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隐忍”走向“反抗”

曹可智

《水浒传》在我国民间广为流传，深受老百姓的喜爱。在书中灿若群星的梁山英雄当中，林冲是人们非常喜爱的一个人物。作者运用丰富多样的艺术手法，着力描写了林冲从“八十万禁军教头”，被高俅陷害得家破人亡，最终被逼无奈投奔梁山，成为草莽英雄的发展过程，成功地塑造了林冲由软弱“忍让”，一步步走向奋起“反抗”的英雄形象。

那么，林冲是怎样由软弱忍让被一步步逼上梁山、走向反抗的道路的呢？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具有怎样的性格特征呢？笔者结合小说中的故事情节，试作粗浅的分析。

一、“隐忍”是林冲性格发展的基础

林冲的性格明显有着软弱忍让的一面，他安分守己，忍辱负重。中国有着悠久的忍文化，“小不忍则乱大谋”，主张万事和为贵，以忍让为美德。林冲自然深受传统文化的熏染，久而久之成为他的一种性格。林冲本来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有着一定的社会地位，生活可谓富裕安定。他对生活现状也很满足，对统治阶级也是拥护的。当高太尉调戏他的娇妻，又设计陷害使他误入白虎堂时，他不是像鲁智深那样奋起反抗，而是一再委屈忍辱，逆来顺受。这与他的出身和地位是分不开的，他的出身和地位决定了他对黑暗政治的妥协性和软弱性。在东京岳庙里，高衙内调戏林冲的妻子，“林冲赶到跟前，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扳过来，喝道：‘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恰待下拳打时，认的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子高衙内……先自手软了。”亲眼看见高衙内当众调戏自己的妻子，就是一般血性男子，也会忍不住会与对方以命相搏。然而，林冲却“先自手软了”。因为他发现调戏妻子的人，原来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高太尉的养子。林冲心里明白，要想保住“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官职，就不能得罪顶头上司。所以他忍受了这奇耻大辱，以求平安无事。倒是刚刚结拜的兄弟鲁智深听到后气得七窍生烟，他提着铁禅杖赶来说，“我来帮你厮打”。可林冲却想息事宁人，不愿让鲁智深搅合进来将事态扩大。

“误入白虎堂”是高俅陷害林冲设下的一大陷阱，林冲之所以这么容易受骗上当，主要是由于高俅是他的顶头上司。林冲不仅敬畏自己的顶头上司，甚至还想套近乎巴结他。听到高俅要同自己比看宝刀，他没有多想就信以为真，前去了。直到高俅喝令将他拿下治罪，他才如梦方醒明白过来。在刺配沧州牢城的路上，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林冲，竟被两个解差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敢有丝毫的反抗。林冲只想忍气吞声，苦熬到刑满释放，便好与妻子团聚。在野猪林里，两个解差将林冲捆绑在大树上，举起火棍要打死他，恰好鲁智深赶来搭救。愤怒的鲁智深想要杀了这两个解差，而林冲却阻止不让下手，无非是想为自己日后回东京留一条后路而已。

《水浒传》第十回开篇写到林冲和李小二的对话，可以作为佐证。他明知高俅“生事陷害”，才致使自己吃了官司，被刺配到沧州，但是他和李小二说到此事时，却并不气愤痛恨，还称高俅为“太尉”，甚至认为是自己不小心冒犯了高太尉才吃了官司。而后来管营派林冲到山神庙看守草料场，林冲也是心有疑虑的，他对李小二说：“却不害我，倒与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他听从了安排，而且作了长久打算。当看到草料场里自己将要栖身的草屋四下里崩坏了的时候，他便想：“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大难临头，林冲却还想着安稳过冬。这就说明林冲委曲求全、随遇而安的思想占着上风。他买酒途径山神庙时，还不忘祈求“神明庇护”。生命危在旦夕，他仍在幻想着忍辱负重、安稳地度过服刑期，然后回家与家人团聚。这些都能体现他对当时黑暗社会缺乏清醒的认识，也反映出他安分守己、软弱忍让的性格特点。

二、“仗义”是林冲内在品质的外部特征

林冲本性善良，为人正直，侠肝义胆。小说第十回一开篇先写李小二和小酒店，林冲被诬陷下狱，刺配沧州，患难之中不期而遇故人李小二，再顺笔交代林冲在东京时曾救助过李小二，不仅使李小二免遭官司，还为他赔了钱财，接济给他路费。这一简单的插叙，既表现了林冲正直善良、扶危济困的性格，又使得李小二夫妻感恩戴德的行为举动显得合乎情理。林冲告诉李小二，“我因恶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场官司，刺配到这里。”他在对自己不幸遭遇的讲述中，虽含有几丝怨意，但更多流露出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由此可见，此时林冲的思想性格，还没有完全摆脱忍辱负重、听天由命的软弱忍让的一面，他心中仍旧抱有待刑满释放、重获生路的希望。林冲对李小二说：“我是罪囚，恐怕玷辱你夫妻两个。”这看似淡淡的一笔，实则表明林冲虽身处危难之际，也依然不顾自己的苦难、一心为别人着想的可贵品质。

小说中对林冲与李小二的相识、相遇、相助这部分情节的描写，自然而又亲切，显得合情合理。一方面表现了林冲的思想性格特征，另一方面也为小说下面的故事情节发展作了充分的铺垫。描写李小二和小酒店，不光是为写李小二知恩图报，招待林冲，也是为了推动故事情节的进一步发展，以便写高俅差来陆谦、管营和差拨一伙人，潜伏着暗地谋害林冲，妄想置林冲于死地而后快。小说这样描写道，那天李小二正在门前安排菜蔬准备下饭，忽见一个人影闪进酒店内，随后又闪进来一个，与本不相识的管营、差拨窃窃私语。这里用两个“闪”字，便将那伙坏人鬼鬼祟祟的神情描写得活灵活现，言语简洁生动。当李小二回忆来到小酒店那厮的容貌“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甚髭须，约有三十余岁”，以及偷听到的他们的谈话内容，林冲不觉大惊道“正是陆虞侯。那泼贱贼敢来这里害我！休要撞着我，只叫他骨肉为泥！”说完大怒，离开酒店，买了一把解腕尖刀，前街后巷到处去寻。透过这一声怒骂和持刀寻仇的身影，可以明显感觉到林冲由软弱忍让走向奋起反抗的思想性格向前迈出了一大步。显然，林冲此时为寻杀仇敌而不顾自己是一个充军流放的囚犯，报仇雪恨的强烈欲望充斥着胸膛，使他将前程、生死等一切利害关系置之脑后。这样描写，不只是使得林冲的性格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还能够表现出他思想性格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情节发展更合乎情理。

三、“买刀”是林冲性格转变的引爆点

当读到林冲买刀怒气冲冲地持刀满街寻找陆谦时，我们的精神不觉为之一振，矛盾冲突的巨浪一下汹涌而来，紧接着就是一场血腥味十足的厮杀，“李小二夫妻两个捏着一把汗”，读者何尝不是如此呢？然而作者故意宕开一笔，写陆谦等人消失得杳无踪影，林冲寻了三五日不见动静“也自心下慢了”。接着，作者以舒缓的文笔描写了山神庙的“风雪”和林冲接管草料场的一系列生活细节，看似写得平淡轻松，实则是表现“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是矛盾高潮到来前的短暂平静，为小说在即将到来的激烈矛盾冲突中彻底完成人物思想性格的根本性大轉变蓄势铺垫。

林冲被高俅之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最终完成了由软弱“忍让”到奋起“反抗”的性格转变。他被逼无奈，果断机敏，手刃仇敌。这是他性格中的另一个主要方面。当林冲被派去接管草料场，似乎得到一个“好差使”，不仅林冲感到奇怪，读者的好奇心也被调动了起来。叙事笔调再次平缓，林冲随遇而安的性格又开始抬头，他复仇的念头淡了，又幻想着熬过刑期回家团聚。谁知看管草料场，竟然是陆谦等人陷害林冲蓄谋已久的阴谋。让林冲独自看管草料场，风雪夜火烧草料场，为奸人陷害林冲提供了绝好的机会，“便逃得了性命时，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得个死罪”。陆谦等人一把火烧了草料场，就是要置林冲于死地。林冲意外得知事情的原委真相，他才清楚地认识到高俅绝不会给他一条生路。他不再抱任何幻想，残酷的现实促使他觉醒。于是，他忍无可忍，怒火中烧，雪夜杀敌。这是小说情节发展的高潮，也是林冲思想性格发展的高潮。奸贼火烧草料场，一下子把林冲逼上了绝境，激发他迸发出彻底反抗的精神，使他毅然决然手刃仇敌，走上了反叛道路。

四、“杀敌”是林冲性格转变的必然结果

草料场被陆谦等人一把火烧着了，作者借陆谦一干人之口，将陷害林冲的全部狠毒阴谋在山神庙前和盘托出。此时，林冲心中的疑团一下豁然开朗。当他听到“拾得他一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也道我们也能会干事”等话语时，他胸中满腔怒火随之被点燃，旧恨新仇，一齐涌上脑门，立马拽开庙门，挺起花枪，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这一声如洪钟般的断喝表明，经过一番斗争历程后的林冲，他的思想性格终于爆发了质的飞跃。他抛弃幻想，亲手杀敌报仇雪恨，使得这个“空有一身本领”“屈沉在小人之下”的英雄林冲的形象，面貌一新地站立在人们面前。林冲痛杀陆谦等三个奸贼，杀得痛快淋漓、大快人心。作者描写得十分精彩，在矛盾高潮中彻底展现林冲人物性格的大反转。林冲先用花枪将富安搠死，又一刀毙命杀了差拨。他一个人接连斗杀三个人，三四个回身转体，手起脚落，或用枪搠，或用刀剜，或用刀割，显得动作干净利落，写得很有层次感，波澜起伏，疏密有间。特别精彩的是手刃陆谦的那个场景，你看林冲劈胸一提，将陆谦丢翻在雪地里，脚踏住他的胸膛，刀搁在他脸上，先审后杀，理直气壮。只见林冲“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通过细腻精彩的动作和细节描写，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这受尽奸贼迫害的英雄形象。他举刀杀敌，动作敏捷，理直气壮，正义凛然。林冲那英勇无畏的反抗性格得到了完美的展现，促使他的思想性格在矛盾冲突的高潮之中得以自然升华。与此同时，也充分揭露了高俅、陆谦之流的卑鄙、狠毒及其罪恶，侧面烘托出林冲那高大勇猛的英雄形象，揭示出“逼上梁山”的小说主题。

亲自手刃仇人，林冲提着花枪，投东而去。半路上推开一个草屋，忽见四五个庄客在“向火”，“地炉里面焰焰地烧着柴火”。这是“火烧草料场”之“火”的余势。因讨酒喝遭拒，林冲立即恼怒，用花枪将火炉里的火块往老庄客脸上挑。这一举动，突出表现了林冲思想性格转变之后那种桀骜不驯的性格特点，为后来他投奔梁山、火并王伦作了思想准备，埋下了伏笔。

五、“火并王伦”尽显林冲的英雄本色

最能充分展现林冲英雄豪杰本色的，是他逼上梁山后火并王伦的行为。当林冲满怀热情来到梁山时，意想不到迎接他的竟然是寨主王伦的冷脸孔，“王伦叫小喽罗把一个盘子，托出五十两白银，两匹丝来”，就像打发叫花子般要撵他走。好说歹说，几经曲折屈辱，林冲才被勉强接受下来，允许他在梁山坐一把椅子。不久，晁盖等人因打劫梁中书的生辰纲，被逼上了梁山，要求入伙。眼看王伦要将晁盖等英雄豪杰撵走，林冲再也忍不住了，“即时拿住王伦，又骂了一顿，去心窝里只一刀，肐察地搠倒在亭上。”“林冲早把王伦首级割下来，提在手里”。林冲之所以要火并王伦，完全是出于公心，而不是泄私愤，更不是为一己之私利。此时的王伦，已由梁山头领变质为阻碍梁山农民革命事业的绊脚石和破坏者。林冲杀王伦是为了维护梁山的大局，反映出他对农民造反事业的迫切要求和热烈憧憬。当“吴用就血泊里拽过头把交椅来”，要推举林冲做梁上之主时，林冲大叫道：“先生差矣，我今日只为众豪杰义气为重上头，火并了这不仁之贼，实无心要谋此位。今日吴兄却让此第一位与林冲坐，岂不惹天下英雄耻笑？若欲相逼，宁死而已！”这一番话，可谓大义凛然，表明了林冲光明磊落的胸怀，从本质上显示出林冲这位造反英雄的胸襟气魄。也许有人会说，众位豪杰与王伦之间的矛盾，可能是梁山内部矛盾，可以用比较稳妥的方式解决，没有必要这么相互残杀。但是，我们也完全没有必要苛求于林冲，他毕竟只是江湖好汉，草莽英雄，不是政治家，没法要求他那么理性和成熟。

小说中描写林冲在投奔梁山的途中，于朱贵酒店粉墙上写了一首诗：“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此诗概括了一个朝廷军官被逼上梁山的原因和经过，显示了“豹子头”林冲丢掉幻想后被激发而爆发出来的强烈反抗精神，回荡着一股刚烈悲壮的英雄气概。

总而言之，林冲的思想性格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个是软弱忍让的一面，其性格特点是安分守己，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一个是正直仗义的一面，其性格特点是质朴善良，扶危济困，侠肝义胆;另一个是刚烈勇武的一面，其性格特点是嫉恶如仇，机智勇敢，奋起反抗。也许是时势造英雄，林冲是在那个封建社会历练锻造出来的梁山好汉，是在那个特定时代艰难地走出来的草莽英雄，他性格当中肯定有缺陷，因而我们没有必要苛求。

[作者通联：陕西商洛市山陽县漫川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