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差下的语言及意象譬喻

2020-08-13 11:39喻赛琼
北方文学 2020年11期
关键词:意象结构语言

摘 要:林奕含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运用极具特色的语言与修辞讲述了一个被语言之美包裹着的丑陋、痛苦故事。本文试以美丑对比、美丑转换的语言譬喻及文章中反复出现的“羊”的意象譬喻,分析《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修辞譬喻,并在此基础上分析语言与真实的关系。

关键词:《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结构;语言;意象;譬喻

一、美丑对比转化下的语言譬喻

林奕含在作品中有意运用美丑对比、美丑转化的比喻,本文试分析这些有距离、有反差的比喻,并将其与“文学是否只是巧言令色”这一追问相联系,试图厘清作者对这一问题的答案。

美丑对比的比喻如小说开头,写小女孩刘怡婷将海参比作屎、将吞吐海参的动作比作口交。此时刘怡婷尚在“乐园”中,而作为灵魂双胞胎的房思琪却已经因给李国华的口交而坠入“失乐园”的恐怖噩梦。小说的第一处比喻将昂贵食材比作屎溺,以肮脏的固有印象呈现饭桌上的精致食物,并以自以为深谙世事的十二三岁小女生之口说出陌生的“口交”二字,同时给身旁经受着口交摧残的房思琪以不可言说的痛苦。同样属于美丑对比的比喻还有“伯伯默默往下一个人移动,他的沉默像颗宝石衬在刚刚吵闹的红绸缎里,显得异常沉重,压在他们身上”。[1]这些受风灾影响而无家可归、无物可食的街友们,穿着布条般破碎的衣物排队领取汤圆,在索求多要几个汤圆被拒绝后,作者将街友卑微且心酸的沉默比作是华丽红绸缎上沉重的宝石,这不僅是超越阶级与财富的比喻,更是用属于施舍者的美丽、精致和从容来对比受施舍灾民的落魄、卑微和局促不安。这些比喻的本体与喻体在美丑方面都存在巨大反差,作者以巨大的差异来反衬出本体的特点。

除单纯美丑对比的比喻外,小说中还有许多在美丑对比基础上加之以美丑转化的比喻例子,以此预告人物命运与故事走向。以许伊纹婚礼的场景及被钱一维家暴的场景为例。第一处是许伊纹与钱一维的婚礼。婚礼是新婚夫妇向世界宣告自己已经获得幸福的重要仪式,而在许伊纹的婚礼中,丈夫的燕尾服尖锐得像锋利的剪刀,似乎会剪断期待中的幸福;热情幸福的红地毯化身为吞噬人的长红舌头,似乎等待许伊纹的不是憧憬中的美好,而是未知的恐怖故事。作者在“燕尾服”与“剪刀”、“红地毯”与“长红舌头”的对比转化中,隐喻许伊纹不美好的婚姻生活:钱一维的酒后家暴给她伤害,使她脱离热爱的文学被禁锢在暴力的婚姻之中,最后也因被家暴流产而结束了红地毯开始的婚姻。第二处例子是许伊纹在遭受过家暴后,在黑暗的视听室静默流泪。将痛苦的泪痕比作轻快的棒棒糖,暴力地“插进”“霓虹的眼睛”。“游乐园”“棒棒糖”“霓虹”本都是色彩鲜艳、轻松欢快的事物,正如许伊纹本该有的灿烂人生,却因钱一维的频繁家暴且许伊纹依旧深爱而改变。第三处例子是钱一维在酒后将许伊纹拳打脚踢至流产,作者写酒醒后的暴徒如同崇高悲剧中的主人公,在婚姻中如身处舞台中心般自我与自私。暴力角色不配崇高,但他与许伊纹的爱情和婚姻却因此成为彻底的悲剧。

通常来说,比喻更多运用于本体、喻体性质相似的情况,而林奕含却擅长将两个距离甚远、美丑相对的事物作联想,如“海参”与“屎”、“吞吐海参”与“口交”、“红地毯”与吞噬人的“红火舌头”。一方面,作者以喻体的属性隐喻人物或故事的走向,提醒读者在看似幸福的表面其实暗含相反的现实;另一方面,在这样有距离的比喻中,林奕含将不美甚至“不雅”的词汇和形容运用到比喻中,不仅让读者能更清醒地认识到事物本身的属性,更能提醒人们注意语言的修饰作用——它们不总是优美的、优雅的。作者生前的采访中提问“文学是否是巧言令色”,小说中借刘怡婷之口,说出“从辞典、书本上认识一个词,竟往往会认识成反面。她恍然觉得不是学文学的人,而是文学辜负了她们”[1]的感慨,或许即为作者的答案。

二、“羊”的多重意象譬喻

除结构上的譬喻,语言上有距离甚至是美丑对比、转换的语言譬喻外,《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还有一个意象上的多重譬喻值得大家注意,那就是文章中反复出现的“羊”的隐喻。

“羊(lamb/sheep)”在《圣经》中常出现于上帝、基督耶稣及其门徒的言语或行为中。端木庆一在《〈圣经〉中“lamb”的象征意义与羊文化探微》[2]和《“羊”在〈圣经〉中的象征》[3]中认为,“羊”在《圣经》中的有如下象征:“羊”作为祭品的象征;“羊”作为基督耶稣和基督教信徒的象征;“羊”作为替人承担过错的“替罪羊”的象征。他强调,在象征耶稣的语境中,《圣经》常把基督耶稣比喻为未成年的“羔羊(lamb)”,而信徒们却是成年的“绵羊(sheep)”;在“羊”象征“替罪羊”的原语境里,并无汉语中的不可敬之意,“犹太教祭礼中替人承担过错的‘替罪羊一词,究其实质并无不恭之意,起码也是代人受过的中性词”。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对房思琪和许伊纹的描述中,作者多次强调二者与“羊”的联系。在文中有如下例子:

伊纹和思琪都有一张犊羊的脸。

房思琪有一张初生小羊的脸。

在她的犊羊脸为眼前血筋曝露的东西害怕得张大了五官的一瞬间,插进去。

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一个个小女生是在学会走稳之前就被逼着跑起来的犊羊。

伊纹用双手捧起咖啡杯,不正统的姿势,像在取暖。小羊喝奶一样嘬嘴喝咖啡,像是为在雪花树枝面前穿得忒少而抱歉地笑了。[1]

作为羊羔的房思琪、许伊纹,是文学的祭品。文章多次强调房思琪、许伊纹对文学的热爱,这种热爱不只是将文学当作日常的消遣,而是成为她们的信仰。但对房思琪来说,文学成为李国华诱骗她的手段:“不只是把罪恶感说开,罪恶就淡薄一些,老师到头来根本是享受罪恶感。……没人看得到她对倒错、错乱、乱伦的爱情,有一种属于语言,最下等的迷恋”[1]。对许伊纹来说,不断美化自己对钱一维的爱,使她能够在文学性的唯美中忍受暴力的痛苦:“喜欢一维用五种语言说我爱你。喜欢一维跟空气跳华尔兹。喜欢一维……可是,一维把她打得多惨啊”[1]!文学于房思琪、许伊纹二者,既是救赎也是祭献——以二者鲜活灿烂的生命为祭品,使她们受虐般爱上施暴者。

同时,在充当文学的祭品外,二者也是他人罪恶的转移,即替罪羊的象征,这一点在房思琪身上更为突出。李国华的“温良恭俭让”是“温暖的是体液,良莠的是体力,恭喜的是初血,俭省的是保险套,让步的是人生”[1],而房思琪的“诗书礼教”是“领你处警察局的时候,我竟然忍不住跟他们鞠躬说警察先生谢谢,警察先生不好意思”[1]。略带反讽的“温良恭俭让”与真挚的“诗书礼教”,只因李国华善于将罪恶感转移至房思琪等被诱奸对象,这一点从李国华频繁诱奸女学生后的自白中即可看出:“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一个个小女生是在学会走稳之前就被逼着跑起来的犊羊”[1]。

我们应该注意的是,在以上比喻中,作者都用“犊羊”“小羊”(lamb)来形容。《圣经》中羊之所以象征耶稣基督,是人们认为它具备许多人类所不一定具备的高贵品质:善良、谦恭、纯洁无瑕,本性上少有挑衅却多有宽容。而小说中房思琪与许伊纹所展现的品格也与此类似:两位美丽的女性长相美丽、性格温柔,热爱文学、相信文学的力量,在遭遇诱奸、家暴等恶性事件后,将无尽的罪恶感加之于自身从而陷入痛苦深渊,她们饱含优美的品格与能类比基督耶稣的羊羔(lamb)相似,这是作者强调房思琪、许伊纹有着“小羊”“犊羊”般外貌的特殊含义。

以“小羊”“犊羊”形象出现的房思琪和许伊纹,都作为文学的祭品承受了生命中沉重的痛苦,被施暴者罪恶转移而成为替罪羊,但其本质上的纯洁美好特性不变。房思琪以“小羊”“犊羊”的比喻表达了三重丰富的内涵,在表现房思琪、许伊纹复杂处境与内心的同时,也提醒大家反思在文学表达及社会禁忌上的诸多问题。

三、结语

在小说中,语言上广泛运用美丑对比、美丑转换的比喻,拉开本体与喻体之间的距离,提醒读者在看似幸福的表面其实暗含相反的现实,提出并试图回答“文学是否是巧言令色”这一问题;并在意象上,运用“犊羊”(“小羊”)的譬喻,展现房思琪与许伊纹这两位女性作为文学祭品、替罪羊以及纯洁事物的象征,凸显她们遭受的痛苦。

参考文献:

[1]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7,223,12、38,55、81,120,105,61,203,214、81.

[2]端木庆一. 《圣经》中“lamb”的象征意义与“羊文化”探微 [J]. 河南机电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5(05):105–107.

[3] 端木慶一. “羊”在《圣经》中的象征 [J]. 世界宗教文化,2006(03):41–44.

作者简介:喻赛琼(1997—),女,汉族,湖南益阳人,南京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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