时，公司的员工既参与盐的生产，也参与该地区的盐业贸易，导致盐价上涨。同时，印英政府限制私人制盐和交易，所有盐业活动均由政府控制。

1947—1971年，孟加拉国和巴基斯坦属于同一个国家，根据1964年盐产区的普查资料可知，当年全国总产盐量为30万吨，全国有16541个盐生产区，其中50854名盐业工人在11769英亩土地上制盐。孟加拉国独立后，政府决定通过小型家庭手工业公司（BSCIC）① 振兴盐业，扩大和发展了私人制盐业。1994年沿海虾场爆发疾病后，盐的生产面积和规模扩大了②。2001年以前，库图迪亚岛制盐工艺依然利用太阳能使土壤上的海水自然蒸发，直接结晶产盐。在科克斯巴扎尔的萨德尔分区，每公顷单位面积年平均产盐量为21.5吨。每年的11月份至次年的4月份是干旱季，科克斯巴扎尔约14000公顷的盐田可生产约30万吨粗盐，由于季节性制盐和机械化程度低，其盐产量仍低于其他国家③。

孟加拉国沿海地区大约有60个岛屿①，占全国土地总面积的32%，可容纳3500～4800万人②。沿海海洋环境拥有温暖的热带气候和高降雨量，创造了非常丰富的高产生态系统。农业、渔业（内陆捕捞和远洋捕捞）、养虾业（内陆养殖）、盐业和旅游业是沿海地区最主要的经济产业③。目前，海湾中沿海岸线约32440平方公里海域中，有67669艘无执照渔船捕鱼，其中约51%是非机动渔船④。孟加拉沿海区域约1700多万人（约占总人口的11%），包括约140万妇女，居民依靠捕鱼、鱼类加工和销售鱼产品谋生⑤。80%以上从事鱼类加工业的劳动者是女性⑥。

二、田野调查点概况

本文的田野调查点——库图迪亚岛位于孟加拉湾的腹部（如图1所示），北纬21.8°、东经91.8°，最初的岛屿面积约为250平方公里，地形呈鱼形，南北长29公里，东西宽约3公里，最南部宽约1公里。但随着全球变暖，恒定的潮汐和飓风袭击，部分村庄被淹没，该岛屿面积逐渐缩小，现大约为215.8平方公里，它也是孟加拉东海岸生态较为脆弱的岛屿之一。

库图迪亚岛现隶属吉大港专区的科克斯巴扎尔区，北与吉大港的班斯克哈里接壤，东南部与科克斯巴扎尔的摩诃斯科为邻，其余区域被孟加拉湾包围。库图迪亚岛位于首都达卡的东南部，在吉大港西南72公里处（如图1所示）。岛内平均气温26℃，最温暖的月份温度为32℃，最冷月份为15℃。年平均降雨量为2824mm，最湿润月份为7月，降雨量为768mm;最干燥月份为1月，降雨量为0.27mm。2011年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岛内人口为125279人⑦。岛内没有农业，人们经济收入仅依赖盐业和渔业，岛民较为贫困。除雨季外，约75%的岛民都参与盐业生产。部分从事制盐的人也在雨季捕鱼，但那些常年捕鱼的渔民不参与盐场的工作。

笔者先后三次在岛上进行了为期8个月的田野调查，居住在岛上，直接参与岛民的制盐和捕鱼活动，以个案访谈和小组讨论等方式了解盐农和渔民的生计与个人生活史。因此，下文将着重介绍岛上盐农和渔民的生计、生产工具、生产组织与销售形式，亦涉及岛民的信仰与生产禁忌等内容。

三、岛内的制盐生计

近年，孟加拉国的总盐产量在逐渐增加，全国有7万亩盐田，约5.5万人参与制盐和售盐活动。孟加拉东南沿海地区的海盐制造业呈持续增长的趋势。吉大港专区众多沿海岛屿的岛民基本生计是利用太阳能提取盐，贫困家庭依赖制盐维持日常生活①。如表1所示，自2010年至2018年，孟加拉国盐的产量与消耗总量呈递增态势，盐产量占全国盐业消耗量的比例稳步递增，尤其是2018年，盐产量可满足92%的全国鹽业需求。

库图迪亚岛是科克斯巴扎尔区的高产盐区之一，但大多数盐农都是小规模的家庭生产，盐民向盐田所有者直接租赁土地，有时还要经由中间商（达拉尔）完成租赁协议。每年11月中旬至次年5月中旬是晒盐季，盐农利用太阳能蒸发海水产出食盐。现在，岛上盐农的数量仍在不断增加。

（一）岛内盐田数量与土壤情况

岛内共有6个主要制盐社区（如表2所示）、9个盐场、103块盐田，盐农4146人，占地6695英亩。奥塔荣社区下辖两个盐场，共30块盐田，有1000余盐农，占地1288.3英亩。阿利阿克巴戴尔社区下辖3个盐场，共22块盐田，有盐农786人，占地1126英亩。其中，最大的莱姆斯基哈利社区有24块盐田，盐农1401人，占地2536.5英亩。

岛内不同的盐场根据土壤类型分为不同的等级，沿着海峡的通道是粘土型土壤，还有沙地、淤泥型土壤。如表3所示，最大的莱姆斯基哈利社区一等土壤最多有1335英亩，是晒盐最适宜的土地;博荣博合浦社区的土质较差，三等土壤居多，为289英亩。全岛一等土壤共3214英亩，二等土壤1628英亩，三等土壤1418英亩。

（二）制盐过程

在晒盐之前，需选择太阳能资源丰富的场地，还需考虑气候、风速等因素。在环境温度高于40℃的旱季高峰期，能够最大限度地进行盐业生产。在岛屿东南区域，每年11月至次年4月期间，海水的盐度高于20%;而西南地区的海水盐度往往在8%～20%之间。

晒季开始时，盐农把岛内平整的土地划分为一些小地块，并用土壤围成如田垄般的方格状，作为盐畦。每个盐畦保持5～6度的斜度，方便盐溶液倾斜流淌以提纯。盐畦有大小之分，隔间长度是固定的，均为24英尺，但宽度不固定（如图2所示）。用于结晶的盐畦会有聚乙烯薄膜（购得尺寸为12英尺宽、200英尺长，盐农依盐畦整成适合的尺寸），盐农通过添加盐水溶液，并且反复干燥，收获结晶的盐粒。海水在事先被引入环绕盐畦的储水渠中，在储水池与海水连结处设有闸门，以避免海水涨潮时涌入过多的水，再用水泵和塑胶管把海水泵入盐畦（如图3所示）。一般而言，盐畦要比涨潮的地面高出1.3米左右，在曬盐季节，日常潮汐不会使海水直接进入盐池。

海水在盐畦的流淌遵循一定的顺序（如图2所示）。首先，将海水泵入过滤床（长24英尺、宽24英尺）沉淀杂质，存储3天，盐度为3.5°Be;当盐水浓度升至4°Be时，移入第一盐畦（长24英尺、宽18英尺），耗时1天;当浓度达到7°Be时，转移到第二盐畦（长为24英尺，宽为15英尺），耗时1天;当浓度升至10°Be时，转移到第三盐畦（长24英尺、宽12英尺），耗时1天。当浓度达到17°Be时，将盐液转移到预结晶池（长24英尺、宽10英尺），盐液的浓度将在24小时内达到22°Be。最后，将盐液移到结晶池（长24英尺、宽8英尺），盐水浓度达到29°Be，盐晶体开始在盐畦上形成，结晶过程在8～9个小时内完成，然后便手动收集盐晶，需耗时1～2天。由海水到结晶成盐的整个过程大概耗时8～9天。

这些盐畦形态如图3所示，所有盐畦需由混凝土滚筒进行平整并平稳压实，经常要重复压整3到4次，以使盐畦坚固。盐液从预结晶床转移到结晶床中，在那里收获粗盐。预结晶期，若日照条件好，会从盐液流通渠中盛出部分盐液，将其洒在池中，可增加盐产量。在结晶床中，泛盐度可高达315%～330%①。雨季来临时，海水上涨会淹没并毁坏盐畦。岛上制盐多在每年4～5月中旬结束，待到11月制盐时，盐畦均需要重新平整修筑。

（三）制盐工具

海盐生产过程中，不同步骤都有特定的工具。很多铁质工具如铁锹、镰刀的铁器部分均请铁匠制作;竹木工具如竹梯、篮子则由各户自己手工制作。在制盐季节开始时，农民用铁锹挖掘田地和清洁盐田中的废物。铁铲部分长5～6英寸，木柄部分长18英寸或20英寸。农用梯子用竹子制成，其长度和宽度分别为6～7英尺和1英尺。制作一个梯子需要两根完整的竹子，并用一些细小但坚固的竹棒把它们连接起来。制盐过程中还要用到以下几种重要的工具：

1.混凝土滚筒

它由两根竹棍、两个铁钩和混凝土或重木制成的圆筒组成。滚轮长度为2.5英尺，筒长为2英尺。双方固定连接的两个钩子是3英寸长，其中两个竹棒约6英尺长（如图4所示）。

滚筒平均重量为40～50千克，木制滚筒已被混凝土制成的滚筒所取代。盐农可以在家里用水、沙子、水泥、石头或砖块制作混凝土滚筒，这种滚筒用于在晒季开始时平整和压实盐畦。

2.水泵机

盐农用水泵将海水从储水池泵入盐池，泵口连接塑胶管（如图3）。一般使用1～2马力的柴油泵，由中国制造。因为岛上没有可用于操作水泵的电力系统，水泵的动力依赖柴油。2018年岛上1升柴油价格约为66塔卡，可运行1～1.5小时。柴油在岛上很珍贵，船只的驱动也需要柴油，很多时候盐农请渔民从岛外购得柴油，以节约生产成本。

3.桶和椰子壳

在盐结晶期，若天气条件较好，盐农用桶和椰子壳盛盐液洒在盐田上，可增加出盐量15%～20%左右。装8升淡水的铝桶，可盛装约10～11升盐水溶液。

4.收集盐的工具

无用的板材被用作收集盐的工具，有时用锡制的刮板，这种锡制刮板不容易被腐蚀，更耐用。盐工用刮板刮盐，并将其手动收到大的塑料袋子中。一个塑料袋可以装满55公斤的盐，盐农只支付10塔卡就很容易在岛上购得这种袋子，购买的数量越多越便宜。

另外一套收集结晶盐时使用的工具是刮板、扁担和篮子的组合（如图5）。扁担长度通常为5英尺，是厚竹子劈开的一半做成的。扁担两端有两个篮子，每个篮子可以携带约20公斤的粗盐。篮子由扁平形状的竹子制成，非常坚固耐用，有岛民专门制作售卖此种篮子。自2001年开始，岛民在结晶盐畦上铺聚乙烯薄膜，这种方法虽然价格昂贵，但生产率高，盐符合质量标准，不需要洗涤，更容易满足市场需求。

（四）盐的存储与运输销售

在旱季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盐农就需要准备好储藏盐的地方。如果没有及时存贮，白花花的结晶盐将再次与水混合，所有的劳动都白费了。盐被储存在岛上盐田地下7英尺深、8英尺宽的洞中（图6所示）。洞的表面和四周被聚乙烯薄膜包裹，并覆盖土壤，盐可以用这种方法储存1～2年。农民将盐储存好后，在淡季价格上涨时将其售卖。通常，雨季（8～10月）的盐价更高。

库图迪亚岛是孤岛，与外界的联系需要依靠交通工具。岛上90%的盐业贸易都是通过海运，其次是陆运。岛上超过60%的原盐通过货船，从盐畦运送到科克斯巴扎尔，继而运到达卡和库尔纳、贾拉卡西的工厂。这些船可运载5000～7000公斤的结晶盐。

货船一般为盐商或者收购盐的中间商所雇，这些船被用来在吉大港附近地区的工厂和市场运输盐，在一只船上工作的船工约5～16人。在盐的售卖季节，有很多载着1吨左右盐的运盐船只往返于海域，还有些专门用拖网渔船来运盐。有些中间商由于没有船只，他们便将盐卖给经营运输船的船主，船主收购盐后，再卖给工厂，赚取差价。岛上的盐农若想自己把盐运出岛，去科克斯巴扎尔的市场售卖，就需要租借渔民的中型艇，每40公斤（一筐）盐需30～50塔卡运费。若运去达卡和库尔纳、贾拉卡西等地，每40公斤盐需70塔卡运费。由于运输成本比较高，很多盐农选择将盐低价卖给中间商。

（五）盐田租金与中间商

岛上大多数盐农没有土地，土地必须是向当地称为“达尔”的中间人租赁，底层盐农鲜有能直接从土地所有者那里租赁到地。当地中间商“辛迪加”在租赁季节开始时从土地所有者那里预先收取土地并租赁给盐农。同时，盐农生产的盐不能在其他任何地方出售，必须卖给这个中间人或盐业中间商。盐农租赁土地后，可以雇佣盐工帮助自己制盐。岛上很多孩子都因贫困而辍学，从事制盐劳动。

盐农沙姆苏勒·阿拉姆（Shamsul Alam）介绍，他在2018年晒季租用8英亩盐地（20卡尼），产量不错，但他对盐田的租赁价格表示不满。目前1卡尼盐地（1英亩=2.5208卡尼）的租金从4万到5万塔卡不等，这只是一个晒季的价格，以前只需1万到1.2万塔卡租金。随着卖盐价格上涨，岛民对制盐更感兴趣，土地租金也越来越高。

盐农是靠天吃饭的，盐民哈斯·乌丁说：“当天空中可以看到云的时候，我们的脸是黑的。”因为如果下雨，整整7天都不会有盐。除此之外，大约还需要一周的时间来使土地变干，再一次生产盐。哈斯告诉我，他们依靠上帝生存。如果发生任何自然灾害，那么一些盐加工厂主就会从国外进口盐，比如印度，印度的免税进口盐更加冲击了岛内盐的价格。

盐农阿克卡斯·阿里租20卡尼盐地，一个晒季，他总共花了大约100万塔卡租金。他雇了两名工人收盐，雇佣了7个月，一个工人每月至少支付1万塔卡工资。如果盐的生产因下雨而停止，但协议达成后雇工的工资不会停止支付。

开始晒盐前，很多人是给不起盐田的租金的，便会向中间商赊欠，待卖盐时以盐抵租金。这样，租盐田的价格需要与中间商协商，有时会稍高于一般租地价格。这些赊欠地租的盐农，卖盐时没有自由，必须卖给中间商，并以中间商给定的价格出售。中间商压低价格，把盐卖给收盐的船主，船主们把盐运去科克斯巴扎尔市场出售，盐的售价比岛上的收购价高出30%～50%（含有租船的成本）。

法里德·阿拉姆說：“我们生产盐，但我们无权出售它。”如果农民需要出售盐，必须通知中间商，然后中间商将管理出售盐的一切事务。普通农民没有勇气公开反对这些有影响力的中间人，有盐民抱怨：“盐农快被中间商榨干了。”他说，水泵、人工、柴油都是成本，一晒季土地上生产盐的成本大约为9万塔卡（土地租金5万、修整土地的人工费27000、聚乙烯膜5000、海水4000）。如果天气好，那么在一卡尼土地上可以至少生产250筐盐（每筐以40公斤计算），有些盐农可以生产更多，400筐也可能达到。2017—2018年晒季，一筐盐最高售价400塔卡，一个晒季可以卖10万塔卡，盐农可以回本，利润却很少。为了增加利润，盐农就需要增加产盐量。一般每卡尼盐田，盐农可以获利1～2万塔卡。盐农尤努斯说，中间人收盐不使用任何秤，是用大筐来量盐，46公斤就算40公斤，有时中间人克扣的盐重量会超过50公斤。

（六）作为礼物的盐

岛内的制盐岛民信仰印度教和伊斯兰教，更多是穆斯林承担制盐的工作。他们认为，盐是真主给他们的特殊礼物，不能以任何方式玷污。盐农会把每年卖盐的第一笔收入捐给清真寺，祈求气候调顺，盐产量和家庭收入增加。

女性被认为是不干净的，会对盐业生产有影响。因此，岛内很少看到女性盐工的身影，男性盐工在旱季从早到晚都参与制盐工作。

岛上曾经存在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换方式，现在，基本以货币进行买卖。盐作为礼物，在家庭之间进行馈赠。在旱季结束后，盐农邀请亲人参加一些家庭聚会、聚餐，以增强家庭成员之间的联系。血缘关系在岛屿社会被认为是非常重要的。盐农每年为家庭消费保留足够的盐之后，会将部分盐作为礼物送给亲戚。此外，盐农也会把盐送给没有制盐的邻居，不收取任何费用。接受盐的邻居，当彼此有需要，或盐农需要借钱时，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会帮助盐农，如几百塔卡的借款，没有利息也没有归还期限。

四、岛内与盐业紧密联系的渔业

制盐和捕鱼是库图迪亚岛民的主要生计。捕鱼业与制盐业紧密联系，季节性的劳动力与生计转换，渔业与盐业彼此互补。长期捕鱼的专职渔民不从事制盐活动，但在雨季，盐民兼职捕鱼，赚取平整盐田的基本费用。

（一）劳动力季节转换与捕捞工具

孟加拉国政府为了保护本海洋鱼类资源的繁衍，在鱼类繁殖季节有65天的禁渔期。专职渔民为了供养家庭，在禁渔期从事零工，以天为单位获取工资，包括为雇主修船、缝网、平整盐田、收盐等等。雇工每天早上7点开始工作到11点半，下午从2点继续工作到晚上6点，日工资是400塔卡。

岛上的渔船分为拖网渔船、中型渔船和小艇三类，拖网渔船被用来在孟加拉湾附近的孙德尔本斯进行深海捕鱼。渔民长期以捕鱼为生，并受雇于渔业公司，其雇佣协议是在渔民陷入金融危机的淡季谈妥的，公司通过预付款来缓解他们拮据的生活，预付的钱叫作“大东”，收了预付款的渔民在雨季不能为其他任何公司或个人工作。除禁捕的月份，协议双方每年共事8个月。一艘大渔船需要大约25～30名工人，他们会在邻近的孙德尔本斯连续呆6个月。

盐农的季节性捕鱼多使用中型渔船和小艇，他们没有与渔业公司签署协议。在出售渔获之后，收入在船主和工人之间分配。捕捞到的鲜鱼，首先直接出售给吉大港和科克斯巴扎尔地区的批发市场，也会有商人从渔民那里购买鱼干，向全国销售。用小艇进行每日捕鱼的团队，早上5点出海，工作7至8个小时，大约在下午2点左右返回海岸。此类渔民的目标是在夜晚来临前把鱼卖掉。

岛上的船只用木板制造，一艘小艇约共使用70块木板，中型渔船需要90～95块木板，大型拖网船则需要110～120块木板。木板之间用铁丝钉连接，根据木板的大小，使用2～6英寸长的铁钉来固定。在当地市场，一种1公斤重的铁制钉子价格约为100～120塔卡。钉子嵌入木板后，以尼龙线填充两块木板之间的缝隙。一艘中型渔船使用大约15公斤尼龙线，接着用胶水来加强其韧性。最后，在船上涂抹一种由柴油和熏香制成的特殊糊状物，以使木板隔水效果更好。此外，煤焦油被覆盖在船的水下部分，这样即使在海水（盐水）中长时间停留也不会对木板有损害。为一艘中型渔船涂上煤焦油大约需要花费4000塔卡。为了增加美观，工人在船的上侧涂上红色的油漆。造完船后，需要安装动力系统，为日本“飞行员”品牌，吉大港和科克斯巴扎尔市场有售，目前价值约为30万塔卡（45马力）。岛民使用时非常小心，以确保这些引擎能够持续使用20年。岛民从岛外购置柴油，100升柴油，可使渔船行驶6公里。

制造一艘拖网渔船大约需要6个月的时间，花费大约400万塔卡;造一艘中型船，大约需要3个月，花费大约220万塔卡;制造小艇大约需要2个月的时间，花费大约120万塔卡。

渔网由纱线织成，很多渔民村的妇女和老人参与制作（如图8所示）。渔业公司的老板会组织制造和采购海洋捕鱼网，支付制造者的手工费。瓦萨/奇孔（希尔莎渔网）的价格是每公斤520塔卡至600塔卡，这种网的纱线是尼龙纤维，价格每公斤360塔卡。比海迪渔网的编制需要大约60公斤的纱线，有100英尺长，价值约7万塔卡。人们将3根尼龙纤维拧成复股线，以使制作的渔网结实耐用。通常情况下，制作一条渔网需要3～4个月的时间，可以使用10年。

由于出海的风险，孟加拉湾的妇女几乎不参与远洋捕鱼，她们留在社区中照顾老人和小孩。经济富裕的家庭不允许妇女参与对外事务，贫困家庭的妇女参与户外劳动，但从不出海捕鱼。女性在干鱼加工和织网等工作中发挥着更大的作用。

（二）鱼类的收获与销售

捕鱼地点的选择非常重要，了解深海中鱼类的习性并测量水深是关键。渔民使用铁管测量水深，用绳子将铁管从船的前部放入水中，中型船通常在40～50英尺深的水域设置渔网，拖网渔船则需把渔网放置在大约100英尺或更深的水中。捕鱼活动基于潮汐的规律，如果网在涨潮时下沉，那么它必须在退潮时以相反方向拉升。

中型渔船有大约10～15名渔民（雨季会雇佣盐农作为渔民捕鱼）持续一周左右在海上捕鱼，如果运气好，每次可以捕到价值20～30万塔卡的鱼。渔民需要买生活必需品，耗费2～2.5万塔卡。批发商会来海上收购鲜鱼，他们先下订单，在完成预定数量后付钱。若去市场售卖，如吉大港的帕哈托里或菲什哈里盖特，或者在科克斯巴扎尔，100条希尔莎鱼的价格是1万塔卡（3条1公斤），若每条1公斤的希尔莎鱼，100条的价格约为2～2.5万塔卡。一篮子杂虾，小的10公斤，可售500塔卡;大的海虾，1公斤卖300～400塔卡。扣除柴油、饮食等成本，卖鱼的利润会分成不同的份数，如3个人共赚取1000塔卡，先付渔船和渔网的租金，共200塔卡，剩下的800塔卡分成3份，每人分得266塔卡。其中，船主（网主）获得466塔卡，剩下两名渔民各获得266塔卡。

岛上有4个码头，专门用来卸渔获（如图9）。卸下的鲜鱼售卖并运送到干鱼中心进行加工干燥，转而卖给岛外的收购商。平日，若海水涨潮时，船只可以轻松通过运河到达干鱼中心码头，但退潮时，运河河道干涸，船则不能进入。

那些每日从事捕捞的小艇，在海滩附近的博罗高普巴扎尔卸渔获，那里空间开阔，没有泥浆，而且有通讯信号，离岛上的市场较近。小贩收购鲜鱼以扁担挑鱼流动贩卖，200克的鱼价格为20塔卡，小贩还出售小对虾、洛依塔虾、费西虾等。几个小时之内，一个小贩就可以卖500塔卡的鱼虾，获利200～250塔卡。少数女性也参与流动卖鱼工作，赚取一些现金，但多数女性在没有丈夫允许的情况下，是不能出门工作的。

五、结  论

1.因船而产生的利益链

在库图迪亚岛，船是水路的主要交通工具。船只的所有者在售卖盐和渔获的过程中获得大量收益，是否拥有船在某种程度上划分了岛民的阶层。船主与收盐中间商存在直接交易，若中间商有船，一般会选择自己收盐农的盐，卖往科克斯巴扎尔或更远的工厂，赚取更多利润;没有船的中间商会把盐卖给船主，中间商获得压榨盐农的差价，更多的销售利润被船主得到，船主既是盐商，也是渔商。围绕岛上重要的生产工具——船，可以延伸出一系列与经济相关的核心利益，船是链接岛上一系列生计的纽带。

拖网渔船对于普通岛民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但小艇却是可以企及的目标，以家庭为单位的船只建造，可以集中財力。盐农拥有船只则可以在雨季进行短途或每日捕捞，获得利润进行盐田平整和预缴租金，此类盐农在销售时就无需受盐业中间商对于价格的强制约定，并有售卖的自由，形成良性的生产循环。船只是岛民实现季节性生计方式互换与补充，最大限度提高生产效率与劳动力效率的重要生产工具。

2.生产资料与岛民生活

船是岛上重要的生产资料，盐田也是。没有盐田的盐农只能依靠租赁盐田获得收益，支付租金或以盐抵租金，被捆绑在盐田上，获得极微薄的收入;职业渔民出卖劳动力，以雇佣工资养家，无法参与渔获收益的分配。禁渔期和雨季，单纯从事一种劳动，又没有生产资料和财产的岛民，收入成为难题，只能选择做零工，参与修船、补网等工作。

从事生产，需要一定的资金支持，如租盐地、出海的物资准备、织网等，中间商在岛内资金的流转中起重要作用。一方面，中间商联系生产资料所有者，承包部分盐田，或预支一定薪酬给渔民，完成租赁协议，成为联系富人与穷人的中介，将无恒产的渔民、盐农以借贷或赊账的形式固定在盐地与海洋之上，长时间从事劳动，并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强制收购渔获和盐获。渔民和盐农的劳动所得被层层剥削，他们始终挣扎在贫困的边缘。有些贫困岛民不得不通过非正常渠道从中间商或贸易商那里获取高利贷，并因此而受制于这些中间商或贸易商，使其更加贫困。

環境和气候的变换，使盐农和渔民存在经济和人身安全的风险。盐农增加，盐地减少，租赁成本增加，尽管收购价格在上涨，盐农之间生产的竞争和压力依然严峻，盐农入不敷出，辛苦一年毫无所得的情况也存在。从缅甸、印度进口的免税盐，价格相对低廉，一定程度冲击本土盐价，盐农逐渐失去了制盐热情。

3.分工与创收

岛上的性别与家庭分工，使得家庭收益呈现不同的形态。很多学者认为，岛上的女性保守传统，不从事劳动。事实上，女性不适宜从事高强度的制盐与高危险的捕捞工作，但宜在家中照顾老人、小孩，煮饭和做家务，参与宗教活动和家庭活动。这是男性和女性基于家庭责任的不同分工。妇女在家中织网、晒鱼干，部分女性参与鲜鱼或鱼干的售卖，也可以增加家庭收入。女性不允许参加制盐、收盐的工作，但在自然灾害或恶劣天气期间，家中的女性在盐场参与工作，帮助收盐，还会送饭。一些小孩十几岁就辍学参与到打零工的队伍，赚取收入，当然也是学习和积累经验的过程，在劳动中习得技术，使他们长大后更容易从事相关的劳动。经验丰富是被雇佣人员与雇主协商工资的最有利筹码。织网也是盐农和渔民家庭中老人参与创收的方式之一。季节性的职业转换，成为全年岛民家庭增加收入的另一种方式，旱季制盐，在雨季参与季节性捕鱼，参与渔获分成。虽然收入不多，但两种职业在全年交替，增加资本的积累，若卖鱼所得可以支付盐田地租，则卖盐获得更大自由，也能有更多收益。

通过研究得出以下结论：一是岛民持续地利用资源的动力因素是盐渔产品的流通和劳动力（也是一种商品）的季节性转换;二是性别分工与家庭成员的合作是有效利用资源的保证因素;三是盐畦与船只是资源利用的关键因素，它们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制约着劳动者的收益，隐性的赊欠信贷体系维系着岛内生产链条。上述三种因素共同维持岛内的经济模式。

附记：本文由侯赛因·阿兰吉尔和张婧璞共同讨论调查提纲，并具体分工。阿兰吉尔回孟加拉国前往盐场调查，张婧璞根据英文调查素材撰写写作提纲。两人根据写作提纲分工撰写，由张婧璞进行最后统稿。

（责任编辑：王放兰）

Livelihood Survey of Salt Industry and Fisheries on

the East Coast of Bangladesh

ZHANG Jingpu [Bangladesh]HUSSEIN Alangir

Abstract： Based on anthropological field investigations， this study focuses on describing the livelihoods of salt industry and fisheries on the island of Kutudia on the east coast of Bangladesh through a large number of field materials and cases， involving production technology， production processes， tools， labor， rent and employment， salt farmers and fishermen s income， etc. At the same time， it pays attention to the important role of the social relationship network behind the material production， the gender division of labor and the ownership of the means of production in economic production and thus reveal the dynamic relationship between production and tools， economy and culture on the island of Kutudia.

Key words： Bangladesh; Kutudia Island; salt industry; fisheries; livelihoo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