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疗法救子：带你直面父亲青春荒唐

林源

聂涛是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人，是周围人眼里的商界奇才。然而有一天，他没想到自己的黑历史，竟然被儿子“扒”了出来……

爸爸有黑历史，儿子患上“社交恐惧症”

2015年9月，聂涛接到儿子班主任的电话：“从上半年开始，聂辉就有些不对劲，现在更是整天沉默，还经常旷课，你们再不管，孩子就废了！”

放下电话，聂涛不由得心乱如麻。这类似的担忧，妻子以前也跟他提起过，但他一直没在放心上。

聂涛在深圳一家酒店当高管，平时工作繁忙。儿子在深圳一所寄宿初中读初二。接回儿子后，他听从老师建议，带儿子去看了心理医生。

前两次，咨询师只让他负责接送。定期去了几次后，心理咨询师单独约谈他：“你儿子患上了社交恐惧症。”顿了顿，他又问：“你是否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对儿子隐瞒了？”聂涛的心猛地一沉……

聂涛是牡丹江人，从小家境富裕，弟弟聂华比他小两岁。长大后他经营了家族的宾馆，成为当地“宾馆大佬”。23岁时，他住别墅，娶娇妻，人生堪称快意。商场上，他呼风唤雨，走到哪里都有一帮小弟喊大哥。求他办事的、登门拜访的、找他主持公道的朋友，络绎不绝。聂涛每天坐着奔驰车，穿着名牌衣服，左拥右簇，出入各种场合。

然而，光鲜背后，暗藏凶险。一次酒后，他染上毒瘾，并因聚众吸毒，被检察院批准逮捕。父亲伤心过度住进医院，还未等到审判结果便撒手人寰。最终，聂涛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在省会监狱服刑。

沦为阶下囚，没有一个朋友去看他，只有各个酒店和酒吧寄来的催款通知书。看到催款金额，聂涛才知道，借出去的钱都打了水漂。那些酒肉朋友，不过是把他当成了“提款机”。妻子提出离婚，聂涛把房产给了妻子，从此一穷二白。

铁窗阴冷，聂涛流干悔恨的泪。为了自救，他忍受无数次想撞墙寻死、咬舌自尽的痛苦，最终戒毒成功。不论是参加劳动还是日常学习，他都力争第一。最终，减刑一年提前释放。四年后，他走出监狱大门，满面风霜的弟弟骑着自行车将他带回了家。

豪车没了，房子没了，花天酒地的生活如梦一般远去。回到弟弟家，他才知道弟弟结了婚，辞掉了政府工作，接手破败的家族企业。因为不善经营，资金链断裂，家里房产都被拍卖偿还了银行贷款。弟弟如今在一家小企业做文员，一家人生活得很拮据。

弟媳认为他是“灾星”，每次以“哎”称呼他。有一次聂涛抱起三岁的小侄子，弟媳疯了一样夺过孩子，并怒吼：“不许碰我的孩子，你以后离他远远的！”聂涛脸上火辣辣的。

一天晚上，他听见弟弟和弟媳的争吵声。“我们家本就困难，你还让他在这白吃白住，不是诚心添乱吗？”“他是我大哥，他落难了，我能袖手旁观吗？”“那你养他啊，我可没钱养废人，你不怕他教坏孩子吗？”第二天一早，聂涛跟弟弟告别，从他家搬了出去。

為了节省开支，他在城郊租了一间破房子，房间紧挨着猪圈。他开始找一些昔日的朋友借钱，可那些朋友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他。郭德纲说：“穷人站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勾不着亲人骨肉;有钱人在深山老林耍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这种苦楚，他彻底领悟了。

人生底层突围，奋斗不易且行且珍惜

应聘之路异常艰难，好不容易在一家餐馆谋得一份端菜员的工作，聂涛很是珍惜。然而，大家都知道他是吸毒人员和劳改犯，他不得不忍气吞声。三个月后，聂涛决定去深圳闯荡。这年11月，聂涛向深圳一家口碑良好的连锁酒店投了简历，应聘保安工作。几天后，他面试成功并被录用。

培训期间，经常会有同事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保安队长说：“聂涛坐过牢，有案底，也不知道单位怎么会录取这样的人！”听了这话，聂涛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但很快就平复了情绪。别人越是看不起他，他越是要努力，不能被别人看扁！

正式上岗后，他被安排在酒店大厅，负责维护大厅秩序。单位规定八点上班，每次他都提前半小时到岗，每个服务、每个细节做到极致。很快，他广结善缘，认识了很多管理中层和行政人员。此时，很多同事开始使用电脑，聂涛也报了电脑培训班。为了提高学历，他还报名了深圳大学的大专班。自考有十五门功课，而且还要考英语。他制订了详细的备考计划，每天凌晨五点起床背单词。

后来，聂涛学会一些句子，利用接待外宾的机会与他们聊天。有时，为了多聊几句，他就跟在外宾身后追问。严寒酷暑，他终于取得大专文凭。

当一个人有走出深渊的决心，机会就会悄然降临。

这天，聂涛正值夜班，一名醉酒男子前来酒店办理入住手续，却死活不肯出示身份证件。男子意欲动粗，聂涛连忙制止。顾客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摁倒在地，聂涛巧妙迂回，为警方争取时间，最终将歹徒绳之以法。他的行为，得到了公司的认可。渐渐地，他会接到一些特殊任务，比如给公司董事长钱总清洗豪车座驾。清洗车的内部，他会在身下垫上干净毛巾。清理轮胎，他会拿牙签挑出缝隙的灰尘。

有一次，他洗车时恰好被钱总看到。钱总将他喊到办公室。“我听说你的事迹了，现在想调你去仓管部做负责人，你有意见吗？”聂涛点了点头。

就这样，聂涛进了仓管部，结识了比自己小10岁的餐饮部职员小欢。小欢只有25岁，来自湖南衡阳，1.68米的身高，婀娜多姿，一笑就有甜甜的酒窝。

一天中午，顾客在酒店用餐，小欢值班，不小心将顾客餐桌上的热汤打翻，虽然小欢一直道歉，却没有打消顾客怒火。聂涛快步走过去，承诺为顾客免餐费和住宿费，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小欢执意请聂涛吃饭。吃饭时，聂涛得知，小欢出生在的农村，父母感情不好。小欢经常看到父亲酒后殴打母亲，对父亲有深深的仇恨。小欢的伤心事，让聂涛瞬间生出怜惜。

随着两人的相处，聂涛把自己的过往，向小欢全盘托出，小欢异常平静。他试探地问，会不会选择离过婚的男人。小欢说，她更看重男人的实力和进取心。相爱后，小欢将恋情告诉了父母，她父母明确反对。

第二年春节，小欢决定带聂涛回老家见父母。聂涛买了很多礼物带到湖南衡阳。然而，小欢父母从始至终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午饭席间，小欢提出结婚打算。小欢的父亲拍着桌子表示不同意。聂涛说：“伯父，别生气，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别伤了一家人和气。”“谁跟你一家人，我家是不可能接受你的，除非我死了！”小欢忙去制止，小欢父亲掀了饭桌，小欢的母亲跟着离席。

聂涛心里不好受，提出先行离开。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饭碗摔破的声音。再一看，小欢已经捡起碎瓷片划了左手腕，鲜血渗出。聂涛立刻冲过去，小欢母亲也从卧室冲出来。“你们不同意，我就自杀！”小欢的决绝震惊了父母，他们提出要20万彩礼钱。

20万，在当时可以全额买下一套大房子。聂涛清楚，小欢父母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他答应用最快的速度拿出彩礼，可去哪弄这么多钱？想来想去，他只好去找钱总。当着钱总的面，聂涛发誓一定终身为酒店效劳。他的诚心让钱总动容，钱总终于同意预支他的工资。拿到钱后，聂涛立刻打入小欢父亲的银行账户。汇完钱，他对小欢说：“能娶到你是我毕生最大的幸福！”小欢眼泪夺眶而出。

2000年6月16日，儿子辉辉出生。2002年10月，女儿燕子出生。为照顾孩子，小欢辞掉了工作。2007年，聂涛被提拔为市场营销部经理。

年逾四十，中年得子，聂涛的喜悦不必言表。但喜悦之余，他担心黑历史会影响孩子们的前途。那个时候，深圳很多孩子都选择出国留学深造。聂涛觉得，将孩子送到国外留学，或许是最好的出路。他了解到，英美国家十分注重孩子独立性的培养。孩子三四岁，他就教孩子做力所能及的小事，比如系鞋带、挤牙膏、端碗吃饭等。

暴露疗法救子，直面那些年的青春荒唐

小学五年级时，辉辉在班里将同学手臂抓伤，他将儿子领回家。“爸爸，同学说你坐过牢，我气不过才打起来！”聂涛心里一惊，忙问详情。

原来，儿子所在的学校里有不少酒店职工的孩子，聂涛的过往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个跟辉辉打架的男生，和辉辉产生矛盾时，干脆把聂涛的污点当成攻击的借口。“爸爸，你真的坐过牢吗？我同学还说——”没等儿子说完，聂涛慌了，连忙打断他：“别听同学瞎说，要是真的，我们怎么可能有现在的生活呢？”辉辉看了看父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后来，聂涛找到滋事的学生家长，严厉警告了一番。他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他没意识到，从那时起，儿子对他有了芥蒂。小升初时，聂涛让儿子读了最好的双语寄宿初中。因为工作忙碌，父子俩有时一周见不到一次。要不是这次出事，聂涛不会知道，儿子出了这么严重的心理问题！

和心理咨询师进行沟通后，聂涛大概知道了儿子患病的原因。原来，自从那次打架后，同学们都取笑辉辉是“劳改犯的儿子”。升初中后，班里仍有认识的同学，这种取笑和伤害一直存在。渐渐地，辉辉变得沉默寡言，自卑敏感，几乎不与人交往。

真相揭开，聂涛心痛不已。心理咨询师建议他带儿子回老家，用暴露疗法试试。让病人暴露于能引起焦虑烦恼的现实情境中，直到焦虑缓和。

2015年10月12日，聂涛将女儿交给岳父母照看，带着妻子、儿子，连夜坐飞机回到牡丹江市的老家，弟弟聂华和弟妹接待了他们。辉辉面对叔叔倒还正常，没有出现恐惧的神色。

聂华跟辉辉讲了很多过去聂涛吃苦的经历，聂涛也适机向儿子表达了歉意。为了让儿子彻底打开心结，聂涛联系了曾经的狱警老高。

2015年10月23日，一家人来到聂涛服刑的监狱。在高警官的带领下，一家人一起走进监狱。辉辉眼睛低垂，双唇紧闭，显得十分局促，小歡紧紧握住儿子的手。

高警官热情介绍监狱的喜人变化，辉辉渐渐有些好奇。最后，一行人到了档案室，在监狱长的批准下，高警官公布了当年的服刑档案。聂涛翻开自己的卷宗，里面有判决书、监管考核表、荣誉证书、减刑审批表等法律文书。

刹那间，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毒瘾发作时被绑在戒毒床上鬼哭狼嚎、口袋里装着“要么死要么戒”的决绝、为了考高分躲厕所背教材到天亮……聂涛将档案递给儿子。

辉辉一页页翻看，时而皱眉时而平静，还会轻轻读出来：“聂涛积极救助他人，表现突出加五分……”高警官在一旁说：“孩子，你爸爸年轻时犯过错，但你爸爸勇敢承担了所有责任，他帮过很多人，多次立功。你爸爸出狱后，靠个人努力成就了一番事业，没有人看不起他，你要为拥有这样的爸爸骄傲！”聂涛看到儿子点点头，后背挺了起来。

回到深圳后，辉辉在心理咨询师的疏导下，渐渐地打开心结，不再那么排斥人际交往。那段时间，聂涛推掉很多应酬在家陪儿子，还邀请儿子的同学到家里来，帮他建立跟同学的友情。两个疗程的心理治疗结束后，咨询师告诉聂涛，经评估，辉辉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和学习中了。

回到学校，辉辉渐渐自信、开朗起来，成绩提升显著。2016年底，他考上美国旧金山的高中，并于2019年考入旧金山大学。燕子也在2018年去了美国，跟哥哥一起生活在旧金山。

辉辉告诉聂涛，因为性格独立，他在国外生活如鱼得水。还有一次，辉辉发了长微信：“爸爸，谢谢你用真实的人生给我上了一课，人生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

2019年，聂涛升任公司副总。8月7日，他应家乡的邀请，给当地看守所的在押人员上了一堂课。短短40分钟，台下一遍遍响起热烈的掌声。

第二天，他的励志故事登上了当地晚报。

回首往事，聂涛唏嘘不已：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谁愿意以身试法？可如果错误产生，那就勇敢执着地承担一切吧。因为只有改过，才有出路。

编辑/王 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