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

王哲

男孩有晨跑的习惯，每天太阳还没出来，他已经繞着东湖跑了半圈。

女孩虽然也穿运动服，但多数时候是靠在一棵树上，向远方瞭望。直到一队操练的士兵经过，她才慢慢离去。

男孩望着女孩的背影，加快脚步，他想上前跟女孩说话。可女孩的神情很专注也有点冷漠，男孩跑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顿时又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女孩很特别。男孩观察了很久，即便是寒冷的冬季，她也会站在路边靠在树上，看操练的士兵经过。

这时候，女孩的表情太丰富了。那种虔诚的梦幻的又有些像礼佛式的目光，好像忽然就撕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把光明推到了你面前，她不像是欣赏更不可能像检阅，倒像是一种融入。在这个特定的时刻，男孩觉得她更像是一个兵。

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东湖路上经常有一种风景：女孩看士兵，男孩看女孩。这一幕情景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在男孩的努力下，两人还是相识了。

女孩告诉男孩，她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军人，都为国捐躯了……女孩缓缓地诉说，神情里满是忧伤。

两人相处得很融洽，没事的时候经常微信聊天，说说心里话。男孩深深地爱上了女孩，只是还拿不准女孩是否也爱他，就在他要向女孩表白的时候，女孩说，她只喜欢当兵的人。

男孩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理解女孩，他不想女孩为难。

终于有一天，男孩做了一个决定。他镇重地对女孩说，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去当兵！

女孩说，我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说，让我替你去实现梦想吧！

女孩一下子就哭了。

秋天的日光透过树上浓密的枝叶筛落下来，淡淡的，似乎还带着一点点轻度的忧伤，毫无规则地散落在两人富有朝气的脸上，望着他们，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模模糊糊地印在地上，好像映在水中一对连体的树木……

男孩刚参加工作不久，家里自然都反对他去当兵，可他还是走了。他要去为女孩圆梦，让女孩有爱自己的理由。

男孩走的时候，女孩送给男孩一个拇指大小的玉佛挂件，希望他能平安归来，然后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她依然每天早晨去路边看士兵操练，虽然时间地点相同，但心情却不一样了。从前她觉得这些可爱的士兵近在眼前，却又很遥远，现在，她觉得他们离自己太近了，近到完全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呼吸。

三年时间很快就到了，男孩告诉女孩，马上就要退役了。

回来的不是男孩，而是他的战友。

战友说，男孩在救灾抢险中牺牲了。

女孩想哭，可怎么也哭不出来。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战友说，他是个英雄，让我们一起记住他吧！

女孩说，他就没留下什么遗物吗？

战友看着女孩稍一犹豫，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送给女孩。

女孩接过戒指，眼泪就流下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凝视片刻，然后又摘下来递给战友，轻轻地说，这不是他的东西。

战友说：你怎么知道不是他的东西？

女孩说，他走的时候，我送给他一个玉佛挂件，不知还在不在？

战友是男孩的班长，两人的关系一向很好。男孩和女孩的事，他早就听说过。他本来想以男孩的名义，给女孩一件礼物，让女孩留个念想，没想到被她识破了。

班长有点尴尬地说，对不起啊！他好像是有个挂件，当时整理遗物的时候没太注意，可能遗漏了……

一个月以后，男孩的班长再次找到女孩，把一个玉佛挂件交给她。

女孩接过挂件一看，便知道这不是原来的那个。

她看着挂件说，他走的时候没跟你说什么吗？

班长说，他弥留的最后时刻，委托我们全班要好好照顾你！

女孩本来悲凉的心境好像又滋生出一线期望，她忽然觉得男孩没走，就连爷爷和父亲也没走。

她把玉佛挂件送给了班长。

女孩每天早晨依然去东湖，她总是静静地靠在一棵树上，向远方瞭望，直到一队操练的士兵经过，然后拿起手机，给男孩发一条微信，说她正在看士兵操练，里面就有他。

选自《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