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

2020-07-29 12:28不木
知识窗 2020年7期
关键词:皮包骨蒲扇山头

不木

1

成长哪有什么循序渐进,不过是有些事,你遇上了,读懂了,看开了,成熟了。

迄今为止,迫使我成长的事情仅有两件,虽然我不知道下一次成长是何时,但我只希望,在亲情这个领域里不要再有让我感受深刻的悲情故事了,我着实不是一个胸襟过于豁达的人。

可是近来,我似乎频繁想起与外婆有关的往事,但我应当还没有到怀旧的年纪。

自我幼时起,外婆就已经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她住的房子建在公路旁,下了车,背对绝尘而去的班车,要先走过那个拐了两道弯的斜楼梯,遇上雨天会更加湿滑,然后穿过一条巷道,那是两座房屋之间的一条缝隙,旁边的墙面上长着浅浅的青苔。穿过这条比我年岁不知大多少的巷道,心头总是沁着一道深沉的古意。

外婆家前院依着一条小溪,十多年前确实称得上是潺潺流水人家。在那不大的年纪,我和同龄人混熟了,一群人摸鱼捉虾不在话下。现在想来,怕是给外婆添了许多无奈。那时,我常常玩到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感冒了好几次。到后来再出去玩闹时,外婆就直接拿着半人高的扫把,贴着地面朝我扫来,边扫边骂,我也和她对骂,边骂边退,骂什么现在已记不得了,只知道那扫把从没有扫到我身上伤我分毫。

感觉有一滴水从眼前跃过,我伸出手去接,下雨了。

是了,每年这段时日雨都淅淅沥沥,好似不添一丝朦胧凸不出这草木葳蕤、万物蓊勃的景意,也应不了这与旧时交织的惶惶岁月。

2

我的眼底渐渐有了些湿润,仰头望向天空,当年没有深刻的儿时记忆竟清晰浮现。

也是在这个季节,只是那一天的天气更加恶劣,雷雨交加,就连屋里的墙面都泛了潮湿。我坐在外婆的边柜上,隔着窗望着那与往日不同的、带着黄色泥沙的汹涌波涛。那日,它没有我曾挽着裤腿淌身其间嬉戏的温柔,而是我小小年纪没有见识过的、被解放的自然灵魂。

惊雷落下,溪水更加翻腾。

我好奇了,也害怕了,惊讶了,也胆怯了。

外婆浑浊的双眼扫过屋外黯淡的烟云,拿起身旁一时闲置的蒲扇,挨着我坐下,边打着扇,边跟我讲起了老故事。她说,那条溪里有一条龙,因为犯了错,被雷罚,而且以前有人从溪里面打捞出龙头,还说对面山上隆起的长长山头里面也住着一条龙,人们可以从它那儿借用金银瓷器,予借予还,若是借了不还,便再也借不到了……我一时听得入迷,竟忘了窗外的惊天动地。外婆打的蒲扇驱走了屋内的湿闷,我仰头看着外婆老式眼镜框下的双眼,仍然是有些带绿的浑浊,却觉得此时的她比平时更让人亲近。

那一日,我是和外婆一起睡的,睡得香甜。

当年的那座老墙头现今已成了红瓷新楼,立在窗前,远山青黛,抬眼望去,那云烟中隆起的山头里面会不会真的住着一条龙?我现在仍然不敢确定。

3

可能每个人都做过这样一个梦,梦里,过去的人都在。那个陪着你长大的人,你会尽力给她最好的生活,陪她一起拴存时光。

梦醒了,也会留着这份期待,为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不畏旅途艱险。

可我的未来,已存了这样的遗憾。

阳光晴好,趁着假期回了家,去看望外婆。下了车,欢喜地推开门,这次外婆躺在床上。我走过去轻轻叫唤,她睁开眼看了我一眼,我惊讶于她更加瘦弱的身躯,低声询问,她说是寻常感冒,我便不疑有他,在床边坐下。她伸出皮包骨的双手拉着我,问:“学校里面有没有一起玩的伙伴?有没有一起吃饭的人?”她的问题我都一一回答,可不知怎的,有种突来的哀伤,我绷不住,泪如泉涌。

我只道那是离愁别绪,不知,竟是永别。

某一天,我突然变得很不安,开始焦躁。过了很久,我才接到电话,是外婆与世长辞的消息。我再问起外婆离世那日的场景,母亲说:“那时大家问她想谁,还有什么牵挂时,她只说:‘我谁也不想,谁也不牵挂。”

哪里是没有牵挂,只是余下的牵挂,给了我们这些来不及归家的人,这是外婆最后的爱与宽容。

现已荏苒数年光阴,我想,那个会关心我生活细枝末节的老人,在另一个国度,也会看着我慢慢变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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