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蛮之处夺天工

2020-07-14 15:28顾海涛
美与时代·下 2020年4期
关键词:大写意徐渭

摘  要:纵观中国绘画史,在水墨花卉画尤其大写意花卉的形成和成熟过程中,徐渭是极为重要的一代巨擘,他以陈淳水墨花卉为基础,把中国水墨花卉画推向了大写意花卉的新艺术高峰。徐渭直追文人画之渊薮,打破中国画画科的壁垒,在传统基础之上开创了丰姿绝代的大写意花卉画新风,极富创造性和艺术生命力。也正是由于徐渭的存在,水墨花卉画的艺术体派才得以确立而渐次分明。

关键词:徐渭;水墨花卉画;大写意

一、徐渭绘画师承解析

徐渭,字文长,号天池、青藤道人、田水月等,明代著名书画家、戏剧家。徐渭生于钟灵毓秀、人文风气甚为浓郁的江南山阴(今绍兴)。他自幼聪敏过人,除书法与绘画之外,在诗词、曲赋、戏剧、军事等方面也建树甚丰。其晚年曾自评“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如戏曲方面曾著有《南词叙录》《四声猿》《歌代啸》等,皆为今天研究南戏的重要参考文献。正是这种良好而全面的艺术素养,为其艺术道路上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徐渭的绘画艺术以花卉竹石为主,兼工人物,偶为山水,善行草书,其绘画语言常给人以酣畅淋漓的视觉美感且又极富创造性和层次感。徐渭绘画师承广泛,如吴门名士沈石田、唐寅,周少谷以及同时代的沈懋学、陈淳、陈鹤、沈嘉则等人对其都有影响。其中,沈嘉则与徐渭在青少年时代便结下了很深厚的友谊,徐渭对沈氏的绘画能力钦佩有加,曾题诗云:“武林画史沈青门,把兔申藤善写生。何事胭脂鲜若此?一天露水带昆明!”陈鹤是徐渭少年时期的老师,为其以后的艺术成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作为绍兴文坛盟主的陈鹤,虽出身于军官家庭,但艺术修养全面,诗词曲赋、书法绘画无一不精,尤善写意花卉。后辞去世袭军职,于怪山构筑息柯亭和飞来山房,以绘画曲赋广结良友。今天陈鹤尚无可信墨迹存世,但据徐渭在《书陈山人九皋三卉后》记载:“予见山人卉多矣,曩在日,遗予者不下十数纸,皆不及此三品之佳。滃然而云,莹然而雨,泫泫然而露也。”从绘画方面而论,除沈嘉则、陈鹤之外,陈淳是另一位对徐渭的绘画艺术产生重要影响的人物。陈淳,字道复,号白阳,出生于江苏长洲(今苏州),其绘画注重写生,一花半叶,淡墨欹毫,常生疏斜历乱之致。作品以水墨花卉见长,笔法洗练、格调素雅,徐渭在《跋陈白阳卷》中曾言“陈道复花卉豪一世,草书飞动似之”[1],足见其对陈淳老辣盎然的笔法极为推崇。然而,这一时期的文人画创作之时弊在于大都跳不出文徵明的语言藩篱,创造力匮乏,徐渭的存在无疑为这一时期的花卉画语言延展开辟了新的境界。

首先,在笔法的运用上,徐渭受到陈淳纵横放逸笔法、笔势的感染,更强调转折与气势的表现,旨在凸显狂横恣睢的放纵劲挺。这种不拘成法的笔墨表现是其水墨画内在美学精神的体现,对之后大写意画家,如石涛、八大、吴昌硕、齐白石等人的艺术创作影响深远。扬州八怪之一的郑燮曾言:“文长才横而笔毫,而燮亦有倔强不驯之艺,所以不谋而合。”又题诗云:“尚有一灯传郑燮,甘心走狗列门墙。”为此,他还专门刻了一枚“青藤门下走狗”的印章,足见其对徐渭的艺术崇仰之至。现代大画家齐白石亦曾言“青藤、雪个(朱耷)、大涤子(石涛)之画,能纵横涂抹,余心服之。恨不生三百年前,为诸君磨墨理纸。诸君不纳,余于门外饿而不去,亦快事也。”可见对徐渭艺术敬仰之深,无以复加。其次,在墨法的运用上更注重对客观物象的表现性传达。徐渭认为,用墨之法不在轻与重,而在于生动与否;万物贵取影,通过酣畅淋漓的块面概括出物象的清真神韵。

二、徐渭水墨花卉的美学渊薮

(一)文人画艺术品格

肇始于两宋的文人画是一种集文学、绘画、书法于一体,体现艺术家多元素养的综合性艺术。在艺术精神上追求“轻形似,重性情”,注重对艺术家主体感受的表达。徐渭平生仕途坎坷、命运极舛。他笔下的竹木花石往往带有凄风苦雨下挣扎的质感,或许也正是其生命苦楚的象征。徐渭曾在《花卉十六种图》中自题诗云:“墨中游戏老婆禅,长被参人打一拳。涕下胭脂不解染,真无学画牡丹缘。”[2]这种“游戏笔墨”的艺术理念也是他“游戏人生”的生命态度的显现。徐渭笔下的许多物象不追求一笔一划的刻意而为,而注重内在自然情趣的传达,为它们赋予自我主观的观照。例如,表现绚烂富贵之气的牡丹,传统之法画牡丹常以设色为主,徐渭却独以泼墨涂画花王之影,他笔下的牡丹花层次丰富、淋漓有致,携带春风拂面之感。又如《葡萄图》中对水墨葡萄的勾勒,简洁空灵、极富灵动。藤条则以草书入画,引带盘虬、驱笔若风。他以独特的、狂放不羁的艺术个性把个人的才情、意境、情趣和诗书画结合在一起,在前辈绘画风格之外另辟蹊径,最终树立了沉着、纵横、劲挺、带有强烈个体风神的艺术语言。除表现水墨花木竹石之外,徐渭对于花鸟禽鱼也稍有涉及,其中,最具代表的作品是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黄甲图》,表现了爬行之中的螃蟹,笔法劲硬,动态生动传神,可谓是徐渭这一类绘画中的精品。

徐渭的大写意花卉画从技术层面和文人画特征强化方面都得到升华。其画法已彻底摒弃前人壑垒,独具一格。他追求的“大抵以墨汁淋漓,烟岚满纸,旷如无天,密如无地为上”和“工而入逸,斯为妙品”的艺术思想,将明代中期的写意花卉画演变为大写意花卉,寥寥数笔若疾风暴雨,简远纵横而又不失细微,在迅疾宛转之间对物象内在情韵的表现达到了逸品的高度。

(二)艺术思想

文学与艺术发展至明代中后期,渐渐突破宋代理学的固化,开始提倡对主体性与主动性的上扬,主要是受到“学贵得之于心”的王阳明心学理论的影响,在思想领域转而崇尚士夫阶层的个性解放,这在文化结构上无疑为艺术创作提供了更为宽松和自由的探索空间。具体而论,明代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文化现象对徐渭美学理念的形成影響巨大。比如,王阳明的心学理论强调心外无物、主张主观精神与客观事物之间的统一性,心学在思想领域繁盛的时期也正是徐渭成长的时代。所以,这种心性论的思想体系必然渗透到徐渭率真磅礴的艺术语言之中,成为他美学思想成熟的基石。徐渭笔下的花草湖石看似丛然无序,但大都充盈着纵横的野味,这种率真的直指人心的绘画情绪,正是徐渭心性的本真流露,这在他的绘画、诗文、戏剧、书法中都得以充分体现。另外,他在《论中》一文中说道:“忘其彼之古者,即我之今也……悉袭也……一其奴而百其役也。”不言自明,对艺术创造性的强调是徐渭美学思想的重要特征之一。徐渭绘画思想强调在传统文化价值之上对艺术家主体创造性的深化,他在陈淳绘画古雅超逸的笔墨形质基础之上,逐渐形成和发展出带有强烈个人印记的气势逼人、率真自由的潇洒之风,却又不失法度。

“道人写竹并枯丛,却与禅家气味同。”[3]徐渭信手拈来自有神的洒脱是他以全面的文化素养为根基的彰显,亦或是以道家的世界观和禅宗空性的平易、简单、无我诠释为根本。这其中肇始于造化,归化之于我心的美学思想正是徐渭艺术精神的精髓。另外,徐渭崇尚“不学而天成”的艺术观,这是一种禅宗顿悟的修行之法在艺术观念上的延展,所谓的“天成”在这里并非简单的归结于天,而是一种“始于造化、成于人”的艺术理念。徐渭的大写意花鸟画成就斐然,也正是其美学思想与绘画实践相统一的结果。徐渭的美学思想和艺术实践都有着超凡的创造力,他驾驭笔墨轻重疏密、疾缓有致、收放自如,常常于不经意处见精细,无疑,从审美到艺术实践,徐渭都开辟了一个生气盎然的新时代。

三、徐渭造型理念所包蕴的美学自然观

尽管徐渭水墨画中对造型的理解建立在传统认识的基础之上,但又有自身独特的创造价值。他提出了“破除诸相”和“舍形悦影”的造型理念。這是一种对物象与“我”相统一的“印象”的认知。其中,“诸相”的概念源自《金刚经》,乃万物可见之相之意。佛教认为万物之状,瞬息万变,皆为虚妄,佛性本体,方为如来。徐渭依据这种思想,并结合自身对水墨画造型的理解,提出破除诸相的造型理念。这与他“舍形悦影”之中“影”的概念相一致,依据“影”的审美观来塑造艺术形象,“影”之中又贯穿以“情”。徐渭创作的一系列大写意水墨画不求形似、横涂竖抹、一气呵成,泼写出的花木竹石如影似幻而又姿态万千、灵动飘逸,这种简易传神充满生命张力的艺术语言开拓了文人画艺术臻境。不求形似、不泥于物象表面之形质,取其“似与不似之间”的“影”,达到“舍形取影,贯影于情”,即以主观精神与客观事物产生联系,达到物我同一的境界。所以,徐渭笔下的艺术形象,笔墨简逸传神,浑然天成而无散漫无致之感;笔下的客观物象是心相化的物象,它体现了禅宗的自然观,是对客观物象中的似——即真实性。和主观精神中的不似——形而上的哲思之间的融合与架构,是徐渭水墨花鸟画造型理念背后美学品格的本质所在。

四、结语

综上所述,徐渭直追文人画之渊薮,打破中国画画科的壁垒,在传统基础之上开创了丰姿绝代的大写意花卉画新风,极富创造性和艺术生命力。“万山无寸碧,何处认梅花?”他悲情色彩的一生承载了太多难以言状的跌宕,或许正是这种生命历程的繁复,才催生出徐渭艺术世界的繁花累枝。也正是由于徐渭的存在,水墨花卉画的艺术体派才得以确立而渐次分明。

参考文献:

[1]紫都,马刚.徐渭[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

[2]单国强.明代绘画史[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1.

[3]徐渭.画百花卷与史甥[M].北京:中华书局,2003.

作者简介:顾海涛,博士,山东工艺美术学院造型艺术学院教师。

编辑: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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