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的父亲

2020-08-09 08:41邵丽
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 2020年7期
关键词:三轮车夫笨鸟一家人

邵丽

回头仔细想想,关于父亲这个话题我已经说了太多。在我的许多作品里,他要么是主角,要么是配角,直到在《天台上的父亲》里,他从天台上“如一只笨鸟般从上面飞了下来”。我以为可以做一个了结了。

其实没有,关于父亲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他总是不经意间像一个漂浮者,不远不近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让我欲罢不能。即使最卑微的人,也有自己的梦想。也许那梦想如风中之烛,捧在手心里小心地呵护着还难以为继。但惟其卑微,那光才更纯粹更纯洁。寻找那光,不应该成为我们作家的探索之旅吗?毕竟,作家的使命不仅仅在于波澜壮阔的宏大叙事,还在于于微茫之中,能看见细小的光晕。

我写《黄河故事》其实写的就是父亲的梦想,但在那种逼仄的环境里,他的梦想看起来既可笑又可怜。他一生唯一的一次绽放,就是当三轮车夫给人送菜的时候,在路边一个小饭店死乞白赖地当了一次大厨,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饭店做菜,“在父亲的操持下,一时之间只见勺子翻飞 ,碗盘叮当。平时蔫不拉叽的父亲,好像突然间换了一个人,简直像个音乐演奏家,把各种乐器调拨得如行云流水,荡气回肠。”

父亲身边的母亲也是一个可歌可泣的女人,她也有自己的梦想。她从不向命运低头,家族曾经的荣光在她血液里隆隆作响。她经见过大世面,一心一意想扶助丈夫活得有体面些,但一腔热情总是在坚硬的现实面前灰飞烟灭。直至最后,即使她享受着儿女因子承父志带来的各种便利,也始终觉得“靠吃都能活一辈子,养活一家人,到底是个啥世道呢?”

父母之间的张力和博弈,也给孩子们的成长蒙上了阴影。大姐的自私,二姐的隐忍,我的无奈和弟弟的懦弱,构成一幅疼痛而真实的人间烟火。其中的爱恨情仇与真假对错,真的很难一言以蔽之。

流转的历史岁月,变迁的地理空间。回到彼时彼地,回到文中人物心灵隐秘幽微之处,那种爱怨恨的复杂交织,一旦被提及觸碰便永远都是痛。其实当我们置身其中,能够深深地感受到的是爱不起来、恨不彻底,痛不完全的无奈。毋庸讳言,像很多家庭一样,曾经有某些事情发生了,但那只是一家人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不是放在小说里,它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或者说,我们宁愿相信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就是我想在《黄河故事》里所要表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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