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衡书学渊源与碑帖题跋考述

2020-08-07 08:07姜丽星
艺术品 2020年5期
关键词:篆隶碑帖题跋

文/姜丽星

蒋衡写经图

乾隆御笔石刻《蒋衡书十三经于辟雍序》

一、蒋衡与《拙存堂碑帖题跋》

蒋衡(1672—1743),清郭毓秀《康熙金坛县志》云:“蒋振生,原名衡,字湘帆,晚年自号拙老人。鸣玉孙,进子恩贡生,能诗文,精楷法……道光十年,奉旨入祀乡贤祠子臣,亦恩赐国子监学录。”

蒋衡曾侨居无锡,幼承家学,并临习各家法帖,蒋衡十五岁便跟从杨宾学书,并肆力于古,博涉晋唐以来各家书迹,积学既久,名噪大江南北,书法上工行楷,特别是其小楷,曾冠绝一时。蒋衡好游历,足迹遍天下,所到之处赋诗作书。其一生临摹碑帖三百多种,并刻成《拙成堂临古集》二十八卷。蒋衡尝校正并楷书《十三经》,计历十年,至乾隆三年(1738)始成,刊立太学,凡八十余万言。受好友高斌的举荐,授官学正。

蒋衡的书法著作主要有《拙存堂碑帖题跋》《书法论》等,《拙存堂碑帖题跋》专跋碑帖之作,蒋衡选录有关评书之内容,以及自临帖心得之语。此篇收入乾隆五年《拙存堂文集》,又有宣统二年《房山山房丛书》本。清林钧《石庐金石书志》云:“蒋公工书法,尝手写《十三经》勒石国学,余曾摩挲其石,叹为巨观,此编所跋碑帖,多以评书为主,间及考证,末有陈洙一跋。”

蒋衡深入古法,勤于临习古代经典碑帖,并在书法上有一定的理论著作存世,蒋衡在《书法论》中讲到作书有八法,在执笔、运笔、笔墨、临帖观、人品与书品方面进行了论述。在临帖方面他提出“临帖须运以我意,参昔人之各异,以求其同”。蒋衡注重人品与书品的关系,书家“立品”至关重要,加之读书修养,书法便具“书卷气”。其认为“学者苟能立品以端其本,复济以经史,则字里行间,纵横跌宕,盎然有书卷气,胸无卷轴,即摹古绝肖,亦优孟衣冠,苟出心裁,非寒俭骨立,则怪异恣肆,非体之正也”。

二、蒋衡的书法取法渊源

关于蒋衡的书法渊源:其一,师法于杨宾等同时代书家;其二,师法于晋唐名家;三,清代碑学运动兴起,对历代碑版石刻的师法。《清史列传》评蒋衡书曰:“书师杨宾,复博涉晋唐以来各家名迹,积学既久,名噪大江南北。生平论书,谓‘不能为人宗师,亦当与古人弟昆’。”蒋衡深入古法,勤于临习古代经典碑帖。

(一)博涉晋唐

蒋衡楷书成就较高,清代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将蒋衡的楷书列为佳品上,蒋衡除楷书代表作品《乾隆石经》外,据清代孔祥霖所辑《曲阜碑碣考》,蒋衡还有楷书《颜氏忠孝家庙碑》《未信堂乐圃记》、行书《圣教序》等石刻作品存世,文载:“《颜氏忠孝家庙碑》吴绮撰,蒋衡正书,蒋懋伦立,颜氏家祠。”其次,“《未信堂乐圃记》,蒋衡正书,雍正十年壬子中秋月初四日,颜氏乐圃”。 又有临王羲之《圣教序》,《乾隆曲阜县志》:“《圣教序》全拓,右石刻良常蒋天宾集晋右将军王羲之书,拙存蒋衡以雍正辛亥元旦,临于曲阜……孔毓琚上石。”

蒋衡之子蒋骥在其书论《续书法论》中对蒋衡的楷书有深入的剖析,蒋骥云:“先君子(蒋衡)论作小楷,必先凝注精神,于法度森严中而出之以纵横奇宕。今解云知篆隶则楷法能工。篆法森严,隶书奇宕,运用篆法,参合隶书,可谓端庄杂流丽矣。乃于字势之长短大小又因其自然,则直与天地为消息,万物为情状,逸趣无穷。作小楷能悬腕已非下乘,惟能悬臂则神气益静,非端坐不能为此,此所以更高于悬腕一筹。” 蒋骥总结出其父蒋衡书写小楷的要点:其一,凝注精神;其二,通晓篆隶;其三,自然逸趣,其四悬臂作书。

蒋衡亦有大字行、楷书楹联作品存世,这类作品不多见。扬州大明寺可以看到蒋衡的大字楷书,据陈恒和《扬州丛刻》所载:“金坛蒋衡书‘淮东第一观’五大字,刻石嵌门外壁上。”

蒋衡的楷书受锺繇的影响较大,从相关文献中检索到以下三条材料做一简要说明:其一,《拙存堂碑帖题跋》中,蒋衡所跋锺繇《荐季直表》云:“魏锺繇书,余见内府墨迹,纸白板新,神采奕奕。” 其二,蒋衡评价王羲之《曹娥碑》便以锺繇为重要的参照,《拙存堂碑帖题跋》载:“细玩其古拙似《荐季直表》,其流媚则《灵飞经》,以锺太傅家规摹王右军笔法。” 其三,蒋衡跋《锺元常二帖》:“《阁帖》所收锺书,如《还示帖》,皆右将军所临,非元常真迹。至《戎辂表》,非楷非隶,高古幽淡……是帖绝非世俗所流传本,而隔麻拓法精工其必能鉴别矣。” 此三条文献材料,可以说明的是蒋衡对带有古拙隶意的锺繇书法极为推崇。

蒋衡 温润清真五言联

蒋衡行书取法于王羲之《兰亭序》,其认为:“端人正士,质厚神凝,乃觉绢本豪气未除。” 蒋衡对王羲之《兰亭序》的版本有深入研究,包括《褚摹兰亭》《神龙兰亭》以及定武兰亭,蒋衡亦有临摹《神龙兰亭》本传世。蒋衡草书临习孙过庭《书谱》,其认为:“盖过庭草书精熟,可谓集大成。” 蒋衡对孙过庭的《书谱》通篇做过详细的释读考证,并以楷书、草书两种书体书写,名为《真草书谱》,草书仿智永《千字文》体释之,其在《真草书谱》跋中对书谱中的疑问字形以及词语也做出详细的例释,可以看出蒋衡对于草法的研究是较为深入的。蒋衡认为“(孙过庭)‘点画、使转、形质、性情’八字尤为金针,予申其旨曰‘笔笔要到,而不可笔笔着纸,其到者形质全也,不着纸者使转也,神完气足,神气所在,可意会而不可言传,静参自得之’。” 也就是说蒋衡不仅对《书谱》字形考释,也善于总结文章之大意,得书之“神气”是书法另一境界,可见蒋衡对孙过庭《书谱》书法的认可与推崇。此外,蒋衡草书亦喜三国嵇康,多有临摹,蒋衡在对《唐李怀琳仿晋嵆康绝交草书》的跋语中曰:“余于是月十八日,摹孙过庭《书谱》毕,复临此书两遍。”

吴石潜《明清名家楹联书法集萃》

蒋衡临《九成宫醴泉铭》

蒋衡取法于秦汉、晋唐碑,如:《秦汉篆隶册》《曹娥碑》《瘗鹤铭》《宋广平碑》《庙堂碑》《圭峰碑》《皇甫君碑》《虞恭公碑》《醴泉铭碑》等,蒋氏视篆隶为真行草诸体之基础,他说:“真行草悉从篆出,习流忘源,师孙弃祖,恐为后人所笑。” “学书不法篆、隶,直不识字。”

(二)复古重碑

清初金石学的兴盛,大量书家对篆隶书迹颇为关注,并积极参与到对秦汉篆隶碑刻的搜访与学习活动中。例如,清初推重汉隶的有顾炎武、赵崡、郭宗昌、王宏撰、朱彝尊等,钱泳在《履园丛话》中云:“国初有郑谷口始学汉碑,再从朱竹垞辈讨论之,而汉隶之学复兴。”汉隶具备方劲、古拙的艺术特性,以朱彝尊为代表的金石书家将所鉴藏到的汉隶碑刻划分为三种风格,其一为方整,其二为流丽、其三为奇古。这些书家在汉碑中多有涉猎,并出现一批善写隶书的书家。

1.学书须识篆隶

蒋衡推崇秦汉篆隶,尤重秦汉篆隶书之中锋用笔,蒋衡认为书法由“六书”发展到真、行、草的过程中“古法已失”,文载:“六书递变而为真行草,古法澌灭。后之书家踵其弊,欹侧取媚,如《圣经》遭秦楚,几无遗种,大可悲也。” 即是说,后之真、行、草这几种书体在发展变化中已渐失篆、隶笔法,蒋衡特别注意此古法才是楷书用笔的渊源,欲以篆隶“古法”注入其日常蝇头小楷的书写中,目的是追求篆隶之“中锋”笔法。篆隶成为清初书家所汲取古法的对象,蒋衡极力称赞王澍所摹仿的秦汉篆、隶,并认为其“古学稍明” 。

蒋衡对篆书碑刻的鉴藏与品评集中于《铜盘铭》《石鼓文》《诅楚篆文》《峄山碑》等,蒋衡临摹过《铜盘铭》,并被此铭文书法的笔势飞动舒展以及“古”“拙”气息所震撼,文载:“曩过中州谒比干墓,索《铜盘铭》摹之,不可解。然其鸾翔凤翥,如百丈银丝空中旋舞,左顾右盼,宛转生情,使人情移神夺,实奇物也。”

蒋衡之弟蒋星泉(蒋天寅)善写《石鼓文》,并得之妙旨,蒋衡嘱书并藏之曰:“(蒋天寅)于书家中可独树一帜,余属临一本藏之,青蓝冰寒,荀卿诚知道者,因题以志喜。” 蒋衡认为《诅楚篆文》虽无《坛山》《石鼓文》的浑厚严整,但“怒发冲冠,戈矛森列”,其又针对这些篆书表达出个人的审美认识。以《乐毅》与《太史箴》为例,蒋衡认为“书家所谓写《乐毅》则情多拂郁,《太史箴》则纵横争妍,因物付情,不能一致者也。”而关于碑刻源流问题,蒋衡警示后世书家不能“习流忘源”。文曰:“有摹《铜盘》《石鼓文》诸碑暨此文来示者,余为论古人书各不同处,俾知用意所在,真行草悉从篆出。习流忘源,师孙弃祖,恐为后人所笑。” 蒋衡认为临摹《峄山碑》应:“以悬臂中锋颇圆劲,用笔之道一以贯之矣。”

2.遍临唐碑,提倡“瘦硬圆劲”

清代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将蒋衡的楷书列为“佳品上”,蒋衡善楷书,主要师法于“锺王”既唐代诸家楷书碑刻,据蒋衡《拙存堂碑帖题跋》所载,其临摹过的唐碑主要有:欧阳询的《醴泉铭碑》《皇甫君碑》《虞恭公碑》、虞世南的《庙堂碑》、颜真卿的《东方画赞》、褚遂良的《倪宽赞》等。蒋衡对这些唐碑多有题跋,可以反映出其对于唐代诸家碑刻的审美态度。

蒋衡在书法审美上提倡“瘦硬圆劲”,尤为重视欧、虞之书,一方面源于欧、虞书以骨力劲健见长。另外一方面源于古代篆书碑刻的“圆劲而瘦”。蒋衡认为诸如《石鼓文》《峄山碑》等篆书用笔最得瘦硬通神之妙,并关注行简漆书到分隶行草的用笔变化,蒋衡曰:“余不知篆,然观《石鼓文》《峄山碑》,皆圆劲而瘦,以此追原用笔之法,本自行简漆书,非中锋悬臂,则点画不到。分隶行草,迭变迭降,而偃笔偏锋腕指杂用,遂有‘墨猪’‘鼠尾’之诮。” 可见欲得“圆劲而瘦”的用笔,须追寻篆书源流,得中锋用笔之法,方可避免“偃笔偏锋的肥钝薄弱” 。蒋衡尤重欧阳询的《醴泉铭碑》,并认为此碑“结构精严,纵横跌宕。” 蒋衡认为虞世南《庙堂碑》“圆劲秀润,内含刚柔,与永师《千文》故是渊源吻合,而伯施笔力稍纵,则时代为之耳。” 他不仅时常临摹,而且对该碑拓本版本与碑文文字多有关注。

蒋衡曾在友人王澍处见到褚遂良《倪宽赞》墨迹,并推崇此贴为“河南第一奇迹”,王澍曾背临一通并赠予蒋衡,文载:“恭寿先生(王澍)曾见褚公《倪宽赞》墨迹,背临一卷示余,姿态绰约,余敛手拱视,叹为绝奇。”蒋衡此后尽心临摹,并总结出临摹的几处要点:“大约横画发笔以重取势,其收处轻圆意足,钩俱藏锋若垂露,捺则用全力直出如刀削。”

蒋衡将褚遂良、欧阳询、颜真卿的书法相对比,得出褚书“以姿态胜”、欧书“以骨力胜”、颜书“大小如一”的论断。文曰:“唐人书,如褚登善以姿态胜,故举笔辄变;欧阳信本以骨力胜……褚因天姿,欧全学力。后惟颜鲁公书亦能大小如一,皆由间架既定,虽纵横跌宕,无或逾矩。此《虞恭公碑》与《醴泉铭》相似,《化度寺》《姚恭公》字形大小不同,而神骨一辙。后学津梁,莫此为最。况得旧拓抚模,精彩奕奕,信可宝也。”

蒋衡认为颜真卿楷书深入“二王”,属于刚劲之中具有灵和之气韵,蒋衡跋《东方画赞》曰:“鲁公书直入山阴之室,其所以异于虞、褚家者,刚劲中具灵和气韵,后人以觚稜斩截为颜,不惟失其神理,并面目亦非矣。余与恭寿俱临《东方画赞》,吏部极许可。”蒋衡对颜真卿的人品与书品尤为推崇,其《拙存堂碑帖题跋》云:“颜鲁公忠义大节,唐代冠冕,故书如端人正士。”

蒋衡对颜真卿的《争座位稿》《郎官壁记》《麻姑仙坛记》《中兴颂碑》等皆有相关评价,主要集中于颜书的人品与书品、法度与意蕴、骨力与神采等方面。例如在神采方面,蒋衡认为颜真卿虽取法褚遂良,但“无一点褚书习气” ,可谓“遗貌取神”也,蒋衡认为颜真卿的行书《争坐位》不仅“意法”兼到,更能体现忠义之气节,临摹者多“求其形似” ,却很难追其神采。在法度源流问题上,蒋衡认为楷书是草书的基础,颜真卿熟于楷法,故其行草书的变化在楷书规矩的基础上自有天真烂漫之趣。蒋衡云:“正书不熟,乌能作草?《郎官壁记》乃狂草筑基,鲁公惟从心不逾矩,故草稿有天真烂漫之趣。”

针对《圭峰禅师碑》的唐人仿本,蒋衡亦有临习,《圭峰禅师碑》原碑为唐代裴休所书,柳公权篆额。蒋衡虽未见此碑拓本,只是临摹别人的仿本书迹,但依然认为此碑书法遒媚,甚至可与褚遂良、柳公权相堪比,蒋衡曰:“《圭峰禅师碑》……书法遒媚,与褚、柳争能,是魏晋以来名家口授心法,非实有参悟,难游其樊。余今春临至此,为三百又十种。”

三、小结

清初蒋衡在书法取法上表现出“复古重碑”的祁尚,即以篆、隶为本,取法唐碑,在楷、行、草等书体上取法于古代名家或碑刻遗迹。蒋衡临帖上主张“参异求同”,并追求“瘦硬圆劲”的书法审美。此外,蒋衡的《拙存堂碑帖题跋》在书法理论史上有一定的价值和意义,本文在讨论蒋衡的书学渊源时多有参考著作中的相关跋语,评述难免会有不当之处,还请方家勘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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