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分崩离析的时代，总有幸存之光

叶克飞

《比利时的哀愁》

作者：[比利时]雨果·克劳斯

译者：李双志

出版：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6月

定价：128元

厚达七百多页的《比利时的哀愁》，大部头却不难啃，阅读体验极为畅顺，一个晚上便可读得小半。读到全书最后一句“我们走着瞧，我们走着瞧，就这样”时，早已逝去的青春迷茫弥散心间。那压抑中的激荡，是中年人阔别已久的体验。

对比利时泰斗级作家雨果·克劳斯的这部半自传体小说，西方世界从不吝赞美。有人说它“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格拉斯的《铁皮鼓》等量齐观”，于我而言，《比利时的哀愁》虽有些许奇幻色彩，但远不似《百年孤独》与《铁皮鼓》那般奇崛。故事铺陈中的青春印记，在动荡的大时代中看似不堪一击，却能隐现微光，成为吊住人情绪的那根丝线。

比利时与近邻荷兰一样，有悠久的贸易传统和非凡的商业活力，注重契约且充满包容精神，一座座中世纪古城总被人以“时光停顿”来形容。可是时光并不真的会停顿，这个小而美的国家，因地缘而脆弱，它绕不开历史的暗面，甚至在暴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当大时代的动荡加诸个体，没有哪里会是世外桃源。

“二战”时的比利时一心维持中立，可作为德国近邻，仍难逃纳粹侵袭，抵抗18天后就宣告投降。《比利时的哀愁》便以这动荡时代为背景，以11岁的路易斯为第一视角，铺陈战争中的岁月。

书中开头，路易斯和伙伴在岩洞中看不被教士允许的“禁书”。除了萧伯纳传记、女明星照片，还有一本《弗拉芒之旗》。这并非信手为之，如果你熟悉比利时的历史，便知作者深意。萧伯纳是教士眼中的异端分子，只穿衬裙、搔首弄姿的女明星更非教士所喜。《弗拉芒之旗》讲述的是神学院学生组织秘密联盟，密谋推翻仇视弗拉芒地区的大臣和主教的故事。

弗拉芒即法兰德斯，曾是11世纪欧洲最富庶的地区，也是如今欧洲最发达的地区之一，比利时最具魅力的四大名城——布鲁塞尔、布鲁日、根特和安特卫普都在这一带。在号称“欧洲之心”的比利时，法兰德斯不但是中心，也是盎格鲁-撒克逊文化、日耳曼文化与拉丁文化的交汇点。这种自豪感与优越感，曾催生出该地区的独立运动。而在书中，人们之所以被纳粹蛊惑，也正是因为纳粹所鼓吹的“弗拉芒复兴道路”。

所有旧日荣光，敌不住枪炮威胁。宗教本应是迷惘中的救赎，可书中这个开头却预示着它的无力。事实上，“二战”多少瓦解了传统基督教社会体系。雨果·克劳斯从不惮于嘲讽宗教与道德，曾在剧本《马谢洛利恩》中以三个裸男讽刺基督教的三位一体，引发轩然大波。在《比利时的哀愁》中也一样，在人们最需要宗教的救赎时，宗教却在自顾自地崩塌。

路易斯的父亲自私贪婪，加入了纳粹控制的弗拉芒民族党，母亲则与德国上司陷入婚外情。亲戚和邻居为了自保而互相疏离，甚至互相出卖。当国家命运难测、生命受到威胁、传统正在崩塌、道德面临失控、宗教也不能让人解脱时，一个孩子该如何寻找出路？

雨果·克劳斯给出的答案是“反抗权威”。这也是他自己的人生选择。他的童年在天主教寄宿学校中度过，但并没有屈服于严厉管教，反而视权威如无物。

可贵的是，雨果·克劳斯并没有将这部半自传体小说写成一部叛逆少年与家庭和社会决裂的套路化青春小说，尽管那是大多数平庸自传体小说的选择。他捡拾了时间的碎片，大时代的跌宕与个人的成长交织。路易斯的每次沉浮都身不由己，“反抗权威”在这里以“坚持自我”的面目呈现。如果你也经历过大时代的跌宕，就会明白坚持比叛逆更难得。纳粹固然摧毁了一切，但路易斯却熬过了一切崩塌后的空虚，没有失去心灵的自由。

雨果·克劳斯同样没有踏入另一个窠臼，那便是战后小说常见的宏大叙事。七百多页的小说，不纠结于意识形态，人类的精神困境寓于故事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叙事风格的前后不一。前半部分即使伴随着山雨欲来的战争阴云，仍轻松跳脱;后半部分变得沉缓，时有隐痛。与其说这是战争作祟，倒不如说是因为少年路易斯的成长。作为叙事者，路易斯最初的烂漫少年视角逐渐变成了识尽愁滋味的成人叙事，雨果·克劳斯的文字显然跟上了少年的蜕变。

当时间走到战后，路易斯有了明确的人生方向。曾经的幼稚、迷惘、激愤，曾经的性欲与爱意，不过是一路走来的注脚。在那个分崩离析的时代，他不仅仅是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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