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初年纪事 [组诗]

老房子

方骏作品

比如现在

需要找到最恰当的方式

比如现在

禁足、自闭。凝神靜气

容忍一生中最难挨的时日

成为

一段足以诫后世

不寻常的日常

远离中心广场塔钟的悠深

窗外的树枝

一天有一天新的模样，不用想象

你听见了布谷鸟的高调你知道

那是时针。分针忙于梳理节奏

在画眉、鹦鹉泛起的光芒之上

麻雀不停把秒针嚼碎

我不停把烦躁转化为佛系。我知道我和

凡称为神山的山尽皆无缘

别指望特效药，它不会像贝雅特丽齐一转身

丢给但丁最后的眼神

也许会像暴风雨刮倒的广告牌，东倒西歪

尖锐就掩盖在一摊淤泥当中。你要小心

也许现实不比

中医大夫在“云”里遭受雾绕般反复纠缠好过

西医老师倒是真的治不了眼疾了，像一部匆

忙下架的书

最好不要去翻动

也许他本性就那么执着，守在

闭不上的眼睛们旁边

“等一等”

“再等一等”

有没有一句可以告慰亡灵的话语

但要学会躲避

有的词语带来的伤害比病毒更加凶残

根本是增强自身免疫力

报纸上说免疫力与中医所说的正气有相似之处

哪怕到了量子世界也应该遵医嘱：

“扶正固本、激发正气”

比如现在需要闭目养神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有人告诉我这是所有选项中

最恰当的方式

新消息旧消息

新消息旧消息一样迅疾

其实是困居方寸的我

比它们更加着急

新消息旧消息一样无聊

在一组数字间不停倒腾秩序，不久

又添加个零

新消息旧消息一样冷漠

凉了心的公交车拉不空一条大街的风

司机是一颗镶嵌残缺的门牙

新消息旧消息一样绝情

各种口罩换不回医护人员勒痕斑驳的面孔

“不要叫我白衣天使”

新消息比旧消息更加严防死守

拉开一米以上距离，保安的测温枪击中

一户一张出入证的自由

新消息比旧消息加紧了脚步

火神刚刚占领了死神的一个山头，初为人父

的胜利者

急着为新生儿起一个战役般响亮的名字①

新消息比旧消息揪心扯肺

守着书桌的人手机一天充电三次。闭门也是

抗疫

他羡慕自己的老乡独自驾车20小时冲到了一线②

新消息旧消息片刻就成了新旧消息

雪，铺天盖地下了又化

人们熬过一个漫长春节里的消息，期盼

庚子年

春天的新消息

注：①火神山医院2月2日交付使用。医院内装总指挥刘钺同日喜得贵子。他要给儿子起一个和这场战役“挂上钩”的名字。

②川籍水电工程师彭中田，在家乡乐山过年，得知火神山医院急需水电工，自驾20小时驰援，从火神山辗转雷神山。

小区的绿化地

封闭二十天了。禁足的日子

白天和夜晚都像一件送检的珍品

小心地捧进捧出

小区的绿化地

像是经历了磨难的孩子，拐弯抹角

突然间长大了几许

绕一圈，差不多两千五百步

实在憋不住了出门疾走。一万步

只遇见一位小家碧玉

走几步就喊暗路灯的嗓子：

“今今——”

“今今——”

（我只能听出谐音）

窈窕身影和一根遛狗绳

今天是2月14日

忽然想起一句遥远的歌词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

一条爬行物是不是忍心把主人抛弃

它真的就厌倦了这块绿化地？

我把窗户推向树林里的晨曦

我的城市，剩下一面落地窗

窗前有两棵枇杷树，往前是一排整齐的玉兰

这些天，我长时间隔窗面对

好像我是它们的罅隙

再向周边，笔直的楠木

应该在发新芽了，银杏的枯枝

暂且保持灰褐色的沉默，柏木稀少

但叶子不掉，再远处寂静密集

肃杀，似乎暗含些暖意

叶子们保持阴沉

如连日的天空。小区铁栅栏旁边

大门紧闭。锁，是粘贴在墙上的二维码

一户人家固定的一部手机是钥匙，一扫

侧门就开了。口罩

是出入的标签。而我们的前额

是枪状测温仪的靶子

自由是被它精准一击后

逃离的虚惊

叽叽喳喳的白头翁、麻雀和小得认不清的鸟

谁还在担心它们

像弹弓射出的石子，被恐高症打中

坠下。斑鸠

一声拉长一声

像急诊室里闷声翻动的病历

我的城市被落地窗隔离

天空飘来一朵云

似风筝的记忆。呻吟

在隔离间等着

我把窗户推向树林里的晨曦

庚子正月里的一个梦

我忘了窗下的那棵树

茂盛时什么样子

光秃秃的枝顶倏地站稳了

小白花们的眺望

这一夜之间

我忽然梦见春风

一柄寒锋闪耀的刃

将冬天拖着的那个黑尾巴一刀斩断

作为交换

她要我忘记所有的繁华

一枚终生等不到花朵的落叶

惊醒了我的誓言：

——“我情愿”

那些脚印竖起的路碑

有名，有姓，有组织

有比平常更加宽厚的背影

没有征袍圆圈中卒的刀枪呐喊

当然也没有帅字的

一笔一画

不是一个接着一个白衣的逆行

也不是一群连着一群执甲者走进自己的事迹

你在《且介亭杂文》里比照脊梁

我忽然发现

那些脚印走过樱花树就

竖起了

长长的路碑

李伟《一篙知浅深》

三月最后一天的对话

他会给你说

走到这一天就已接近

某个节气了

黄昏逆水而上翻检流痕

每一处都依稀看见了这一生

再也无法见到的人，特别是那些细节

读起来就像旋涡一样

其实你也是过来人

化繁为简

从这一天看过去沿岸剩下很多暗淡

河边的竹林一簇一簇

枯叶像蟹爪悬在风中战栗

一沾上雨水就更甚

迎春、连翘伏在地上

凹凸状向祭祀之地爬去

绢做的花、塑料制成的香蜡和

装了电池的灯笼

不如不用

云祭祀

褐黄落叶是新的冥币

风声提前几天就在积攒清明的

声声问候

和它同样真实的还有鸟鸣

他又在给你说江水已经

拉黑了天幕

高楼参差职守

燃黃的火炬。颤动的冷光

你说是倒春寒峻峭的躯体

江湾圆润

包容了所有逆行

他会给你说继续走下去

你也许想回答，也许不想

“每一天都是一声长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