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小说番外产生原因初探

余颖怡

摘  要：番外作为小说的副文本，指原作者或读者在原作基础上撰写的起续写和补充等作用的短小故事，这一形式逐渐成为网络小说创作的传统，番外创作者可能是作者或者读者，本文拟从创作者的角度分析网络小说番外产生的原因。

关键词：网络小说;番外篇;粉丝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18-0-03

“番外”一词是衍生作品的一种，是电视节目、广播节目、电子游戏、小说等作品的旁生创作[1]。百度百科中称番外一词来自日本，在日语中，有番组（ばんぐみ）一词，指广播、演剧、相扑比赛等节目的节目表[2]。本文中，笔者认同的“番外”定义为：番外作为小说的副文本，指原作者或读者在原作基础上撰写的起续写和补充等作用的短小故事，内容包括已完结主干故事的后续发展、细节补充、恶搞小故事、人物内心独白、事件发生的真实情形、场景的描述、配角的小故事、与正文结局相异的另一种结局等。

中国续写小说的传统来源已久，在明清时期蔚然成风，尤其是《红楼梦》衍生了大量的续书，令人叹为观止。古代名著的续书，类似于当下网络创作中的同人小说，但番外与同人小说略有不同，后者是同好者在原作基础上进行的二次创作，番外对原著的依附性更强，作者可能是原作者或者读者，体制也偏小。

李忠昌《古代小说续书漫话》曾从心理原因、政治原因、时代原因、审美原因、理论原因、道德原因、名利原因这七个方面简要分析小说续书产生的原因，许多学者从中国人的“大团圆心理”出发对续书原因进行了分析，不过，关于小说番外的研究，在研究广度和深度上仍有很多可以探讨的空间。在下文中，将重点探讨小说番外这种创作形式产生的原因。

一、作者被动撰写番外的原因

1.读者意犹未尽的心理原因。传统小说讲求蕴藉和留白，使读者回味无穷。在古代章回体小说中，作者总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文分解。”吊足读者胃口。网络小说娱乐至上，读者常沉迷于小说的故事情节，通过将自己代入角色产生愉悦感，即使小说是大团圆结局，但读者总觉意犹未尽，作者通过“番外”续写结局来满足读者意犹未尽的情感需求，实现与读者的互动叙事。如《何以笙箫默》的作者顾漫表示作品再版时，大家要番外的呼声实在太高，所以应读者要求增加了6篇番外。

2.读者果报分明的审美习惯。读者的接受心理有许多，许多研究者都谈到了读者心中的大团圆心理、轮回果报观念等。鲁迅曾评价后人将《莺莺传》的悲剧结局改成“大团圆”一事，称“中国人底心理，是很喜欢团圆的”[3]，如清人花月痴人在其所著《红楼幻梦》自序中言道：“凡读《红楼梦》者，莫不为宝黛二人咨嗟，甚而至于饮泣，盖怜黛玉割情而夭，宝玉报情而遁也……于是幻作宝玉贵，黛玉华，晴雯生，妙玉存，湘莲回，三姐复，鸳鸯尚在，袭人未去，诸般乐事，畅快人心，使读者解颐喷饭，少无唏嘘。”[4]

3.增加实体书籍的销量。知名网络小说在更文途中，会因获得大量的读者而被出版社看中签约出版，此时作者会停止网络连载，转而出版实体书籍，吸引读者购买。如果知名网络小说已经在网络完成连载后才与出版社签约，此时的读者已在网上完成阅读，购买纸质图书有三个原因，一是文章因签约出版而原书网址被锁，部分读者没有阅读完成，所以在强烈的好奇心下驱使下购买书籍;二是因为喜欢书籍想收藏;三是作者会专为实体书籍增加“番外”篇，读者出于对未知剧情和后续故事发展的好奇而购买书籍。销售商也会以番外为宣传噱头，意在使读者“慷慨解囊”，如某图书销售网站在网页上对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花千骨》进行的宣传文字如下：“《花千骨》修订升级版。作者果果历时五年全新修订，新增四万字神秘番外;花千骨历尽劫难，被逐蛮荒、命悬一线时，白子画是否真的任其自生自灭，不管不问？小骨重回六界背后又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四万字全新番外为您独家揭秘！”[5]

知名網络小说出版后，如第一本书销售成绩好，就会有第二部、番外等来满足读者的意犹未尽，出于自身经济利益和出版商的要求，不同版本的实体书籍也会有不同的番外。《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第一次出版后销售成绩不俗，2012年，湖南文艺出版社进行再修订，并邀作者为小说续写全新番外。

4.制造话题，宣传IP改编产品。“IP（Intellectual Property，知识产权）是指人类在社会实践中创造出的智力劳动成果的专有权利。它的表现形式丰富多样，被广泛应用于动漫、音乐、影视、游戏等多个领域。”[6]近年来大量的网络小说被改编为影视。

依笔者来看，由于网络小说类型化严重，同一档期上映的作品，先上映占据优势较大，不同人讲同一个故事，除非后讲的人叙述十分精彩，否则已经听过故事的人不会愿意吃炒冷饭，如《梦回大清》和《步步惊心》都是清穿类作品，讲的都是冷酷的四爷和温柔的八爷争夺女主角的故事，但是因《步步惊心》影视化在前，所以后面改编的《梦回大清》影视剧的观众数量骤减。

影视剧改编，一方面占据了原著拥有大量粉丝的优势，一方面影视剧改编时原著粉会有更严苛的标准，所以作者在影视改编前或播出期间会通过撰写番外换回原著粉的喜爱之情，原著粉会自发在网络空间广泛地讨论，话题效应会吸引更多人观看影视剧。例如在电视剧《步步惊心》播出期间，作者亲自续写番外的实体书出版，既提升了电视剧关注度，也增加了图书销售量。

二、作者主动撰写番外的原因

1.提升作品质量。网络小说以网上连载的方式呈现给读者，2008年盛大文学旗下起点中文网规定作者每天更新1万字付费章节才能拿到每月1000元的全勤奖金。网络小说作者通常每日要大量更文，保证读者的黏性，日更作品的方式会使作者无暇对作品精雕细琢，必然导致网络小说剧情粗制滥造、质量良莠不齐。

在当代文学史上，有“无定稿”现象，修改会带来版本变更，网络小说由于可以实现网上编辑，有的作者会推倒原著重写，有的小说甚至无法继续下笔而留下天坑，部分作者则会撰写番外篇对全书的遗憾之处进行补救。

作者Fresh果果曾谈到她写《花千骨》番外的目的：“从来容不下悲伤的结尾，那些受过的虐，遭过的痛，也要在番外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弥补。”作者虽认为番外的风格跟正文不搭，但是“对于前文来说它正是隐约缺失的一环。”[7]

当然，网上的初稿可能也与作者自己原本的意图和最初撰写的内容不一致，因为网络发文要通过平台审核，金宏宇在谈到《青春之歌》的改编时就指出杨沫不断修改的原因：“按照国家意识形态的要求，对知识分子进行了重新叙述，让林道静改掉了小资产阶级根性，实现了与工农的结合，找到了新的阶级归宿。”[8]有的平台一旦涉及关键敏感字眼，网站会自动限制上传，致使作者会不断修改直到达到审核标准。

2.作者的文字驾驭功底不足。在这个人人都可以发声、“人人都可以成为作家”的互联网时代，只要你想，你就可以码字上传，这样导致了作者来源的广泛性，不是每个作家都是曹雪芹，可以在一部小说中驾驭几百个性格各异的人物。阅读付费模式下的小说一般都是长篇小说，根据笔者在起点中文网上的搜索，已完结小说中，收藏量第一名的是宅猪的《牧神记》，总字数共计588.95万字;字数最多的是暴云凤雷的《从零开始》，字数共计1959.13万字。许多超长篇小说由于故事框架过于宏大，涉及人物众多，必须写番外来补充一些细节。

3.付费阅读下的利益驱使。在当代，文学的市场化、消费化和产业化成为一种趋势，2003年，起点中文网推出了有偿阅读模式，在利益的驱使下，网络小说产生了大量的长篇制作。本来3000字就可以写完的故事，作者会掰开揉碎写成10000字，注水现象严重。读者阅读作品这一行为具有商业价值，读者喜欢作品就可以花钱订阅作品，花钱打赏作品。作品完结后，番外的写作既能为读者带来很大的趣味性，又能继续给作者带来收益，作者自然愿意奉上无数篇番外。

4.实现对某剧情的全知视角。华莱士·马丁曾言：“在绝大多数现代叙事作品中，正是叙事视点创造了兴趣、冲突、悬念乃至情节本身。”[9]网络写手选择第一人称限知视角叙事时，细节难以一一展开，通过番外从不同视角对同一情节进行叙述，能使故事内容更加完整、使剧情合理化。如《凤囚凰》正文里别人口中的山阴公主是荒淫无度的，但是山阴公主番外则从山阴公主的角度讲述了她对男主角的痴心爱恋。同样的故事，由于叙述视觉不同，读者产生的爱憎会迥异。改叙并不是网络小说的独创，例如杨沫的《英华之歌》名义上是《青春之歌》的续集，但有研究者认为“从主题意识上来说，他更应该被看作是对《青春之歌》的改叙，是在新的语境中，在新的观念指导下对《青春之歌》故事的重新阐释。”[10]

5.填充叙事空白，增强文本完整性。网络言情小说大多是大团圆结局，男女主角历经劫难后终成眷属。虽然古人认为文章结体应遵循“凤头”、“猪肚”、“豹尾”的原则，从情节结构来看，99%的苦味情节+1%的戛然而止的幸福结局，读者会产生头重脚轻之感，于是作者会采用“番外”对男女主角的幸福快乐生活进行补充描写，以增强了文本的完整性。曹顺庆指出许多续写与原著的结构有关，小说里“空白”多，后代的续写就多。[11]《红楼梦》第五章留下许多带暗示性的判诗，这些“空白”能指引后代人续书;还有部分作者会在小说中故意挖坑以制造悬念剧情，通过填坑撰写系列小说，如南派三叔的《盗墓笔记》许多剧情能自圆其说，但在读者眼中，里面有许多“坑”要填。

6.增强趣味性，调整叙事节奏。为满足读者和作者“YY”的乐趣，作者会撰写一些脱离原作语境和原著风格的恶搞番外。如《扶摇皇后》的番外篇“孟扶摇相亲记”，作者模拟现代相亲节目《非诚勿扰》描写了孟扶摇及其爱慕者们的相亲场景，人物性格不变，文风差异巨大，造成了反差效果，使作品富有趣味性，这类叙述看似是闲笔，童庆炳在《现代学术视野中的中华古代文论》中指出：“所谓‘闲笔是指叙事文学作品人物和事件主要线索外穿插进去的部分，它的主要功能是调整叙述节奏，扩大叙述空间，延伸叙述时间。丰富文学叙事的内容，不但可以加强叙事的情趣，而且可以增强叙事的真实感和诗意感，所以说‘闲笔不闲。”[12]

7.热爱人物，为其发声。读者阅读小说时会出现明显的爱憎，但是对于作者来说，笔下的人物全部出于己手，每個人物形象都是作者的孩子，作者常常出于对人物的喜爱而撰写番外，有时目的不是为了让读者喜欢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喜爱或者是为了使读者理解人物。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番外篇“生劫”以第三人称讲述男主角夜华的出生、成长及遇见女主角素素的故事。读者在看文时常因为男主角的不作为，深爱女主角却不维护她而谴责夜华，通过番外读者才恍然大悟：原来男主角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保护女主角。

三、作者不写番外而产生番外的原因

网络小说的作者有时为了坚持自我作品的完整性以及创作的独立性，不会采纳读者的意见继续撰写续书或番外。读者因阅读原著而产生种种想法，或不赞成原书的主旨，或不满人物的结局，或遗憾于情节的缺憾，这种想法不一定会导致续书，但是有一定文字功底的粉丝读者会考虑撰写番外这一简短的小说形式来弥补自我或他人的遗憾。

1.历史悠久，成本较少。古典小说续书现象历史悠久，或借助经典著作的盛名，成就自己的作品;或不满被动接受，对原著内容进行重新诠释;或修订原著的不如意之处。但是网络小说的经典化历程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网络小说直到现在还被人诟病，有人称它们甚至不能被称呼为文学，作者也不能被称为作者，至多被称为写手，创作也不能称为创作，只能被称为码字，以免玷污了文学。

根据中国文人的传统依古意识和贵远贱近的心理，由于网络小说的经典地位还未确立，想借网络小说经典之盛名续写并成就自己的长篇小说困难重重，更多人会以原著为基础撰写时间成本较少体制小巧的番外，但是有不断效仿优秀作品情节结构而写成的书籍，这不能称之为续写，只能算仿写或抄袭，因此网络小说出现了大量类型化作品。

2.粉丝的钟爱，为爱发电。有人称续书创作目的不在于“萃”或者“仿”，而是对前作品的参与，是对前作情节发展的一种新的选择。[13]费斯克在《粉都的文化经济》一文中指出粉丝是“过度的读者”[14]。当你喜欢某样事物时，会想拥有它，当不能拥有时便会想为它做些什么，有着强烈的参与诉求。作者写作番外或为名为利或为抒发自己的怀抱，粉丝写番外主要是出于爱，这种行为就是“为爱发电”。粉丝的热爱会导致他们撰写番外、将作者当做偶像来膜拜，会主动安利宣传小说、会为小说的周边产品包括实体书籍和影视改编作品买单。

3.CP党遗憾，创作圆梦。网络言情小说或耽美小说中一般存在不同的CP党，CP这个词汇源自日本同人圈カップリング一词，同人作者在创作时，将作品中的情侣称为COUPLING，简称为CP。作者对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的配对称为官方配对，但读者在阅读小说时，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将不同的男性角色与女主角进行配对，例如《步步惊心》这部作品，在读者群中形成了胤禛与若曦配对的四爷党、胤禩与若曦配对的八爷党、胤禵与若曦配对的十四爷党等。当小说结局时，一般是作者的官配实现了大团圆结局，如此一来，原著在人物结局上无法满足所有CP党的愿望，基于“泄愤”和“圆梦”的创作心理，有的意难平的读者就会自己创作番外，强行让自己支持的CP在一起。

4.作者大众性，平台的便利性。当今社会网络发达，网络小说的发布有许多平台，有专门发布网络小说的原创文学平台，如晋江文学网、起点中文网、潇湘书院等，还有贴吧、微博、微信公众号等平台，这是一个自媒体的时代，便利的写作环境使得人人都能发声，所以无论是原创作者写文章或者是读者写文章都有得以呈现的平台和传播的渠道。

5.后妈虐人，社群支持。因热爱某一作品而主动聚集起来的一群人叫做小说社群，也叫粉丝群，常出现在晋江、红袖添香等小说网站的评论区，或者聚集在QQ群、贴吧、豆瓣小组、天涯论坛等兴趣社交聚落。作者因撰写过虐的剧情，易在社群中被打上“后妈”的标签。作者有时会主动采纳读者增加番外或相关故事情节的要求，没有被采纳的意见，读者粉会自行组织创作，好的番外会获得大批社群成员的支持。

综上所述，网络小说的番外作为衍生创作的新形式，它使作品内容更丰富，实现了文本的多向延伸，使读者看到更完整而立体的人物形象，番外就似电影中的彩蛋般给读者带来惊喜，但部分番外一味迎合读者趣味，为了稿费将番外写得又长又臭，在写作中不免注水，导致作品质量下降。另外，作者一味通过番外追求全知视角，不能给读者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間，其尺度和数量是要把握的，这需引起作者和读者思考。

注释：

[1]搜狗百科“番外”词条：https：//baike.sogou.com/v7863063.htm？fromTitle=%E7%95%AA%E5%A4%96.

[2]王兴阁，池泽肇.日汉详解用例词典[M].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5年8月第1版，第499页.

[3]鲁迅.鲁迅全集·日记（第 14 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第139页.

[4]一粟编.红楼梦书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第127页.

[5]当当网上书店.http：//product.dangdang.com/23505215.html.

[6]崔聪.“互联网+”背景下国内动漫IP的改编模式研究.传媒，2016（11）：75-77.

[7]果果.花千骨[M].北京联合出版社 ，2012年12月第1版，第321页.

[8]金宏宇.中国现代长篇小说名著版本校评[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

[9][美]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第128-129页.

[10]孙先科.中国现代文学文献问题笔谈——《青春之歌》的版本、续集与江华形象的再评价.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45（2）：66-72.

[11]曹顺庆.中外文学跨文化比较[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第548页.

[12]童庆炳、谢世涯 、郭淑云.《现代学术视野中的中华古代文论》[M].北京 ：北京出版社，2002年，第376页.

[13]王若.浅谈明清小说的“续书”问题.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5）：40-43.

[14]陶东风.粉丝文化读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第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