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寒鸦，与风竞技声名鹊起

秋池

2019年11月30日，德国阿尔腾贝格一只网红寒鸦去世了，当它的主人——鸟类研究员兼摄影师弗兰克在推特上发出为它开追悼会的图片时，寒鸦的粉丝们纷纷为它送上祈祷和祝福。看到此，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为此感到匪夷所思，并认为这不过是一出无聊的闹剧而已。可是，当他听完这只寒鸦和它主人的故事后，一定也会为他们之间的情谊所感动……

养只寒鸦欢乐多

1995年秋天，23岁的弗兰克受一家杂志委托，为他们拍摄一组鸟类飞翔图。为此，他跟拍了白鹳和黑鹰、苍鹭等等，可他仍觉得它们的飞行姿势不够漂亮，远未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直到深秋的一天，弗兰克吃惊地看到了寒鸦群与狂风游戏的精彩一幕。当时，秋风将老冷杉树吹得左摇右晃，尽管隔着双层玻璃，弗兰克仍能听到风声凌厉。突然，在窗格构成的画框里，十几枚黑色的流线型“炮弹”穿透阴云密布的天空，急坠而下。它们像石块一般坠落，在接近冷杉树顶时突然展开翅膀，露出鸟儿的形态，如飞絮般轻盈，被暴风裹挟而去。它们从弗兰克的视线中消失，比来时还要快。

弗兰克迅速调整好相机再度来到窗前，捕捉它们的身影。寒鸦故意让狂风把自己抛到天上去，抛到似乎要坠落时，再随意地挥一下翅膀，就转过身来，瞬间又把翅膀打开，开始逆风俯冲，一路坠落。翅膀稍一舒展，它们又恢复了正常的姿势，接着它们收紧翅膀，像脱弦的利箭射向汹涌而来的大风，一下子向西飞出了几百米。寒鸦们在风中看起来东摇西荡，实则精准控制，好像在故意气那蠢笨的狂风：“你休想把我吹到东边去！”

寒鸦对风的熟练驾驭，让弗兰克大为惊叹。后来，他拍的寒鸦斗风图让他声名鹊起，从此彻底迷恋上了它们。

1997年夏天，弗兰克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只寒鸦。当时，弗兰克去一个朋友的宠物店，他一下就发现了那只蹲在昏暗笼子里的鸟。弗兰克走到它面前时，它忽然冲他张开了黄边的大嘴，露出红色的喉咙，似乎把弗兰克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在向他乞食。于是，弗兰克用10先令把它买了下来。

像对孩子一样，弗兰克特别宠爱这只雄性寒鸦，给它取名杰克。小杰克在初级飞羽刚刚变硬可以飞行时，每天跟在弗兰克身后，从一个房间飞到另一个房间，除了晚上回窝中睡觉，其余时间都与弗兰克形影不离。

相处三个月后，弗兰克不仅能听懂杰克叫声里的秘密，还学会了模仿它的叫声。从此，他可以放心带着它去远足了，有时还骑车出去溜达。

杰克就像忠诚的狗一样，跟在弗兰克身后飞。但是有好几次，杰克差点把自己弄丢了。原因是，如果有人比弗兰克走得更快，杰克就不由自主地抛弃弗兰克，去追赶前面的人。

这不能怪杰克，追赶远离自己的物体是年轻寒鸦的本能。所幸，每次只要弗兰克在身后一声长叫，杰克就会发现自己追错了人，很快又飞回到弗兰克身边。

渐渐长大的杰克，只要看到黑色翅膀拍打着消失在远方，就会产生难以抑制的冲动，一定要跟上去。它时常盲目地跟在乌鸦后面猛飞，被带到很远。除非运气好，否则一般都会迷失方向。当它回过神来时，就会非常惊慌，开始呼叫弗兰克，声音里充满哀怨，好像是走失的孩子在找妈妈。

一听到弗兰克的回应声，杰克就会朝他飞过来，往往把乌鸦也带动起来，领着一群鸟飞到弗兰克身边。有好几次，乌鸦差点撞在弗兰克的身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弗兰克总是穿鲜艳的衣服。

冰雪覆地的冬天，活泼爱玩闹的杰克会在自然形成的雪坡上爬上滑下，似乎仅仅只是为了好玩;它会尝试以各种飞行姿势，及不同速度钻过树枝树杈中间的空隙;还会研究困难高深的特技飞行技巧，如倒翻筋斗、侧飞急转弯，或者低空俯冲等。

當然，杰克最喜欢的还是和家里的柯基犬玩耍，有事无事就会用尖喙戳戳它的屁股，故意惹怒狗狗，待其前来追赶时便扑腾着翅膀，开心快乐地上蹿下跳。有时又会当起了狗保姆，啄起狗粮为柯基犬喂食。

杰克给弗兰克的单身生活带来了无穷乐趣，同时对它的行为研究和持续拍摄，也让弗兰克在网上收获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连杰克也拥有了许多粉丝。

替你找个恋人吧

第二年初春，杰克成年了，不妙的是它爱上了弗兰克，因为它对待弗兰克的方式就像对待雌性寒鸦那样。

杰克一个劲儿地引诱弗兰克，想让他钻进一条几厘米的缝隙里，那是它选好的爱巢。它还一直给弗兰克喂吃的，那些肥美的虫子是它眼里最美味的食品。让弗兰克惊讶的是，杰克竟能准确地搞清楚人类的嘴是消化系统的入口。如果弗兰克张开嘴，还适时发出一种请求的声音，杰克就会非常开心。于弗兰克而言，这可是一种牺牲自我的义举。因为嚼碎的虫子，和着寒鸦的唾液，味道真是难以忍受。

只是杰克每隔几分钟就要喂一次，弗兰克可没法让它次次满意。一旦他不配合，就得当心自己的耳朵，稍不注意，杰克就会向弗兰克的耳道灌满温热的虫浆，直到鼓膜。

弗兰克不得不考虑赶紧为杰克找个同类伴侣。幸运的是，弗兰克在网上为杰克发布征婚消息后，有个热心人卡拉送来了一只雌寒鸦雪莉。经过深思熟虑，弗兰克在杰克住的阁楼的小窗户前重建了一个鸟笼，想让新来的寒鸦入住，让杰克与它亲密接触产生感情。

最初，发现家附近的建筑发生了变化，杰克有些不开心。过了一段时间，杰克才适应了这种变化。当杰克看到雪莉时，一下显得非常高兴，头和脖子骄傲地后仰，自我炫耀的样子好像在说“瞧我多神气，嫁给我你一定会幸福的”。面对杰克直勾勾滚烫的眼神，雪莉最终蹲下身子，颤抖着翅膀和尾巴向杰克回应了自己的爱意。

有一天，弗兰克和卡拉坐在客厅里聊天时，壁炉里传来模糊的“叽咕叽咕”声，看到卡拉疑惑的表情，弗兰克告诉她那是寒鸦们爱的私语。接着，卡拉看到弗兰克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心不禁“咚咚”地跳了起来。

秋天到来后，杰克和雪莉孵出了它们的四个孩子，弗兰克的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卡拉每天借看寒鸦之名，与弗兰克的接触日益频繁。弗兰克特意为杰克一家子建了一个又长又窄的鸟笼，笼子分两个套间，架在宽度不到一米的石制排水槽上，长度几乎和房子一样长。为了识别这些鸟，弗兰克给它们的一只或两只腿上安装了不同颜色的环，并根据这些彩环给小寒鸦命名。

原本杰克和弗兰克很亲近，弗兰克经常把它捧在手心抚摸它，它很享受，偶尔为它剪趾甲，它也不生气。可是自从有了小寒鸦后，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杰克绝对不允许弗兰克去碰它的孩子们。最初弗兰克并不知道这一点，第一次用手去抓这些小鸟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沙哑的“嘎嘎”声，仿佛是魔鬼在尖叫。然后上方射下一只“黑箭”，越过他的肩膀，直接射中他抓鸟的那只手。他的手背被雪莉啄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流血了！

这是弗兰克第一次遭受寒鸦攻击。从前熟悉可亲的杰克也完全翻脸不认人了，摆出前倾姿势，翅膀半张，不停颤动，看起来十分愤怒。哈！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弗兰克悻悻地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自嘲。

一天，暮色降临时，弗兰克和卡拉从多瑙河游完泳回家。按照习惯，弗兰克会跑到阁楼上去，呼唤寒鸦们回家过夜，然后把它们锁在笼子里，免得被猫偷袭。

当他俩站在屋顶的排水槽上时，卡拉突然发现弗兰克的口袋在流水。原来匆忙之中，弗兰克把泳裤塞进了口袋。弗兰克来不及阻止，卡拉一把就将泳裤掏了出来，下一秒钟，卡拉已经被愤怒的嘎嘎大叫的雪莉和杰克包围，它俩毫不留情地用喙攻击她犯错的那只手。卡拉痛得不知所措，弗兰克抓起她就往屋内撤。弗兰克细心地帮她的伤口上药，歉疚地说：“我也受过同样的待遇，它们一定把我们当成了捕食者。”

白天，杰克和雪莉除了带着孩子们练习飞行技术，大多时间就是秀恩爱。它们经常一起并排慢慢散步，杰克找到美食后会喂给雪莉，而雪莉则摆出乞求的姿势，并发出幼鸟一样的叫声，看起来腻歪得很。因为杰克的喙够不到头部的羽毛，无法清理，雪莉就会帮它。一连好几分钟，雪莉都精心地梳理着杰克颈部漂亮、丝滑的长羽毛，而杰克则带着一副十分享受的表情，眼睛半闭着，把脖子伸向雪莉。

卡拉看到杰克和雪莉甜情蜜意的样子后，也打心眼里爱上了这对鸟，她早就忘了它们对自己的攻击。

后来过了好几年，弗兰克和卡拉的孩子都出世了，杰克仍然会悉心给雪莉喂食，用同样的轻言细语表达爱意，好像它仍然活在它们相识的第一个春天。

归来吧，亲爱的家人

2010年冬天，有一大群迁徙的寒鸦和白嘴鸦经过阿尔腾贝格，这群鸟足有200多只，落在弗兰克家附近的田里。白天，弗兰克家的寒鸦便和这群野鸟混在一起，无法分辨。对寒鸦行为研究多年的弗兰克清楚，年轻的鸟看见一片黑压压的翅膀就特别神往，不由自主地就会和鸟群一起飞走。这真是一场灾难！想到多年的心血就要化为乌有，他的心简直在泣血。

让弗兰克感动的是，杰克和雪莉不停地在家和田地之间来回飞。原来它们各自从鸟群中找出一只家中的幼鸟，然后用一种特别的动作引导幼鸟一起飞回家，一路鸣叫着“咔哇，咔哇”，一边还回头看小寒鸦是否一直跟着自己。

它俩一刻不停地工作，直到天黑。幸好迁徙的鸟群继续前进了，弗兰克长舒了一口气，在他家所有的小寒鸦中，只有三只飞走了。

为了避免寒鸦跟着迁徙的鸟群飞走，每年11月到第二年2月，弗兰克都会把寒鸦关在笼子里。可是有一天，不明原因的灾难还是降临了。

那天弗兰克去科隆开会，晚上回家时，不禁大吃一惊，所有的寒鸦都不见了！笼子的一处铁丝断了，破了一个洞，也许被风吹破的。有两只寒鸦死了，其余的都消失了。也许貂钻进了笼子，也许……弗兰克怔忡失神欲哭无泪。

让人惊喜的是，三天后杰克重新回来了。它鲜亮的羽毛褪去了光泽，看起来一下苍老了许多。这只孤独的寒鸦不再出去冒险，而是整天站在弗兰克家钟塔的风标上唱歌！它几乎一刻不停地唱！弗兰克听着它的歌声泪流满面。他知道，所有的鸣禽在孤独时，或者无法进行正常活动时，也就是说它们在“无聊”时，都会纵情放歌。本来鸟可以做一百零一件事情，但是現在它所有的精力只有一个发泄渠道，那就是唱歌。

杰克用不同的节奏和声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咔哇、咔哇、咔哇”的鸣声，既有最温柔的轻声，也有绝望的最强音，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唤回自己失去的家人。  “归来吧，噢，归来吧！”它偶尔中断自己的歌唱，也只是为了飞到草地上，仔细地搜寻失去的爱人雪莉和其它寒鸦。

目睹它的悲伤，听到它在屋顶上不停地哀叹，弗兰克决定重新在家里再养一群寒鸦，以此抚慰杰克。这窝小寒鸦一共有八只，等到它们可以飞了，弗兰克就把它们放到了鸟笼里，让它们和杰克住在一起。可是，他太心急了，忙着去做其它事，竟然忘记了笼子上还有另外一个大洞没补好。

八只小寒鸦和杰克还未混熟，就全部逃走了。于是没有经验的它们越飞越高，最后落在了离家很远的一处山腰上的山毛榉树丛中。弗兰克够不到它们，也没有训练过它们，它们不会听从他的呼唤。绝望之中，弗兰克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钻进阁楼找出一面黄黑相间的大旗，接着站到屋顶的最高点，紧挨着避雷针，然后像印第安人那样一个劲儿地大声叫唤，一边像疯子一样挥舞旗帜。

他想用这面旗帜惊吓杰克，让它飞到天上去，这样树丛中的小寒鸦们就会看见它，并开始鸣叫，然后杰克就可以通过“咔哇”声，把这些走失的孩子带回家。

弗兰克疯狂的举动招来了大家的围观，他顾不上解释，继续边挥旗边叫唤。受到惊吓的杰克往高处猛飞了几米，这时，山腰上的一只小寒鸦叫了起来，杰克也更加努力地拍打翅膀，飞得越来越高，并朝着森林的方向飞去。“咔哇”“咔哇”——“回来吧，回来吧！”

十分钟后，在杰克的带领下，八只逃走的小寒鸦全都回家了。看起来，杰克和弗兰克一样疲惫。从那天起，杰克就开始非常细心地照看这些小鸟，再也没让它们飞走。

从青年到中年，杰克始终陪伴在弗兰克左右，弗兰克也早已视其为家人。弗兰克多么希望它能和伦敦塔的寒鸦一样活到40岁，万万没想到，杰克在24岁这年就离开了他。

弗兰克强忍悲痛，为心爱的伙伴选址埋葬，并开追悼会纪念他们之间深厚的情谊。一直关注杰克的粉丝们除了为它的离去感到悲伤，也为它和主人间跨越物种的友谊而感动。

从此每年冬天，阿尔腾贝格的天空出现大群逆风而来的寒鸦时，弗兰克和卡拉就会一起执手望向天空，听着寒鸦发出巨大的鸣唱。弗兰克陷入了怀想，他幻想杰克并未逝去，他似乎看到杰克和雪莉带领着那些失踪的寒鸦们正在风中戏闹并与风竞技……

编辑/杨晓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