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的最后岁月:看自己的纪录片时感到羞涩

2020-07-04 02:26余玮
领导文萃 2020年10期
关键词:降半旗升旗帕金森

余玮

自从1994年春节以后,邓小平就再也没有公开露面了。境外的媒体至少100次说他“病危”,他却在京城里自己那个四方形的院落中,过得既舒适又洒脱。1997年2月,邓小平病危。这一次,境外的媒体没有谁说什么。只有他的家人和党的新一代领袖们知道这个消息。根据医生诊断,他的心脏健康,肝脾也好,没有老年人常见的糖尿病或者前列腺炎,致命的问题发生在神经系统,在医学上叫作“帕金森综合征”,是一种当时没有办法根治的疾病。“由于帕金森综合征就影响他咳嗽,影响他吃东西,后来只能吞咽,也影响他活動。他患帕金森综合征的时间也长,治了十几年,到后来情况越来越差,再后来就是呼吸的问题了。”医学专家吴蔚然说。

1996年12月12日清晨,邓小平一觉醒来,觉得呼吸不畅。按照过去多年的习惯,他本应走到卫生间去洗脸刷牙,然后坐在一个小方桌子边吃早餐,有牛奶和鸡蛋。秘书通常在这时进来,把他要用的东西放在办公室里——眼镜、手表、放大镜,还有一摞文件和报纸。他把这一天剩下的大部分时间花在办公室里。他喜欢看地图,喜欢翻字典,有时候看看《史记》或者《资治通鉴》,但他更喜欢看《聊斋》。他喜欢打桥牌、游泳、看人家踢足球,但他最经常的运动是散步。每天上午10时,护士就会进来,提醒他出去散步。可是这个早晨,他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了。他咳嗽不止,这令他不能呼吸,不能咽下食物,更无法完成他的这些活动。身边的医生已经不能应付这个局面,只好把他送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也叫301医院)。

从他的家到301医院不过10公里,可是在那一天,这是世界上最漫长的10公里了。“没有想到,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卓琳后来这样说。他的车子经过“神州第一街”北京长安街,一路向西驶去。这是一个非常时刻,可当时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中南海里一些最重要的领导人,在1997年1月还到外地去巡视——李鹏去了辽宁,李瑞环去了海南,乔石去了江苏和上海,朱镕基去了重庆,胡锦涛也按照计划出访南美三国。看到领导们的行踪,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江泽民始终坐镇京城。那些已经出京的领导人,也不像往年那样和四方百姓共度春节,全都缩短行程,匆匆赶回京城。

元旦那天下了小雪,把京城变成一片白色。可是在301医院,看不到一点喜庆气氛。邓小平的病房设在院子南端一座小楼的顶层,病榻周围总是站着很多人,还有些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但随身医护人员黄琳一直守护在他身边。

当时,中央电视台正在播放一部纪录片。有一阵子,邓小平的精神好一些,可还是看不清楚电视屏幕上那个远远走过来的人是谁。“那边,走过来的那个。”他问,“是谁啊?”黄琳笑了:“那个是您啊。您看清楚了吧?”那个人走近了。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动动嘴角,笑一笑。黄琳告诉他,这部纪录片片名叫《邓小平》,是中央电视台刚刚拍摄的,有12集呢。他什么也不说,只一集一集地看下去。黄琳知道他耳背,听不见,就俯身靠向他的耳边,把电视里面那些颂扬他的话一句句重复出来,忽然感到这老人的脸上绽出一丝异样的“羞涩”。直到5年之后,黄琳还记得那个瞬间:“不知道我形容得准确不准确,就是被表扬以后不好意思的那种感觉。”

一代伟人走到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家人与中央高层对此高度保密,医疗专家全力挽救。奇迹到底没有出现,卓琳声声泣喊“老爷子”,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1997年2月20日清晨,中国北京天安门广场。这是一个难忘的早晨。守候在国旗基座周围等待观看升旗仪式的人们,不停地盯着“升旗时间预告牌”,显示“今日升旗时间:7时01分”,并远远眺望天安门城楼正中的门洞。谁也没有料到:今天,他们将是一个重要历史时刻的经历者和目击者。

黎明中,国旗护卫队出现了,人们从官兵异样的神态上似乎悟出了非同寻常。他们脚步沉重,目光沉重,神情沉重。指挥员王金耀早已持惯了的指挥刀在微微发颤。静默中,国旗护卫队官兵迈过金水桥,跨过长安街,依次列队旗杆下。擎旗手刘跃征用力将国旗递给升旗手郭毅红。两人的目光相遇时,彼此都读懂了一个主题:记住这个时刻,为一代伟人邓小平,我们将以降半旗的形式来哀悼昨日21时08分病逝的敬爱的领袖。

“敬礼!”中队长王金耀以略带沙哑的嗓音在7时01分准时下达了升旗口令。国歌激越,国旗如往常一样升高、升高、再升高,直至旗杆顶端。“降——半——旗!”突然,一声低沉而又庄重的口令石破天惊般砸在观众们的心里。旗,就在这一瞬间,在万众瞩目下开始缓缓下降。王金耀流泪了,刘跃征流泪了,郭毅红流泪了,在场的所有人眼眶都湿润了。多年来,护旗兵们习惯的是升旗,降半旗难以接受。霎时,哀思、降旗、中外记者频频亮起的镁光灯,凝成了一种悲壮氛围。

此刻,还有一名人们看不到的护旗兵在流泪,他就是亲手摇动降旗设备的老战士刘静。听到“降半旗”的口令后,他正在基座的地下室里一圈一圈地、以逆时针方向缓缓摇动手柄降旗。泪光依稀中,他默默地数1圈、2圈、3圈……40秒后,他一共摇了40圈,准确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法》要求把国旗降到1/3处(天安门国旗杆30米高,暂算需手摇120圈)。庄严、肃穆、悲壮的历史时刻,在他的缓缓摇动手柄中延续、完成。

于是,一个定格的历史画面——1997年2月20日晨天安门首次为邓小平逝世降半旗志哀——迅速走入各报头版和电视新闻中。护旗兵将永远铭记:2月20日至25日,北京天安门前每天降半旗那一个个难忘的早晨。

(摘自《平民邓小平: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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