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敌托邦经典沦为狗血三角恋

2020-08-25 01:58杨时旸
电影中国 2020年4期
关键词:黑镜新世界乌托邦

杨时旸

时至今日,今年两部最受人期待的经典改编剧已经悉数失败,网飞日本拍摄的《咒怨:诅咒之家》無论是曾经的影版粉丝还是新晋恐怖片爱好者都没能被满足期待,而备受瞩目的反乌托邦经典《美丽新世界》也彻底成为肤浅猎奇大杂烩。即便有《黑镜》导演加持,即便预告片流光溢彩,但最终也没能甩脱被嫌弃的命运。书迷们认为它魔改经典,新晋剧迷更是见多识广,分分钟斜着眼睛指责这改编设定里的浅薄与私货。

反乌托邦三部曲《1984》《我们》与《美丽新世界》注定是众多导演觊觎的目标,而更契合当下这个时代属性的,显然是《美丽新世界》。《1984》是灰暗的,《美丽新世界》是明亮的。前者把所有人都困在黑色里,窒息而亡,后者让所有人都暴露在阳光下,娱乐至死,这故事中没有角落、阴影与遮蔽之物,那刺眼光明本身变成了无处不在的阴影。它用光明写黑暗,用笑容写悲戚,用快感写恐惧,如果能拍出这层意味,那将是多么令人悸动的一幕。但就是这层悖反,一旦用影像呈现,失却文字的保护,它注定容易滑向浅薄的深渊。尤其在当下,我们就生活在一个由光亮、笑容和快感堆积起的虚妄世界中,物欲与性欲的铺张和满足,隐私的消失和万物链接的幻觉,换句话说,影像中再如何着力呈现一切奇观,我们都不会感到惊喜,这会令反乌托邦题材的导演感到非常无力。

近年来,这个题材已经愈发出现了低幼化的倾向,在诸如《饥饿游戏》那一类大制作里,都选择假模假式混入某些敌托邦的背景设定,最后还是竭尽全力讲述少男少女的爱情故事,敌托邦变成了配料、背景和味精,而《美丽新世界》的改编显然必须把反乌托邦的主题当做主菜。而它最终在各种考量的互相搅扰之下,沦为一锅乱炖。它高开低走,徒留一地尺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床戏,满屏都是司空见惯的未来都市设定,唯独缺少那种反乌托邦特有的震慑人心的宏大力量。

这么说吧,如果熟悉这种设定的剧迷,分分钟都能看出导演和制作人拼命隐藏的小心思,裁剪一点《西部世界》的边角料,混搭低配版《黑镜》,甚至还兑入了一点点《北京折叠》的那种现实批判味道,最终包装成一个不合格版本的《上载新生》。换句话说,这故事既偏离了原著的本来面貌,也没有创造出一套属于自己的、自圆其说的世界观,它像是一部习作,一种敌托邦和AI造反的设定大拼盘,拼尽全力向观众展演未来世界的纸醉金迷和内心虚空,但让观众觉得这一切还远不如在自己手机里看看社交媒体中可笑的虚假表演。

它当然还是保留了原著粗略的大框架,新伦敦市的人们处于物质极大丰富的世界,没有痛苦,没有不满,整日沉溺于性事与唆麻——一种让人快乐的药物,早已取缔了一夫一妻,忠诚伴侣的倾向被视作需要矫正的危险取向,人们有着明确等级,每个人对自己的等级安之若素,与此同时,还存在另一个世界,被新伦敦的市民看做荒蛮的原始之地,那里的人们被称为野蛮人。新伦敦市民会去那里参观,犹如探访一个野生动物园,惊奇地慨叹那些人古怪的习俗——婚姻、忠诚、嫉妒、恐惧、背叛、信仰……两个平行世界的碰撞是这版故事最大的戏剧冲突,伯纳德和列宁娜在那个旧世界遭遇了一次野蛮人的反叛,其中一个野蛮人约翰穿越屏蔽和他们一起返回了新伦敦。

这9集故事的改编几乎把这类题材能犯的错误全都犯了一遍,它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想要的太多,以至于最终连创作者自己都迷失其中。其实,它更需要在一个点上向纵深开掘,而不是以点打面,向四周拓展。如果聚焦于野蛮人,把这故事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西部世界》或许是重复、雷同,但也不至于变得不伦不类;如果明确的选取批判现实视角,讽喻当下,或许也有别样惊喜,但它什么都没有做到,但显然心中又明明想要得到一切。它所呈现的物质大爆炸之后的绚烂美景,如今看来还不如现实中的顶级都市夜景,其中安插的所谓的AI又如此无能,最后,它沦为了一个三角恋的故事,两个男人,一个懦弱,一个鲁莽,列宁娜作为一个慢慢觉醒的女人,在他们之中首鼠两端,和这个眉来眼去,又与那个藕断丝连。

这个故事其实有无数种解法,其中各种设定能映出当下现实的种种端倪,难民和原住民的冲突;种族歧视;被压榨的996社畜的疑惑、愤怒与觉醒;社会内卷和阶层固化之后,潜藏的暴力可能;即刻满足的世界背后的重重危机……它原本可以很深刻地嘲讽我们身处的世界,对现实做改头换面的仿写,嘲弄着素描,变形着拓印,婚姻与忠诚的窒息,对长情陪伴的索求,对生命终点的恐惧,对不可知的惶惑,贫瘠,挣扎,劳苦,人们日常里的煞有介事,荒诞的,可笑的,自以为是又习以为常无法摆脱的一切,这些都可以成为素材,但这些都被蜻蜓点水地提及,然后漂移开去。

这就是这部剧最失败的地方,它几乎没有原动力,也没有一个人物值得为其揪心。以为开头的那起坠楼悬案会成为一桩巨大阴谋而推动剧情,但它随后就被忘却了;约翰的妈妈和曾经一个新伦敦的高官始乱终弃,这绝好的冲突刚刚起始,她转而就被打死在边境;在经历一次次鼓动之后,本以为会迎来一次大暴动,最终却是浅尝辄止玩笑版的起义……一切都是断头路,庄重地起范儿,却慢慢泄气。你看着一口气聚起来,以为即将发力,但又被轻轻地叹出去。

其实,围绕着类似的题材有很多成功的案例,如果拍软科幻有《环形物语》,它哀婉,绵长,隽永;如果想玩“光明监狱”的梗有《上载新生》;展现脑洞,有《爱,死亡,机器人》,更何况还有已尊神位的《黑镜》,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美丽新世界》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失败得不可思议,犹如一款端庄的经典款皇冠,多年后被一家时尚大牌做出了一版艳俗的复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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