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手记

2020-08-07 05:33包临轩
北方文学 2020年16期
关键词:小勇火车铁路

包临轩

边城雪

边城口岸成为疫区之后,好像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过去这座小城是安静的,云淡风轻,如今城市依然是安静的,但却弥漫着肃杀和苦闷的气氛。暂且不说别的,单就天气而言,也甚是异样。和整个东北地区一样,这里的冬季漫长而寒冷,春天是极为短暂的,然而今年,即使短暂,春天也不肯垂顾,大雪一直就没有停过,一场连着一场,甚至还有两场大暴雪,小城被大雪围困着,城外的山岭依旧白雪皑皑,城边的湖泊依然封冻着,开化的迹象似有若无,城里的树木也都晦暗不明,似乎只有柳树泛起了一点点鹅黄,但是也只能遥看,往近处瞧,又不见了。

然而季节的脚步虽然迟缓,它该来的总是该来了吧。前天夜里,我从外面办完事,往住处赶,一场大雨不期而至。雨下得很大,电闪雷鸣,称得上瓢泼之势,我当时正在接听一个电话,结果我自己的声音被大雨给盖住了,电话那端的声音也被雨声所淹没。我想,老天爷这是要给这座小城一个好好的补偿啊,或许这就是一场透彻的春雨,虽然它拖延得这么久,这已经是谷雨过后的第三天了呀!

次日清晨,我起床后,不经意间向窗外望去,这一望不要紧,我呆住了!猜猜我看见了什么?是满院落的杏花、桃花,全部盛开,姹紫嫣红!尤其杏花群落,如朝霞从天而降。想不到,那一树一树的红花,那一树一树的灿烂,早已等不及了,只待这一场姗姗来迟的夜雨,假如不能说是春雨的话。一夜间,它们全部开放!我想,要是去郊外看看,那一定是漫山遍野的璀璨红花啊!

然而,我和杏花们的兴奋并未得以持续,让人同样意想不到的事情又發生了。到了晚上,天空重又阴沉起来,乌云重新布局,天低云暗,冷空气嗖嗖吹来,我感到了阵阵寒意,觉得自己的衣裳如此单薄,房间里也是冷得不行。正在■间,有朋友在微信里告诉我说,外面下雪了,要注意防寒。我还以为听错了,其实一点儿没错,是真的下雪了,且下得洋洋洒洒,一夜未停。我想这些杏花桃花算是完了,或许明天将全部凋零,明天的树下,将是落英缤纷,只可惜,它们的生命只能以小时计了。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院子里,还好,全都安然无恙,花儿们都在枝头上呢,瑟瑟抖动。这场人间五月的大雪,这场初夏时节一反常态突如其来的大雪,它们算是勉强扛住了,但是我想,这一冷一冻,孱弱的它们,一定是受了内伤的,只是我们人类看不见。

这座在夏天承受着意外雪灾的城市,在不断地打着寒噤,但是很好,它顽强地扛住了,没有患上感冒,没有在病毒来袭时雪上加霜,就像那满院落开放的桃花和杏花,看似弱不禁风,实际上颇具生命的韧性,这恐怕是他们自己也没料到的。

我的朋友小勇就生活在这座城市,作为一名机关职员,他也参与到全市的联防联控工作中。我是在一个社区的卡点上碰到他的,他人长得清瘦,戴着口罩,提着测温枪,已在卡点连续工作十多天了。他值守的这个卡点,距隔离宾馆也就二十多米,宾馆和社区各自用隔离绳隔开,宾馆门口停靠着警车,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在各自隔离绳范围内辗转腾挪。边城太小,宾馆都不是很大,大多是经济型的,散落在社区中间,从未想到会遇到防疫隔离这类事情,除了采取极为严格的防范措施,死看死守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所以小勇他们很是辛苦。

小勇的卡点陈设简陋,一个桌子,一条长凳,一把四处漏风的遮阳伞,在五月的大雪中,默默值守。我让小勇注意休息,小勇说单位人手少,男的更少,所以也没法真正实行倒班轮休,没法下火线。

小城本来人口就不多,居民能走的就都走了,不少老人去了南方,过候鸟生活去了,也不给城市添更多麻烦。留下的,大都是职责所在,任务在身,不能离开的,机关干部、医护人员、海关边检人员和年轻的志愿者们,都在岗位上。小勇说,隔离人员隔离期结束后就离开这里,安全回家了,而他们这些服务人员,要是因工作的缘故而与他们成为密接者的话,还要继续集中隔离,有家也是不能回的。未被隔离的,则继续夜以继日地战斗。

其实所谓战斗,就是固守,就是不走来走去,就是不流动,无论自己还是他人。本来这些居民也不曾走得太远,他们多多少少还是比较知足的,开放多年的小城,使他们眼界大开,对外界并不陌生,见识也不少,出去走一大圈,四处转转,赚些钱,再回到小城,继续过殷实的小日子。这一直是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选择,大概边贸小城的人,都是这个想法。他们有自己的青云市场,各色人等,各类货物,应有尽有,他们有马克西姆西餐厅,西式生活和异域风情浸染着他们的身心,他们的城市虽小,但是大大小小的咖啡馆、酒吧和茶室也是随处可见,还有俄式老屋、火车站博物馆,足不出城,却可以嗅到蓝色海风的咸味。

但是今年初春以来,一切都改变了,某种怪诞的宁静笼罩在了城市的上空,那宁静不再是闲适和优雅,而是伴随着沉沉的乌云,伴随着没完没了的漫天大雪,伴随着严冬之后无法抛开的长长的倒春寒的日子,而且这样的日子一直向着夏天大肆延伸,寒意入侵到夏天来了,让小城在本该面对满树花开的时节,在本该绿色满城的时光,劈头盖脸地砸来了大雪。小勇说,这场春末夏初的大雪来袭,别说他本人没见过,他那七十多岁的老奶奶也说,她这辈子从没见过,而气象台的人还说,依据历年大数据,今年的大雪不算异常。气象台的人真是见怪不怪啊!

从三月中下旬开始,边城的宁静是被打破了,但是也没乱了阵脚。他们还是那样心平气和,不过,生活和工作的紧张度大大强化了,他们变成了心明眼亮的人,手疾眼快的人,动作熟练麻利的人了。从海关边检开始,所有入境者无一例外,被纳入了密闭转运、安全隔离和及时救治的完整链条,在这一链条的每个节点上,都有一袭白衣的边城人在值守,在紧张工作。整个城市在有序高效地运转,但是没有声息,像一部早期的黑白默片。一群白衣人,人数不等,出现在边关、街口、隔离点和医院,有简短的无声对白,有规范精准的动作,有白色面包车从某个场所徐徐开出,沿着一条或多条固定的近乎无人的线路,奔向下一个目的地。一路上,大雪纷飞。

小勇和我成为朋友并非偶然,他是一个喜欢读书的年轻人,我们在朋友圈里相识,偶尔聊一点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我知道他读过女生物学家蕾切尔·卡逊的著作,读过她笔下那个寂静的漫长的春天。那不是一种美好的寂静,而是无生命的死寂的季节,由于大量使用杀虫剂,过度使用各类农药,农舍和田野里奔跑的生命倒下了,鸡群和牛羊相继死去,大量的鸟类也折翅而亡,但是人们对此无知无觉,依然故我。蕾切尔的呼吁和质疑过去五十多年了,她本人也在写完这部书的两年后离世,她走的时候一定怀着对人类的深深忧虑和失望。这份忧虑穿过时间和千山万水,也抵达了一座遥远东方的口岸城市,半个多世纪后的一个怀揣梦想的青年的案头,在他年轻有力的胸腔中激起了共鸣。但这一次不是杀虫剂,而是病毒来了。杀虫剂在土壤中发力,虽然波及面甚大,但总还算局部,而病毒则是在空中,发起全面进攻,人类已陷入无法招架的地步。晚上,小勇给我打来电话,他说咱们现在也无法坐在一起聊天了,不知这个特殊时期,会特殊到什么时候。寂静的春天过去了,夏天的寂静又来了,总之还是一片寂静啊。我问他还在卡点吗?他说,是啊,一直都在。小勇说,我担心我们以后会不会就这样伴随着对病毒的恐惧,带着对别人的防范活下去。会不会就一直这样戴着口罩,面目不清地独坐,要么孤独地走在街上,会不会总是这样呢?

我无法回答小勇的忧虑,就像无法回答蕾切尔那部厚厚的书中提出的追问。蕾切尔和小勇的问题叠加在一起,形成了多重压迫,这让我似乎明白了一件事儿:五月落雪,是否属于上苍对人间的某种强烈的摇撼和呼喊呢?虽然雪落无声,却格外振聋发聩。

不止是边城在五月份下了一场大雪,在这个最东北的边陲省份的许多地方,都是这样下着,有的县区还掺杂着下起了冰雹。正处于解冻期的江河按下了暂停键,重又袒露襟怀接纳这场意外的冰冷的降水。病毒仍旧以我们看不见的隐形方式扑来,雪花是否打算以自己纷纷扬扬的狂舞,以持续的低温,以尽可能延长的寒冷,对这些病毒有所冲击和抵御呢?医生和科学家们被多次问及,但是他们面露难色,无法给出答案。

夏日的大雪不请自来,和初春涌来的病毒一样,都在小小边城的意志之外,也在每一个人的愿望之外发生了。人们都在奋力抵御病毒,但是无需抵御风雪,满院落的杏树桃树依然蓬勃地开放着自己的花朵,那是生命的自我昭示和宣言。它们也许受了内伤,就像我们也受了内伤一样,但是变异和演化大概都是这么发生的,只不过我们对此过于猝不及防罢了,因为从前的我们的确太任性了。病毒和雪都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了,这就是对我们过去所作所为的某种特别的反馈,采取了人类所不习惯的方式。边境小城在这场大自然奇特的反馈中,仓促上阵了,好在大雪还是停了,小城的人们在工作之余,伸出手来抚摸着这个凉意阵阵的夏日,正在慢慢地回过神来。

铁路公园

鐵轨、火车头,和长长的大铁桥,现在都已失去了动感,不再呼啸,而是处于长久的静止状态,像巨大的装置艺术,也像钢铁雕塑群落,陈设在城市一个长条状的敞开的空间之中。在这片安宁和沉默中,这一组庞然大物没落了。出现在这里的行人走走看看,与其说是游客,不如说更像曾经的火车乘客,到此来凭吊汽笛长鸣与火车轰隆隆开动起来的日子,那样的时代或许永不再来,但是人们却在这里,为一个时代找到了栖息之地,让它安歇。

这个被蒸汽推着跑的时代,速度不算慢,但是毕竟一路气喘吁吁,负荷沉重,实在是太累了。何况,没有最快,只有更快,就在那座废弃不用的老江桥大约百米远的身侧,作为它的替代者和后来居上者,崭新的银色高铁大桥,以其轻巧、矫健和时尚的身姿,凌空而起。但是老江桥以其凝重粗犷的工业主义气势,还是那么雄赳赳地矗立着,似乎并不示弱,然而需要忍受孤寂的命运是无法避免的。对于老旧的事物来说,即使经历着早晨,也经历着正午,甚至每天都有阳光普照的时候,但是你感觉它们仍然处于黄昏之中,好像黄昏从早晨就开始了,漫长的黄昏,有着慢悠悠的节奏,背景音乐似有若无,细若游丝,但只要你肯于聆听,就一直萦绕不绝,这就使得黄昏成了一个不肯消逝的时辰,它甚至拒绝了夜晚。夜幕降临,它自己仍旧待在那个黄昏里,除非那个夜晚出现了月亮和星星。所以,不必关心任何一个人是何时走在这座废弃的铁桥上,或者又是何时在铁轨上短暂流连。

人们说这是一座火车拉来的城市,这当然是不错的。就像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现在城市早已出落成一只了不起的天鹅了,但是铁路作为它最初的孵化器,作为它的母体,已经奄奄一息了,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母体自身也已脱胎换骨,凤凰涅■了。老铁轨、老火车头、老站房和老铁路桥,不过是它昔日的躯壳罢了。然而这不是一般的躯壳,因为时间已经赋予了它灵魂,这灵魂又是用无数故事、传奇、经历和命运为材料铸造出来的,所以这是一颗活的灵魂。

在铁路公园里,遇到从前做过火车司机,如今已成为一家公司老板的鲁先生,他说年轻时敢和别人打架,或者路见不平时敢于一声吼。凭的是什么?当过火车司机啊!这一身钢筋铁骨,是在开火车的经历中早已练就的,他敢把胸膛拍得咚咚响,是铁路司机生涯给了他一生的底气。他是从一个小镇考上铁路技校的,毕业后就钻进了火车头,一干就是七八年。但当时不觉得这是个好工种,一心一意想着换工作,为此重新复习,参加高考直至读研究生,彻底离开了铁路这一行。但是多年过去,鲁先生回过头来发现,反而火车司机的这段时光是记忆中最深切的,挥之不去,这很奇怪。他的家距铁路公园很近,他常来这里走走,在重温铁路的往事中体味岁月的变迁。

铁路公园其实不是个园子,而是一条南北方向的直线。如果沿着一面街,从南往北走,森林街是起步的地方,新旧铁轨就铺设在一面街的上面,高铁分分钟在上面往来穿梭,一抬头就可以对其行注目礼。然后跨过大新街,也就是北环路的一部分,就看见了黑色的老火车头停靠在那里,庄重无比。在这里稍稍驻足,或者抚摸车身,然后可以略过其身后的小型博物馆,因为里面主要是影像资料,老照片很多,声光电的展示方式,对外地游客有意义,对本地人来说,则吸引力不大。这时你就可以绕过博物馆,在馆外面的东南侧拾阶而上,这时,向浩浩荡荡的松花江面望过去,一座名播中外的标志性景观,百年老江桥出现在了你的眼前。它那钢铁的雄浑力度丝毫未减,黑色冷峻中透着独一无二的威严。这座老江桥,无疑构成了铁路公园最激动人心的部分,也是高潮部分。我对鲁先生说,现在它退役了,和你一样,但是感觉它似乎随时准备着重返战场。鲁先生说这是不大可能了。他当年开着火车,无数次从这座桥上经过,对铁桥,实在是熟悉得和至亲一样。铁桥离车站很近了,这样,无论出发还是归来,都要在桥上减速,所以上桥的时候,桥栏和铁架之间形成的空格都可以感受得极为清晰,天气不同,早晚不同,那些架构和空格会带给你不同的色差和观感。但是我最喜欢的感觉是从外地返回,远远地看见了大铁桥,你就知道马上到家了,它成了一种守望和召唤,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也无论风里雨里,雪中雾中。

这些年,鲁先生这位前火车司机乘坐各种现代交通工具出行,在他的感觉中,高铁和飞机差不了太多,除了速度优势之外,他并不感觉舒适,他念念不忘当年开火车和乘坐火车的时候。飞机和高铁都是高度密闭的容器,人被安全带牢牢固定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就像货物一样,只是被托运而已,空气质量更是不敢恭维。在这密闭的容器里,人是绝对的个体,也是完全孤独的,在空姐周到微笑的服务中,你的被尊重被服务,并非因为你个人,而是规则使然。例外当然是有的,但是那纯属例外。一旦坐下来,扣上安全带,你就不再是一个具体鲜活的个人了,而是整个机舱或车厢里的乘客平均数,是一个实体符号,被抹去了身份、头衔和性格特征,甚至你的情绪,也是完全多余的,任何喜怒哀乐,都必须严格控制在内心之中,而不能过多地外溢,因为座位是局促的,过道是狭窄的,你的个性倾向稍稍张扬过头了,就可能妨碍邻座,你就成为一个不得体的异类,成为一个秩序破坏者,空姐以微笑的表情和言辞的优雅给你提示,其中包含着对规则的坚定维护,令你诺诺而退,重新退回到无声无息之中。所以,每一次走下飞机,离开高铁,鲁先生都要长长地舒一口气。这种放松下来的呼吸,除了对于安全担忧的隐隐解脱,更饱含着压抑情绪的释放。

这时候,鲁先生就会念起老火车的种种好处,就会想起铁路公园里那些旧日的伙伴,而忽略了所谓的时代局限。他想,绿皮火车可不是这样,固然有春运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有民工无法回家的凄惨境遇,但是在平平常常的非高峰期,乘坐火车总还是便捷而舒适的,可以自由走动,甚至可以随意打开车窗,外面是一帧帧流动的风景。车厢内外,是同一个社会体系的相互连接,彼此间没有什么落差,车厢里的乘客和下车走掉的那些人,都处于共同的背景中。车厢不过是一个流动的小社会,大家有着不言而喻的平等感。乘客们都是大包小裹,有时拎着烧鸡、红肠、花生米和瓶装啤酒上上下下,平民百姓淹没了不多的几个穿着体面一点儿的人,那几个人也不过是上了卧铺车厢,但上中下铺的罗列方式,其实同样令人艰窘不堪。有时候,车厢里大声喧哗和吵闹,还可以不打不相识,还可能有艳遇在烟味、难闻的气味缭绕中发生,成为时过境迁默然冥想时的美妙回忆。

时代镜头切换得极快,场景瞬间转换了,高铁和飞机的普及除了带动出行方式的整体升级,人们对世界的观感和体验也大大不同了,伴随着老蒸汽机火车头和绿皮车厢的渐行渐远,破破烂烂、拥挤不堪的生活似乎也跟着消失了。当一群群衣着光鲜的体面人出现在机场候机大厅,出现在作为机场复制者的高铁候车室,此起彼伏的噪音的海洋从此退去,人却变成沙滩上的千人一面了,这似乎正在成为一种新的贫乏和苍白。在每一张文明礼貌、温文尔雅的后面,昔日成为已经无法望见的废墟,落入了忘川。

一定是担心人们忘得太快,铁路公园作为一种重要的城市生活提示,以大地景观的醒目方式,站在了那里,告诉你今天并非随随便便到来的,也绝不是什么横空出世,在每一个今天的后面,都堆积着无数个昨天的高垒,它们以火车头、老江桥的沉重身影,以旧铁轨和枕木,作为站着和卧着的纪念碑,作为时光的见证物,陈列在鲁先生后半生的徜徉里,呈现在每一个肯于驻足的有心人的视野里,并且希望你的眼睛能够有湿润的那么一个时刻。是的,它们是你的父亲和祖父,好像沉寂了,其实它们还活着,它们一直喧哗和澎湃在你当下的血液之中,在你的生命中一刻也不曾停止奔流。

这位经常在铁路公园里盘桓的鲁先生,似乎是一个怀旧的人,但是他也同样不可能固定在生活的原地。当年他离开了铁路,但是心在远方、渴望远方的那种基因,从此后一直左右着他的生命,他是经过好多年才弄懂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这份需求。他要把这份克制不了的需求,当作自己对自己的最大尊重。当过司机的职业经历,使他一辈子也待不住,出门旅行,尽可能长长地延伸生命的轨迹,成了他的追求。他说飞机和高铁太闷了,它们仅仅是把你从一个地方,弄到另一个地方,你就像一粒装在弹壳里的子弹,被一下子射出去了,还完全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钉在目的地的墙上了。不在乎过程,把过程给省略了,什么都没来得及看,什么都没看清楚,就结束了,这可太让人不爽了。最近他在网上发现了一种新型的旅游专列,这种特别列车会连接具有代表性的景点,一次可游览众多景点景区,设有包厢、硬卧、餐车、酒吧车、淋浴车,为满足客户需求,还可定时、定点、定线,真是比房车还好。他已在网上预订这样的火车升级版,继续旅行。

铁路公园承载在鲁先生的心中,也真实无误地坐落在他的城市里,像命运一样接着陪伴城市的无数个晨昏,默默守护那段凝固了的岁月。而它的四周,都是珍惜着它的人,它所守护的这座城市,也从未忘记它,每天的江风,像举着无数大大的湿毛巾,擦拭着老铁桥硬朗的躯体和仿佛腾飞起来的臂膀,擦拭着火车头每一寸黝黑的肌肤,擦拭著锃亮的铁轨和枕木,让它们每一天都闪闪发光。这并不是流动的江水的给予和馈赠,而是一份永不断线的殷殷回报。一个城市,把自己的历史记忆小心翼翼地、完好地保存起来,把黄昏中的事物托举起来,即使夕阳沉落,月亮升起,而那事物却从未失去原有的光泽,这就是让人对这个城市心存感念的地方。虽然,城市的不如意处也像疮疤一样明显,但是我想,看在铁路公园的分儿上,就对它先多一点担待,给它一些医治创痕的时间吧。

责任编辑  韦健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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