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中的物叙事功能分析

2020-07-04 03:18朱祺
戏剧之家 2020年18期
关键词:观察者

朱祺

【摘 要】罗伯格里耶的新小说《嫉妒》,虽然小说取名中为“嫉妒”,但整本书中却从未明确出现过“嫉妒”二字,可尽管如此,纵观全篇小说,不难发现,小说中除了女主人公A、弗朗克、男仆之外,还存在着一个第三者——匿名观察者;这位匿名观察者在观察、叙述过程中的“嫉妒”情绪,流露于小说的一些细节与景物描写之中,待人发掘。

【关键词】新小说;观察者;嫉妒情绪;移动的影子

中图分类号:I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18-0193-03

一、罗伯格里耶与《嫉妒》

作为法国新小说的创始人,罗伯格里耶创作的《嫉妒》一反以往传统小说的写作模式,运用新小说的写作特色进行创作。而《嫉妒》作为罗伯格里耶的代表作之一,充分地向读者显示了新小说与传统小说的不同之所在,给人以视觉以及心灵上的冲击。小说虽以《嫉妒》为名,文中却从未出现过“嫉妒”二字,相反地,全篇小说以一位叙述者、一位暗中观察者的角度进行描述,并在这些描述中透露出了“嫉妒”情绪,然而这种情绪也绝非全部都是显而易见的,也是需要读者去仔细阅读、反复探索的。

法国著名作家罗伯格里耶被誉为新小说的领袖,其作品在给人以“陌生化”的新鲜感的同时,也加大了理解的难度与创作的深度,延长扩展了读者阅读的时间与空间。由于传统的小说观念是以人物和情节为中心的,即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和“典型性格。而罗伯格里耶则提出:“那些塑造出传统意义上的人物的作家只能提供给我们一些连他们自己都不再相信的木偶。以人物为主体的小说完全属于过去,它标志着一个时代:一个推崇个人的时代。”《嫉妒》中那位暗藏的第三者就是作者塑造出的一个反传统的人物形象。后期作者转向了电影制作领域,对于这一方向性的转折,在《嫉妒》这部作品中也是有预兆的:小说的叙述者就如同一部摄像机一般,客观地记录着一切,尤其是在景象变幻以及细节刻画方面,描写得十分细致入微;再则,角度的切换也绝非偶然,而是显得很有层次感,物相观念跃然纸上,让人能够明显地体会到时空的转变、物相的转移。罗伯格里耶早年曾在巴黎国立农艺学院学习,专业研究方向是香蕉病虫害,可能是受所学专业环境的影响,《嫉妒》这部作品的场景设置就是在非洲的一个种植园内,整部作品的叙述者仿佛是一个对这座植物园极其熟悉之人,他既可以远眺田野,又可以近观屋内的一切景物,对方位的把握精确无死角,对细节的描绘透彻无隐晦。虽然不明确说明自己的身份,却又是个无处不在的存在。

二、“暗藏”的嫉妒者

首先,为什么要称之为“暗藏”的嫉妒者呢?这是由于这位“嫉妒者”从头至尾都没有在小说中以明确的身份出现过。说他是女主人公A的丈夫?女主人公的孩子?或者是其他身份?这些都是存在着客观可能性的,但作者都没有给我们明确指出。传统小说中的讲述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可以进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探个究竟,并且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将要发生什么。而《嫉妒》这部小说却恰恰相反。初见小说题目之时,给人的想象空间是很大的:我们可以感受并且想象到一种很痛苦的感情,亦可以联想到文中主人公由于不安而带来的恐惧甚至是由嫉妒引起的愤怒。在法语中,“嫉妒”一词还有另外一层意思:百叶窗。其实在我看来,将小说命名为“百叶窗”可能会更好一些,因为纵观这部小说,它给人的感觉就是以一位暗中观察者的角度来记叙着所发生的一切事物,这位叙述者就好似一位躲在百叶窗之后的窥视者,他可以透过这扇百叶窗观察到庄园内所发生的一切,而与此同时,他的视角也始终被百叶窗的宽度限制,其所描述有时也会流露出碎片性、不完整性的特征。接下来,本文将通过小说中的一些具体细节证明这位“暗藏”的嫉妒者的存在。

观察角度是证明这位“嫉妒者”存在的最好证据。小说中也不乏各种观察角度的切换与描述:从阳台上的柱影到种植园中的香蕉林,从园内餐桌之景到园外城郊之象,更有河谷房屋远近视角的灵活切换……

(一)移动变化的柱子之影

柱子的阴影这一意象是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意象之一,小说的开篇就具体细致地对其进行了描绘:“现在,屋顶西南角支柱的阴影将露台的一个同位角一分為二……此时,房顶右边边缘的阴影恰好同房子角落的两个垂直面和露台组成的线条重合。”以及后面“现在西南面柱子的阴影——卧室旁边露台角的柱子——投射在花园的地上”“现在,露台上柱子的阴影仍然在延伸,同时还在改变延伸的方向。”包括最后一章中“现在,柱子的阴影横穿露台的中央,投到了卧室前的地砖上。”这看似是对园中寻常之景的描写,但四个“现在”却是对其在一天之中不同时段“现在”时刻的描绘,柱影子从晨晓直到日暮的描绘也就意味着这位观察者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植物园内的一切,而且观察得十分细腻。

(二)餐桌上的餐具及其摆放

从小说中女主人公A与邻居弗朗克用餐时桌上的餐具设置也能明确看出第三者即这位“嫉妒者”的存在:当弗朗克来A家里做客时,餐桌上会摆放三套餐具;没客人时,则是两套;而当A跟弗朗克进城离家期间,则剩下一套。这就意味着在家中每次用餐都有一个第三者坐在餐桌旁。如果说仅仅是餐桌上摆放着餐具还不足以证明其存在的话,那么小说中还有一处情节:弗朗克坐在露台的躺椅里,女主人A亲自去端饮料,“她打开白兰地,斟到排成一列的三只杯子里。她又把汽水兑到里面。把前两杯递出去之后,她拿起第三杯,走过去坐到空椅子里。”很显然,她递出去的两杯白兰地,一杯是给弗朗克的,另一杯是给第三者的。其实,用餐时的情景只是作为一个最显而易见的证据来证明是有第三者存在的,纵观小说,诸如此类的证据还有很多,每当女主人公A与弗朗克出现在一起时,描述中都会将这位嫉妒者表现出来:两个人喝水却出现了三只杯子,两个人在露台上观望却始终有三把椅子……

其实关于这位嫉妒者的存在,还有许多蛛丝马迹可寻:A与弗朗克进城采购,对于空荡荡的房间的描述;包括弗朗克不在之时,对于A的日常生活无死角的描绘等等,都在向读者透露着这位暗中观察者的存在。

三、嫉妒情绪的流露

当然,即使我们对于这位暗中观察者的身份究竟是什么还没有确切的答案,但他在观察叙述的过程中流露出了些许“嫉妒”情绪却是可以在小说字里行间中发觉的。

(一)绿色香蕉林

香蕉树是小说一开始就提到的意象。绿色香蕉林,看似是植物园中很寻常的一景,但在对这林景的描述中却透露出了这位“暗中观察者”的嫉妒情绪。其一,对于小说作者罗伯格里耶,其早年的专业研究方向是香蕉病虫害,这一病虫类型繁多、难以根除,若将这一缘故投射到小说中,即可理解为在嫉妒情绪的催使下,这位观察者视与女主人A交往密切的弗朗克为病虫,并想要将之永久祛除,让他远离自己的视线、远离植物园。由此想来,这一意象的引入也是夹杂着些许作者的主观色彩在里面的。其二,回到小说中,站在小说描述者——即暗中观察者的角度来看,香蕉林就好似围绕在女主人A身边的入侵者弗朗克,并且这位入侵者还在不断地侵犯着自己的领域,“几块新近栽种过的土地上,那里淡红色的土地已开始让位于绿色的叶丛”,这表明侵犯已悄然开始,而绿这一颜色除了富有生机这一层含义以外,还夹杂着一丝嫉妒之意,如此,“淡红的土地让位于绿色的叶丛”也就暗示着观察者的嫉妒情绪也由此开始萌发了。而后文中“硕大的绿叶宛如密不透风的羽毛遮住了地面”、“花园的四周一直到种植园的边缘,绿色的香蕉林连成了一片”,这些描述由点及面,由面及全,香蕉林的蔓延即暗示着观察者内心嫉妒情绪的一点一点慢慢滋长。而作为暗中观察者的防抗则是女主人A在抬头眺望不远处的香蕉树时那来自四面八方让人头脑发胀的蝗虫叫声,这也是这位暗中观察者宣誓自己的主权、证明自己的存在的唯一方式。

(二)“蜈蚣”意象的反复出现

蜈蚣这一意象在小说中累计出现十次有余,并且对其形态的描绘也是一次比一次具体,逐渐体现出其“轻易不可侵”的本性。小说也正是通过对这一意象的引进,向读者透露出一个讯号:这位嫉妒者是存在的,并且在他目光定格在所观察的园内景象的同时,向我们透露着自己的内心世界——嫉妒情感的萌发。对于蜈蚣这一意象,可以说描述者是以一种层层深入的方式在描写:从第一次出现时的淡黑污迹到第二次真切可见的细部描绘,进而延伸到后来对其爬行姿态以及所发出声响的描绘。蜈蚣运动轨迹的变化就好比观察者内心的嫉妒情绪,不断地在滋长蔓延,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鲜明地向外透露出来,这些我们暂且可将其归为时间上的横向滋长。然而,除了时间概念上的滋长之外,嫉妒情绪还有纵向空间上的蔓延:蜈蚣的存在从庄园内餐厅的墙壁上,延续到了A与弗朗克进城过夜的旅馆的墙上。《从<嫉妒>看罗伯格里耶的小说形态》一文中指出:“蜈蚣在墙上留下的斑迹就好比那位窥视者内心挥之不去的顽念在空间上被定位了,因此出现了墙壁上的变形和斑迹移动到了旅馆房间的墙壁上的极端情景。”的确,蜈蚣在时、空这两个维度中的反复出现也是观察者内心挥之不去的猜疑在重复的一种象征,足以看出这位暗中观察者执念之深、嫉妒情绪之浓。而在小说的末尾,作者又引进了“变色蜥蜴”这一意象,虽然对它的描述不是很多,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将变色蜥蜴理解为是蜈蚣的一种生命延续,更是嫉妒情绪的另一种暗中传达——之前出现的蜈蚣都被弗朗克碾死,但嫉妒情绪并为就此终止,嫉妒者只是换了一种更加睿智的形式来宣誓自己的主权:用栏杆上的变色蜥蜴代替墙角处被碾死的蜈蚣,借着自己独有的保护色“监视”着弗朗克与园内的一切,延续了原存的嫉妒之情。

(三)影子意象的变化

前文在證明观察者存在之时,有提到过影子的变化。其实,从影子的变化形态中也可以察觉出观察者的嫉妒情绪:柱子投射下的阴影一开始是垂直状态,这时可以将其理解为这位观察者在观察之初的情绪是如这直立的影子一般不偏不倚的,即还没有萌发“嫉妒”之绪;而后便开始投射在花园的地上,并且慢慢延伸,这一变化可以看出观察者的观察是更加深入了,其内心也不再是风平浪静之状,开始有了一丝起伏;最关键的是,后面的叙述将影子与弗朗克连在了一起,“露台上的影子依然在延伸,同时还在改变延伸的方向……弗朗克还是坐在他常坐的扶椅上,柱子的阴影在向他延伸……”其实这里的影子可以看做是一种暗示,就如前文的“蜈蚣”,虽然它的象征意蕴不如蜈蚣强烈、有针对性,可它却拥有蜈蚣所没有的优势——之前象征着不可侵犯的警告意蕴的蜈蚣最终也还是被弗朗克碾死在墙角,而影子却是可以不受任何人为因素的阻碍而存在着,只要有阳光它就可以恣意蔓延。它不断地向弗朗克延伸的描述正是观察者对弗朗克的不断暗示,是告诫其远离女主人A的讯号,更是一种内心嫉妒之情的外在流露。

其实,纵观全篇小说,描写本身没有显示出嫉妒的心情,但是选择描写什么却透露了观察者的心情。他站在哪里,听到什么声音,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就是在他嫉妒情绪的指引下为我们展现了一些看似非理性却又有根可寻的东西。

四、结语

综上所述,从种种意象的安排以及细节、景物的描述中,是能够发觉到《嫉妒》中存在着一个从未出现过的第三者——暗中观察者的,并且通过这个暗中观察者的描述也能够体会出其“嫉妒”情绪的迸发,只是这种结构的描写流露并不易被察觉。这也是新小说与传统小说的差别之一,罗伯格里耶作为新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向我们展示了许多新小说的写作特色,让读者深刻体会到其与传统小说的不同之处,《嫉妒》就是一部很具代表性的作品,其中蕴含着许多耐人寻味的情节设置,待读者去发掘去研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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