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镇》:对于人性之恶的影像解读

2020-07-14 08:27胡海波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布莱希特陌生化人性

胡海波

摘要:丹麦籍导演拉斯·冯·提尔执导的《狗镇》是他对电影拍摄手法的一次探索和创新,用舞台剧的形式将一个揭露人性之恶的故事呈现于银幕之上。观众始终以“局外人”的视角审视着小镇上发生的一切,这种游离于影片场景之外的观影体验给了观众更多的空间进行思考,对于影片中展现的人性的善恶、集体情绪的非理性,人际间平等和傲慢等问题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反思。

关键词:狗镇;布莱希特;陌生化;人性;善恶;民主;傲慢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20)06-0108-02

一、前言

《狗镇》是丹麦著名导演拉斯·冯·提尔于2003年推出的一部充满了哲学隐喻和思辨的作品。该影片一经上映便引起了轰动和广泛的关注,导演本人也凭此片获得第16届欧洲电影最佳导演奖。

故事的背景设定在大萧条时代的美国,有一个贫穷、闭塞、与世隔绝的小镇“狗镇”(dogville)。镇上的居民过着与世无争的平静而又单调的生活。一天晚上,一个名叫格蕾丝的姑娘为逃避黑帮分子的追杀来到了这里,从此打破了小镇的宁静祥和。镇上住着个青年作家汤姆,他劝说大家保护这个无辜的女子。为了获得居民们的信任和收留,格蕾丝主动为他们干活劳作,暂时得以栖身。警方的通缉令张贴在小镇上,人们发现原来她是逃犯,正在被警察悬赏捉拿。于是人们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可怕的转变。他们开始向格蕾丝提出过分甚至无礼的要求,以换取他们的庇护。几个早己垂涎于格蕾丝的美貌的邻居开始伺机对她下手,镇上的女人们则担心她是红颜祸水,勾引自家的男人而对她恶语相向。从此,格蕾丝成为小镇居民肆意欺辱的目标,而这种欺凌却披着“是由居民们集体决定”的外衣。在绝望和挣扎中,格蕾丝想逃出小镇,但是又被抓回来,于是她又受到了更加残忍的对待。最终,格蕾丝最为信任的汤姆出卖了格蕾丝,把格蕾丝躲在狗镇上的消息透露给追杀她的黑帮。令人大出意外的是,这些黑帮分子是来寻找格蕾丝并要带她回家的。原来,格蕾丝的父亲是黑帮的老大。格蕾丝是为了摆脱父亲的控制而离家出逃的。最终,格蕾丝同意与父亲一起回去,但是提出一个要求,就是杀光小镇里的人,包括老人和孩子,而她则亲手杀死了汤姆,小镇上只剩下了一条狗。

二、布莱希特“陌生化”戏剧理论的一次舞台实践

在纷繁的现代戏剧艺术理论中,布莱希特的戏剧理论可谓独树一帜。他创造性地提出了“陌生化”表演理論,将现代西方戏剧艺术形式提升到一个全新的理论高度。他对西方世界中自古希腊时期流传下来的亚里士多德式艺术表现风格进行了大胆的改革和创新,使舞台的布景突破了对真实客观世界的模仿和再现,让演员置身于一个“假设”的情景中进行表演。同时,演员的表演努力跳出角色本身的桎梏,以“陌生化”的表演方式“跳”到角色之外来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并且强化和突出戏剧冲突,让观众不再沉浸在对戏剧情节的感同身受的体验中,而是通过一种让观众产生了“距离感”的观摩,以局外人的陌生化视角来欣赏表演,从而产生一种更加理性和冷静的思考。布莱希特认为,当观众摒弃了体验式戏剧带来的强烈共鸣和体验幻觉时,他们将获得更加丰富的美学体验和审美趣味。

《狗镇》的导演拉斯·冯·提尔在自己的影片中将布莱希特的戏剧理论进行进行了大胆的尝试。影片的一大特色就是布景的极致简约。故事发生在一个偏僻山区的小镇上,导演将这里变成一个大舞台。镇上的街道、树木、房屋、教堂等仅仅是用简单的线条在地上勾勒出的平而图。每个家庭只是用简单的线条分成彼此不同的区域。没有了屋顶、围墙、树木的遮挡,小镇居民的起居生活都一览无余。同时导演运用长镜头来讲述故事,使观众在观赏剧情的同时也如同道德审判者一般观察着每个人物的行为举止,对他们做出善与恶的判断。小镇上的居民就是在这些不同的平而区域里过着饮食起居的家庭生活,这种生活场景是象征性的、虚拟化的,完全脱离了真实的生活环境,也大大超出了一般的观影体验。它颠覆了人们日常所习惯的观察视角,让人觉得不知所措。但是这么做的好处是突破了外在形式的束缚,使观众的注意力不会被杂乱的景物细节所分散,转而更多地关注故事情节和人物的命运本身。在镜头的拍摄手法上导演也独辟蹊径,用镜头的晃动使观众不能沉浸在故事情节中,营造出在剧场里观剧的效果。人物出场时大多以全景镜头为主,用俯拍的长镜头带给观众一个居高临下,仿佛末日审判者一般的视角,观察着小镇上发生的一切。应该说,这种舞台剧式的拍摄风格明显地受到布莱希特“陌生化”戏剧理论的影响。布莱希特认为:“采用适当的陌生化手法解释和表现布局,是戏剧的主要任务。”他进一步解释道,“戏剧艺术的一切姊妹艺术的任务,不是为了创造一部综合性的艺术作品,而完全放弃和失掉自身的特点,相反,它们应该同戏剧艺术一起,用不同的方法来完成共同的任务,它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在于彼此的陌生化”。极简的舞台布景使戏剧彻底地摆脱了真实生活的束缚.使台上的演员与台下的观众之间保持着距离感。这样做的目的,是使表演始终表现为表演,而不是生活,观众始终看到的,是演员在舞台上表演角色,而不是角色本身在舞台上生活。这样可以防止观众在观看戏剧时沉浸于故事情节本身,阻止观众与舞台上虚构的人物和故事发生认同和共鸣,从而达到“陌生化”的效果,观众可以有更多的空间去进行思考,而不是体验。

三、揭示人性的黑暗面及对社会制度的深刻反思

《狗镇》中表现的主题是沉重的,其中蕴含的对人性的剖析也极为深刻。影片虽然长达三个小时,但丝毫不给人以冗长沉闷之感。这部影片的故事发生在一个虚构的美国贫困山区的小镇上,但是在导演看来,这里是人类社会的一个缩影。这里的居民尽管生活贫困、闭塞,但彼此尚能友好相待、和平相处,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但是格蕾丝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平静,也破坏了人们心理上的平衡。格蕾丝这个名字,本意就是指优雅、高贵、恩典,有一些宗教上的神圣的意味。她宛如天使一般降落在这个尘世上,美丽、善良、热情和任劳任怨,仿佛集一切美好的品质于一身。她知道自己是个外人,为了获得居民们的认同和接纳,她甘愿承担起繁重的劳动,希望用汗水洗刷掉别人对她的重重疑虑。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美丽、善良和柔弱反而激发了他人心中的恶念,使小镇居民有了掌握别人命运的机会。在他们看来,格蕾丝如同一只弱小的羔羊可以任由他们摆布。当小镇的居民们彼此处境相同,势均力敌的时候,人们之间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格蕾丝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衡,刺破了人们平日里温情脉脉的而纱。傲慢、妒忌、暴虐、懒惰、贪婪、色欲等被深埋在内心深处的罪恶脱缰一般迸发出来。他们开始奴役和虐待格蕾丝,向她索取无度而且心安理得,最终甚至开始肆意践踏她的身体和尊严。但格蕾丝选择了放弃打算逃离小镇时,小镇居民已经不愿失去这种统治他人所带来的快感。他们抓回格蕾丝,向狗一样给她戴上锁链,把人性之恶发挥到极致,而这种疯狂也让他们最终走向了毁灭。

格蕾丝的父亲是一个黑帮的头目,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格蕾丝当初从他身边逃离是出于逃避父亲的罪行给自己带来的罪恶感。她来到小镇上忍辱负重地拼命干活,多少也有些赎罪的意味,试图证明自己的善良终将战胜罪恶的信念。但是她彻底地失败了,她的善行并未如她所愿地给小镇带来美好,反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小镇的人把格蕾丝的行踪出卖给她的父亲的时候,她的命运也迎来了转机。正如基督教宣扬的末世论那样,任何罪恶终将迎来最后的审判。当格蕾丝的父亲带领手下来到小镇,打算接格蕾丝回去,并建议格蕾丝杀死一条狗作为对小镇居民行恶的警告时,格蕾丝却非常坚定地表示要杀死镇上所有的人,一个也不留下。她是这种决绝表而上是对作恶的邻居们的报复,其实是格蕾丝在彻彻底底地与曾经的自己告别。她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自己曾经对他人抱有的善念和宽容。她痛苦地意识到到.宽宏和仁爱不能拯救这个社会,对于犯错的人,只有依靠暴力去惩罚他们,才能真正地保护善良和美好。另外,导演通过格蕾丝的遭遇讽刺了被贴上文明标签的民主表决的制度。因为小镇上每一次针对格蕾丝的伤害摧残竟然都是通过民主投票的方式决定的,包括最后的告密的行为。由此导演撕开了所谓民主投票的伪善的而纱,证明了民主投票制度不过是小镇居民用来掩盖其丑恶内心的工具。

四、结语:对恶的揭露,也是对善的呼唤

在影片的结尾,格蕾丝决定要小镇的居民为他们的丑恶付出终极代价时,她与父亲进行了一次深刻的交谈。格蕾丝认为父亲的黑帮杀人越货是对他人尊严的泯灭和践踏,而她父亲则尖锐地认为她对别人无底线的善良和宽容,才是一种居高临下、自视高人一等的傲慢和轻视。他认为人的内心都是丑恶的,小镇的居民也不例外,就如同街上的那条狗一样,必须不断地鞭打和教训他们,才能约束他们的内心,维持善良的本性。当初格蕾丝从父亲身边逃走,是想摆脱父亲的专制、强权和暴力带给她的精神上的危机。但是没想到她的到来打破了小镇的宁静和人际关系的平衡,释放了小镇居民压抑在心底的恶念,引起了他们的道德危机。导演用这个故事冲击了观众的心理道德防线,讽刺了人们外表下隐藏的丑陋和虚伪,令影片充满了哲学的思辨意味。薩特认为“他人即地狱”。

固然,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隐藏着丑陋与黑暗,一旦被释放出来必然成为他人的灾难。但是古人也说过,“仰不愧于天,俯不柞于人”,每个人都应该遵从内心中良知的召唤,铲除恶念的杂生,摒弃自私与贪婪的诱惑。如果每个人可以像蜡烛那样燃烧自己,给身边的人带去温暖和光明,那么,哪怕是星星之火,也可以成为他人的天堂。

参考文献:

[1]贝布莱希特,布莱希特论戏剧[M].丁扬忠,张黎等(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

[2]陈柏健.试论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J].外国文学研究,1980(03).

[3]谢宗玉.狗镇:一部颠覆整个人类价值观的影片[J].中外文摘,20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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